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台娇色 第58章

作者:李暮夕 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相爱相杀 古代言情

  那年皇城进入凛冬之前, 舒梵生?了一场大病,身上忽冷忽热,浑身都是汗, 梦里还?在不停呓语。

  整个太医院的御医都来了, 轮流会诊却瞧不上什么病因。

  皇帝的脸色阴沉地能滴出水来,第一次失控到口不择言:“养兵千日用兵一时, 平日拿着丰厚俸禄作?威作?福,到了关键时候竟然连病因都瞧不出来?要你们?这帮废物有什么用?!皇后若有差池,朕要太医院一同?陪葬。”

  一帮太医吓得齐齐跪倒在地, 抖得地跟筛糠似的。

  刘全忙劝道:“陛下?且放宽心,娘娘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既无外因?, 空是邪崇冲撞,不若让宝华寺为娘娘诵经祈福, 以保安康?”

  李玄胤也知?自?己忧心心切了,不该迁怒旁人, 摆摆手:“都下?去吧。”

  一众太医如蒙大赦, 忙齐齐退了出去。

  刘全见?他一颗心全系在皇后身上,神魂不属的样?子,知?道自?己再?劝也没?什么用,屏退其余下?人, 自?己也悄悄退了出去。

  李玄胤就这么坐在床边,紧紧握着她的手, 许久之?后才觉得坐姿僵直, 甚至都难以动弹。他略动了下?身形, 更紧地将她的手攥在掌心里。

  他一日一夜未合眼,见?她虽面色苍白, 已不似先前那样?青白难看,一颗心才不似之?前那样?如烈火烹油般灼烧。

  稍有松懈,困意便如潮水般袭来,他阖上了眼帘……

  也不知?睡了多久,视野里泛起些微的亮光,他蹙着眉睁开?眼睛,却见?东边的窗牖外透一绺青白色的光线,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他略移动了一下?身姿,方觉得脖颈酸痛,想必是在床边趴卧着坐姿不当的缘故。

  可这会儿哪里还?有心思想这些?

  他又回头去看她,见?她睫毛颤了颤,忙趋身去探看,又低头用唇探了探她额头的温度,确定没?有热度心里才放松一些。

  她睡不安稳,似乎是在做噩梦,紧紧握着他的手,梦呓中还?带着哭腔。

  他一颗心仿佛要碎了,弯腰将她搂在怀里,声音很轻:“没?事了。”

  不知?多了多久,舒梵才迷蒙地睁开?一双眼,只是人也不动,静默地盯着头顶发呆,虚弱得好似要哈一口气就化去了。

  李玄胤心如刀绞,虽有万千疑问也不敢在这个时候问她:“饿吗舒儿?朕让人传膳。”

  她闭了闭眼睛,像是累到了极致,不愿意说话。

  李玄胤叫来宫人,很快,御膳房就送来了几个清淡的小菜和一碟清粥。

  “朕来吧。”他从宫人手里接过清粥,低头舀一勺轻轻吹到温凉,这才递到她唇边。

  舒梵没?有张口。

  他笑了笑,柔声劝哄:“吃点儿吧,你这两?日都没?吃什么东西。”

  舒梵实?在没?有胃口,歉疚和悲恸之?情如沉甸甸的石头塞满她的心房,连喘气的间隙都没?有,何况是别的?她闭上眼睛,又开?始无声流泪。

  李玄胤忙搁下?碗碟,屏退下?人,将她软软的身子抱在怀里:“没?事了,没?事了……”

  舒梵像是如梦惊醒般张开?双臂投入他怀里,双手紧紧揽着他,仿佛溺水之?人抱住最后一根浮木:“玄胤,你可知?道……安氏是我妹妹,她竟然是我嫡亲的妹妹……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她还?没?有来得及叫我一声姐姐……”

  她很少在他面前这么失控,大多时候,她是鲜妍灵动的古灵精怪的,主意很多。

  李玄胤知?道此刻说再?多都是徒劳,只是抱着她轻拍着她后背抚慰。

  后来喂了她吃了点粥他才走出殿门,谭邵在殿门口等着,见?了他面恭敬行礼,待到御书房,递来一封用火油密封过的密函。

  李玄胤取一盏油灯,将那密函微微竖起,就着火舌子舔舐了会儿,方将其展开?。

  谭邵道:“刘德龙来信,他的手下?陈彪行已将庆国公?的大公?子、手下?幕僚三人制住,就控制在晋阳府,缴获递往凉州的密函三封,只等陛下?诏令。”

