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also
“老人家说,两个月前京中的富户们突然来了许多人购置了这村子的土地。村民们不愿卖,可这些富户颇有人脉,民不能与官斗,但凡他们要种地,就会有人挑衅打骂,闹出过人命,故而村民们被迫贱卖了这些土地。”
她说完,欲又要开口,却有些为难。
“来买地的,是那段日子刚获封赏的岭北勋贵,是吗?”赵钦明捻着一根野草。
至少那老人家的确是这样说的。
赵钦明指着方才走远的几个孩子:“他们刚过路的时候在唱自个儿编的曲子。”
春宫勾天雷,佛陀倾塔颓,登不上净土,见了阎王要喊饶。
这第一句说的是赵钦明前些日子在大理寺差点被雷劈了的事,这后头几句话,可知这些孩童心底怨怼。
崔岫云抬手揉开了他皱起的眉头说:“老人家说,岭北勋贵来占地的时候一直打着您的旗号。而这一带的土地除了这些村民自有的,这些年全都被罗鸣寺买走了。被占地后,这些孩子的父母就给寺庙种地,但寺庙苛刻,打骂、克扣粮食时有发生。”
所以这些孩子晚上就跑到寺庙里去扔石头,是发泄脾气。
“我倒不知,我已经成了这么多人心里该千刀万剐的人。”他低眸。
她握住他发凉的手,牵着他走出田垦。
这村子到县城也不过是半日的脚程,到了县里,赵钦明立刻找了当地跑腿送信的,带信给苏见深,叫他速查岭北勋贵这几个月购置的田产。
囤地这种事在世家贵族里多见,虽说有违规制,但只要闹不到朝堂上,大家也都乐得互不揭穿。
但已经出过人命,还就在京城周边,这行径实在是嫌命长。
崔岫云抖出自己钱袋里最后一枚铜钱递给了卖杂货的人,那收了钱的小贩点头哈腰着就推着货物走了。
“你买什么了?”赵钦明问。
“都是平日用得到的东西,我叫他送到村子里去,分给那儿的老人孩子,”她抖了抖空荡荡的钱袋,苦着脸说,“这几日就靠你了。”
在看到赵钦明眉间的不解转为惊愕之后,崔岫云意识到一个问题。
“你出门不带钱?”她问。
“我看你带了。”
完了。她是忘了,但凡有人跟着,这少爷脾性的人是什么都不带的。
他们方才在村子里时,还顺道问了死在寺庙的书生和杀他的屠夫的事。
众人皆说,两个人脾气不对付是有几年了,平日屠夫私下里也总是对书生喊打喊杀的,那日的确是被书生气坏了。
不过可疑的是,那书生若是个家里有钱有势的,必不会住在寺庙里。但村民们皆说他虽未能考取功名,平日里吃穿用度却极为讲究。
他还常常从县里的妓馆请姑娘到村子里,他也就从寺庙出来到村中与那些女子私会,随手一打赏,都是普通农家一年的饭菜钱。
而他平日里并没有劳作,整日也只是在寺庙里。
“所以他的钱大概率是从寺中来的,或许与寺中囤积的财物有关。”崔岫云推测道,那这书生的死就可疑了。
故而他们到了县里,循着村民所说那书生常请的一妓子所在的妓馆所在找了过去。
他们俩才踏上那妓馆的台阶,在他们前面的两人就被妓馆的龟公打了出来。
“说了不接待你们这些外乡人,谁知道是来做什么的,快走快走。”龟公摆摆手,而后狐疑地看向正想靠近的他二人。
刹那间,赵钦明想着如何脱身,却突然被崔岫云抓住双手。
她双眼噙着泪,殷殷切切看着他,哀怨着说:“苏郎真要把我放到这儿吗?”
怎么说来就来。
他喉结微动,欲要说话,又被她打断。
她取下发上银钗交给他:“你拿到钱要好好用功读书,我等你来赎我。”
……
那龟公喜笑颜开着拍拍赵钦明的肩,一副过来人的样子讲:“每年都有这么一两个外乡女子是这般来我们这儿的,在自家地界儿上不好混嘛,不过今年你们倒是头一例。”
这番说辞没惹起妓馆的人的怀疑,崔岫云顺顺利利进去了。
她朝着他挤眉弄眼了一阵,就被楼里年长的鸨母牵着手走了,剩下捏着一袋钱的赵钦明黑着脸。
他步履缓慢地走到小巷里,低声说:“出来。”
一个身影忽然坐到了他面前的墙上。
上弦月翘着腿看着他,他道:“你看顾好她。”
“可以,”她挑眉,“叫声舅母来听听。”
他冷了脸。
上弦月长叹一声:“不愧是他教出来的人。行吧,不难为你。”
“等等,”看上弦月要走,赵钦明又叫住了她,“我舅舅为什么让你去保护柳叙。”
上弦月微侧过头,鼻尖顶着烈光。
“因为他欠柳家一个人情。”
仅此而已吗。
赵钦明是一个人回寺庙的,兔子沙弥还特意备了一碗素粥想给崔岫云的,见她没回就问起一句。
“她……同我争吵了,今日宿在外头。”赵钦明解释着。
兔子沙弥一副看惯的模样,自己吃上了那碗素粥,边吃边跟赵钦明唠叨起来。
佛理也讲,世间俗理也讲,兔子沙弥教着赵钦明要如何协调夫妻之道,多多忍让体贴之类的话。
“你个小和尚懂这么多啊?”赵钦明被他逗笑了。
“人世间的道理,都是相通的,”兔子沙弥咽下一口粥,神色带着可惜的样子捧出一个油纸包,“早上姐姐送我一盒山茶油,我想把这糕点给她的,她却没回来。这糕点都要坏了,恐怕也不能给她了。”
小沙弥拆开油纸包,一副郑重虔诚的模样。
赵钦明笑看他如此,却在看到那糕点后,脸色骤变。
“哪儿来的?”他抓着小沙弥的手问。
沙弥不解:“是副寺给我的,他从外头带回来的,偷偷只给我一个人的,你千万别说出去。”
“什么时候的事?”
