作者:蘅芜月白
林若雪望着月色,心底发出一声叹息。
她知道不能再等,受人之托,总不能辜负,再不愿意承受的使命,也要用尽力气拿肩膀去托。
哪怕她才是最不舍得的那一个。
林若雪将画像拿在手中,玉镯在月色下泛着温润的光。
她指尖轻轻触碰少年清隽肃冷的眉眼,自己却忍不住地眼眶发红。
我是最想让你一生无虞而过的。
希望你不要怪我。
-
本来第二日,是他们约定好共同去乘画舫的日子,江淮一早就在林若雪住处前的月洞门那里等她。
少年一身玄衣,身姿如竹,安静而立时,便是清隽卓然的矜贵。
林若雪从门内出来,少年背对着她负手而立,她脚步顿了一下,抿唇向他走去。
“今日动作倒是快了许多。”
察觉身后的脚步声,少年回过身,眉梢扬起。
“怎么,不像之前那样仔细梳妆了,是等不及要见我?”
林若雪走到他面前,抬头定定地注视了他半晌。
然后轻轻地“嗯”了一声。
确实等不及见你。
也想一直见你。
似乎察觉到她今日情绪有些反常,江淮敛了笑意,一只手托起她的脸,凑近了,十分仔细地瞧了半天。
他直起身,有些摸不着头脑:“是不喜欢去乘画舫么?怎么今日兴致不高?”
“没有,小侯爷。”林若雪笑着轻挪开他的手。
“我只是突然——”她言语顿了一下,似乎在思索如何开口。
她抬眸望着江淮的眼睛:“突然想去下棋了。”
江淮疑惑:“下棋?”
林若雪点头,“小侯爷可愿意与我同去?”
江淮又审视她半天,最终没发现什么异常,便收回目光淡淡应道:
“这是自然。”
少年看着冷漠,却从来都一切顺着她,没有待她一丁点不好过。
越是这样,她越不知如何提起此事,不知如何开口。
哪怕是为了他好,为了江家好,可她开口,那就是主动提起让两人暂时分离的决定。边关苦寒,少年从小锦衣玉食,林若雪跟着他来到摆着玉石棋盘的厅内,心中不忍,也更怕他误会,怕他失望难过。
少年两根修长的手指拈着,在棋盘上落下一子。
“该你了。”怕林若雪够不到,他指尖推着棋盘往她那边移了移。
林若雪回过神,哦了一声,捻着白子随便找了个地方落下。
她本不擅长棋术,此时的心神更完全不在这上面,懂棋的人一眼就能看破她这一招是全然未经思考乱下的。
江淮望着白棋落下的位置,蹙了蹙眉,但没吭声,挨着又下了一枚黑子。
林若雪也跟着落下白子,当然又是乱下的。
江淮掀起眼皮瞧了她一眼,依旧没说话,沉默着落下黑子跟了下一招。
林若雪这样乱下了几招后,江淮终于忍不住。
他手轻轻一挥将整个棋盘掠向一边,抬眼定定地望着林若雪的眼睛。
“说吧,到底有什么事。”
林若雪回神,莫名地有些心虚,她抬头悄悄望着他,缓缓地开口道,“你不再下了吗?”
“怎么下?”
见她仍一副踌躇迟疑的样子,江淮有些不悦,半晌,他认命似的轻叹口气,“阿雪,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
林若雪也望着他,望了好一会儿,似乎想了很多,然后笑着朝他摇了摇头。
“淮哥哥,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嗯?”
“就是……”
林若雪低下头,顿了一下,“淮哥哥从小就擅长棋术,对不对?”
江淮没否认,淡淡道:“尚可。”
“嗯….”林若雪认同地点点头,然后又抬起眼望他。
“那如果有一天,淮哥哥棋盘里的这些棋子,都不见了,或者说,被人抢走了,你要怎么办?”
“抢走?”
江淮漫不经心道:“自然是夺回来。”
想了想,又接言道:“但敢抢本侯的,京都又有几个?”
林若雪看着他的眼睛:“那若是真的抢了呢?不仅抢了你的棋盘,还抢了你的府邸抢了所有你珍爱的东西,小侯爷又待如何?”
江淮冷笑一声,“本侯自然会想尽办法让他付出代价。”
林若雪点点头,顺势开口:“那若是,让他们付出代价的方法,只有参军,只有取得功名这一条路呢?”
揣揣不安,却不能心软退缩。对面少年没开口,可有些事,她纵使不忍,也要面对。
空气静默半晌。
江淮抬眼,定定地望着她的眼眸:“你是何意?”
少年目光微凉,黑白的瞳孔瞧不出情绪,只是直直地盯着她,显得更加分明。
林若雪心中猛得颤了一下。
可受人之托,终是不能辜负的,纵使再心中不忍,也无可奈何。
她眼眶微微发红,却还是望着他笑了一下。
“小侯爷。”
她轻轻地扯出一抹笑。
“你去从军吧。”
她双唇轻动,每个字都像是单独蹦出来一样清晰可闻,辩无可辩,无可退却。
空气一瞬安静下来。
静能闻针落。
江淮望了她半晌,直直地盯着她的眼睛,脸上没什么表情,辨不出喜怒。
不知过了多久,他忽地笑了出来。
“阿雪,是我最近哪里做得不好么,你要讲这样的笑话。”
“淮哥哥。”林若雪弯起唇角时,两颊一边一个小小的梨涡。
不管这笑是否发自肺腑。
“你知道的,我并非说笑。”
少年脸上的笑意逐渐淡去。
林若雪眼眶酸涩地疼,但她强忍着朝他眨眨眼,“淮哥哥,你不要怪我,我也是受人之托。”
“受人之托?”
江淮凉凉地笑了一声,“所以你就和他们一样,要将我从眼前赶走?”
林若雪定定地望着他。
半晌,她缓缓点头。
“是。”
不知怎的,原本晴朗的天色开始微微发昏,有生冷的风灌进来,吹起少年玄色的衣摆,衬得他的脸色更加苍白,额上青筋隐隐地凸起。
少年的声线带着隐隐的颤:“你是想要功名?”
林若雪毫不避讳地点头:“是。”
“但你分明知道的,哪怕我们一直这样在一起,也能享一生无虞。”
林若雪轻声道,“那不一样。”
“小侯爷应该知道的,我家原本也有数不尽的富贵荣华,可这些富贵和虚名,若是没有实权傍身,就是小儿抱金于闹市,一阵风雪就能散尽。”
“再高的爵位,再好的家世,也抵不过一个手握通判之权的肱骨之臣,小侯爷生在这样的家庭,自然该懂得如此道理。”
“所以——”
少年像是没听见她的话,眼尾泛着猩红直直地望着她的眼睛,像是极力想从之中看出什么,声线夹着隐隐的抖。
“你为了让自己的荣华永驻,让我去边关苦寒之地,哪怕命数难料生死未卜,你也——”
他的言语顿住,眼尾红的妖异,一双狭长的眸子分不清是淬了冰,还是起了雾。
声音像是发哽,“阿雪,你也不在意么?”
林若雪倏地睁开眼,长睫颤动了几下。
“对,小侯爷。”
压抑了数十天的酸涩情绪再忍不住,化成泪珠从眼眶中汩汩而出。
泪光中,她扯着嘴角浅浅地笑了笑。
“你本该知道,我就是这样为了荣华愿意牺牲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