  李玄胤冷笑:“既拿下?了乱臣贼子,何不就地诛杀?他就这点儿胆子,朕真是高看他了。”

  谭邵微微一笑,却道:“晋阳乃是庆国公?的老家,庆国公?的党羽势力遍布,且他和陇右军节度使?关系颇厚,若是贸然动手处置了他儿子,刘德龙恐性命休矣。届时就算陛下?派兵来援,也是远水解不了近渴,他自?然不敢轻举妄动。”

  李玄胤道:“此人做事谨慎,奈何瞻前顾后太过惜命,以致延误最佳时机。传书来回已逾半月,庆国公?奸险狡诈,恐早有察觉。还?未贸然举事,不过是忌惮朝廷以及周边几个藩王。”

  “那……陛下?的意思是……”谭邵屏息望向他。

  “决不能让他联络到周边几个藩王,酿成大患。”李玄胤微斜着将手中信纸贴上火舌,看其静静焚毁,“让陈彪行和周彦清即刻动手,若是刘德龙阻拦,格杀勿论。”

  今日是除夕,宫内布置地颇为喜庆,遥遥望去殿宇间银装素裹,瓦檐上皆是霜白一片。洁白静谧的雪景中,几条红色的宫绦便成了点睛之?笔。

  “这边也挂一点。还?有这边,这边——”阿弥在廊下?指使?几个小宫女挂灯笼。

  归雁搀着舒梵出来,见?了就笑了:“差不多就可以了,过犹不及,你瞧瞧这一团团一簇簇的,跟摆摊似的。”

  阿弥撅着嘴巴跳到舒梵身边:“哪有啊,皇后娘娘评评理!”

  舒梵病了这些日子,现在还?未大好,被外面的冷风一吹便打了个哆嗦。

  归雁忙接过宫人递来的狐裘大氅替她披上:“外面这么冷,娘娘还?是回去吧,殿里有地龙,可比外面暖和。”

  “我知?道,可我就想出来走走。”她语气淡淡的,可出口的话叫一众宫人都愣住。

  再?看她绷着的脸,虽喜怒难辨,总感觉有几分意气在。

  宫人诚惶诚恐,不知?道哪里做错了,俱面面相觑。

  “你跟几个小丫头置什么气?”李玄胤握住她的腰,顺势将她揽在了怀里。

  “你不用上朝吗?”舒梵没?想到他这个点儿会来重华宫,人还?有些懵懵的,垂眸望他。

  他眉眼温柔,一身玄色伫立在皑皑雪景中,身姿如劲松,实?是一道靓丽的风景。

  只是神色静谧沉郁,好似有满腹心事。

  舒梵自?己就有心事,见?到他的那一刻便有说不尽的委屈,想要跟他吐露,但目光一落到他脸上,怔了下?,又生?生?咽了回去。

  想到他日理万机,家国大事都处理不完,哪里有那个闲工夫安慰她帮她参谋这等小事?

  且她病了的这些日子,他衣不解带地照拂她,喂饭侍衣事必躬亲,实?在不想再?劳烦他了,抿了下?唇,对他露出个笑容。

  她瘦了不少,下?巴都削尖了,李玄胤看她半晌,忽的将她搂到怀里,用力抵在胸膛上。

  舒梵从他怀里抬起头:“……你怎么了?”

  “没?什么。”他笑笑,不愿将那些乱七八糟的消息带给她,转而道,“今日是除夕了,舒儿,不如朕陪你出去走走吧?”

  “……可以吗?”

  李玄胤朝她递来手,宽大的掌心,就这么大大方方地展示在她面前。

  舒梵觑一眼,稍微忸怩——其实?也没?有很忸怩地将小手递了上去。

  被他握住后,她红着脸小声:“我们?换身衣裳再?出去。”