“大抵,四日前。”
这糕点金色酥皮,却是一股奶腥味儿。
是五日前宫中宴请大姚使臣时,也是赵钦明和络素打了一架那一晚,皇帝命人做的大姚糕点。
副寺在广化住持死后,进过宫。
第48章 见是故人来
靛蓝深紫的轻纱帐子在这夜色里显出媚意,崔岫云回到屋中才坐在案前,一颗石子飞到自己面前,她朝窗口望去,上头多了个瓷瓶。
“是迷药,拿着防身。”窗外有声音。
崔岫云听出来者是谁,也便收下。
这初来的两天自然是得先教规矩的,她去过京城里的声乐之所,那儿的乐师也好,妓子也罢,总是互相以礼相待,显得疏离克制,觉得要打探消息恐怕有些难。
这儿的人有些不一样,茶余饭后客人不多时,便都坐在一处,自己的胳膊和腿常常搁在别人身上,闲适松散坐着,没有半分雅致,聚在一块儿玩扔骰子,念叨着这日里的事。
虽是乡野俗气,也亲近许多。
崔岫云很快就发现了常常与那书生来往的“旗娘”是谁,在旗娘痛骂完今日找她陪酒的客人狐臭味儿太重后,猛灌了一口酒,见崔岫云新来,倒也热忱。
“那个住在寺庙里的下流胚子?”旗娘忽而被人提醒起从前的常客,将炒熟的西瓜子甩了一把到别人身上,“死早了,他的确是大方。”
“这人家中雄厚吗?”崔岫云问道。
旗娘摇头:“我问过他两回钱是哪儿来的,他骂我多管闲事。不过有一回我到山里去找他,就在那寺庙后头,看到他出门时,寺庙里的和尚给了他一枚银锭呢。”
“他给庙里做事吗?”崔岫云好奇道。
“那回我也问他,他说庙里的和尚没几个打得来算盘,他帮忙,偶尔得些钱。我虽觉得这不是实话,也懒得管,他有钱给我就是了,”旗娘一副不在意的样子,问道,“你是外乡来的?”
崔岫云点头,转而问:“对了,进来时听说这儿不接待外乡的客,这规矩倒是奇怪。”
这下众女子倒都静了片刻,不过须臾之间,她们便啐了一口,将实情说来。
这规矩其实是新近立起来的。
缘故是从前有五六个男子,总是一月来一次,结对而行,是外乡专程赶来的。
起初也没人在意,结果三个月前县里查一桩案子,突然闯进了妓馆,将在这儿的人都看押起来。
结果推搡之间,那五六个男子跟官差纠缠,竟被拽掉了头发,露出了带着戒疤的头。
是罗鸣寺的和尚。
这事把当时的广化住持气了半死,那些人被勒令还俗,妓馆还被罚了好大一笔钱,故而这几个月有些风声鹤唳。
这件事瞒得好,除了妓馆和几个县衙里的人知晓,半个字未曾向外透露。
此刻夜深,崔岫云坐在床边看着窗外隐约的影子,像是闲聊一般问:“前辈为何如今还跟着我们?”
“别问。”
“柳叙如今安全了,前辈还不肯走,是有别的担心的事吧。”她猜道。
上弦月被她说烦了,便说道:“你答我一件事,我便答你一件事,如何?”
“好。”
“你们见柳叙之后,还在查什么?”上弦月抱着弯刀,看着如弯刀一般的残月问。
“在查,我要问您的事,”崔岫云走到窗前,柔声问,“苏协伯爷,究竟是不是苏协伯爷。他长得和柳叙太像了。”
窗外沉默半晌,冷声传入:“你怎么会见过苏协?”
“见过画像。”
上弦月松了口气,只答道:“我认识他时,他是苏协,自然也就是苏协。”
崔岫云敛眸,坐回了床上。
赵钦明晨时才起,就听到兔子沙弥唤他,说寺庙门口有人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