  到了未时,雪下?得反而更大了,扑簌簌地敲打着马车,盖顶上蓬蓬有声。旧雪未除,街道上又覆上了一层新雪,马车穿过寂静的长街到了内坊市,视野里才瞧见?莹莹灯火。

  街道上铺肆林立,只有三两?家关阖着店门,除了几个巡逻的兵士,到处都是叫卖吆喝的小商贩。

  舒梵听到有叫卖榆钱糕的,遂撩了车帘朝外面望去。迎面一捧雪扑到她面上,激灵灵的,她打了个冷颤。

  李玄胤将她拉回怀里,用温暖宽厚的掌心揉着她的小手,一面吩咐刘全去买些。

  很快刘全捧来了一个布包,李玄胤接在手里,一层层揭开?,热气扑面,最里面是裹得严实?的翠绿色糕块,一看就是新鲜出炉的。

  舒梵迫不及待去拿,被烫了一下?,她缩回手指捏住耳垂。

  耳边传来低笑,她抬头,他唇角略勾了一下?,笑意转瞬即逝。

  她盯着他不服气地看了会儿,嘴唇微抿着,莹白的肌肤在晦暗的天光里恰如黑夜中的明珠,反而愈加明亮。

  马车颠簸了一下?,她在他腿上晃了一下?,有一绺碎发从颊畔垂落。

  她伸手捋好,低头去吃榆钱糕,一小口一小口捧着吃,吃了会儿察觉到他在看他,抬头望来:“你要吃吗?”

  眸光清澈而安静,让人联想到冬雪覆盖下?的山林。

  “我不吃,你吃吧。”他收回了目光,唇角不经意地弯了一下?,抬头望向马车外。

  帘子偶尔被风雪扬起,灌进些雪粒,洋洋洒洒像洒霰子。

  有一些细白的点落在她乌黑如樵的发梢上,他伸手替她轻柔地掸去。

  她又朝他望来,眨了下?眼睛:“陛下?……”

  “叫玄胤。”

  她怔了一下?,一开?始抿着唇不愿意,后来被他灼灼盯着,小声地唤了一声。

  他笑着将她往怀里捞了捞,吻一下?她的脸颊。

  “刘全和羽林卫的人在外面!”她可是听他说过的,这些人耳聪目明,个个都是好手。

  “没?事,他们?不敢,听见?也只会当做没?听见?。”他淡道。

  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实?在开?心,心里好似拢了一个小火炉,将寒意渐渐驱散,连日来那种愁苦抑郁的感觉好似散去了一些。

  她放松地趴在他怀里,任由他抱着。

  他们?是便衣出行,先去的是城东的一家酒坊。

  刘全和两?个便衣打扮的羽林卫在前面弓着身子开?路,帘子一掀,扑面而来的酒香味弥漫在空气中。一楼大堂不大,零散坐着几个客人,桌上置花生?米、炸鸡、鱼脍、汤饼等物,混着店小二的吆喝声、酒客的说笑声,有一种温馨的烟火气。

  不知?为何,舒梵的眼眶有些湿润。

  “怎么哭了?”李玄胤握了握她的手,抬手替她拭去。

  舒梵摇摇头:“没?什么,就是觉得很幸福。”

  李玄胤失笑,寻了个角落的位置带她坐下?,让刘全点了几碟小菜。

  他难得出宫一趟,虽是陪她散散心,多少也存了几分体察民情的意思,一路观察与?自?己想象中倒也大差不差。

  只是,他面上并无多少喜色。

  舒梵看出来:“民风淳朴,官员恪守法度,陛下?不开?心吗?”

  李玄胤执酒盅亲替她倒了一杯甜酒,语声不无嘲讽:“长安是天子脚下?,自?然法度严格,并无官吏敢公?然欺压平民。可到了地方上,天高皇帝远,无人制约,可就不一定了,不然各地怎么会有那么多乱臣贼子?虽然百姓愚昧,兼之?受奸佞蛊惑,何尝没?有官吏欺压的缘故?若非被逼到绝境,老百姓怎么会反?这帮贪官污吏、士绅豪强,一个个在地方上胡作?非为,专横跋扈,还?打着朝廷的旗号,实?在可恨。”

  “只一昧镇压,是治标不治本的。”他最后道。

  舒梵明白了,只觉得前路遥遥漫漫无期,托着腮跟他一道作?沉思状。

  李玄胤偶尔侧头瞥见?,禁不住笑起来。

  他沉静醇厚的嗓音在夜色里格外动人:“你一个小丫头,懂什么国家大事?”

  “你还?别瞧不起我,能替你分忧呢。”她拿手指蘸了酒水,在桌面上轻轻书写。

  他原是笑着的,看到后面神色微凝,若有所思。

  “设立更好的监管制度,两?者制衡,分化地方大员大权,徐徐图之?。”

  他轮廓深邃,此刻隐在逆光里,瞧不真切,却更添几分深沉难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