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林柚
“是啊是啊，想我入宫三余载，可从未见识过那般场面，今日得以一见，可真是此生无憾了！”
一个年纪小点的宫女压声说：“恕我直言，和栖晴郡主的独舞相比，其他人准备的节目根本算不得什么！不过倒也有例外，我觉得那宫外献上来的枝叶舞倒也还算不错～”
旁边的宫人附和道：“可不是嘛，你瞧咱们皇上，方才在大殿上，脸上都笑开了花，想来他对郡主的表演是极为满意的！”
“谁说不是呢，不知道你们有没有留意慕颜帝姬，听说呀，她的脸色可不怎么好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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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锦月
新春之后, 日子过得格外飞快。
柳如茵早已乘着来时的马车回了晋城，直至离开的那一刻，她依然不敢相信我竟是宫城里娇宠的小郡主。
神武大将军不知因为什么缘故, 迟迟没有离宫的意思，皇上因此事颇为伤神。
按规矩来说, 有自己封地和兵力的郡王将军没有旨意不得入宫城, 若无传召, 只有年节之际才可以回城，过了十五便不得留在宫城。眼见着正月就快要完了, 神武将军却依然留在城里，现下不只是皇上, 朝里的那些老臣们皆颇有微词。
“啪！”
皇上重重地将一沓奏折扔在书案上, 我不禁吓得一个哆嗦。他见我神情惶恐，便放缓了动作, 温柔地说：“没吓着你吧？”
我摇摇头，将那沓折子收拾好, 放置在一边，想了想说：“梨儿知晓皇上最近颇为苦恼，听说宫人们说, 御花园的梅花开得正盛，皇上若有心思, 梨儿愿陪皇上一同去散散心！”
地上的冰雪尚未消融，御花园里白茫茫一片，刚进园子，便闻到一缕沁鼻的馨香。
皇上将手别在身后, 大踏步地迈在青石板地面上, 我则小心翼翼地追随着他, 一刻也不敢怠慢。
“今日这般情形，倒叫朕想起了一件事……”
岂料他忽然顿足，我差些撞到他的身上。
他接着说道：“朕记得，上次节庆日时，你所准备的那支踏雪寻梅舞真是耐人寻味！”
我支支吾吾地附和道：“是，皇上喜欢便好。”
他的眉羽忽然动了动，扭头轻轻说：“那个冒充你的女子是何来历？”
我佯装无辜，只瞪大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说：“梨儿记不清自己何时用过替身了……”
皇上听了哈哈笑道：“你瞧瞧你，小小年纪，记性倒还不如我！”
说着，他顿了一会儿，又瞥了我一眼，眼里满是戏谑之意，“你呀你，真不知你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我屈膝认真地答道：“皇上是天选之子，记性自然胜于我等寻常之人。”
皇上听了欢喜地道：“朕这偌大的宫城里，就你最会讨朕欢心！”
皇上膝下子嗣单薄，帝姬尚且年幼。生养在各自母妃宫里，偏又与他不亲近，皇子们各怀心思，觊觎皇位，亦很难讨得他的欢心，只有我，孤家寡人一人，身后无依无靠，威胁不到他的帝位，所以他才会待我如此真挚诚恳吧……
我收起思绪，正正经经地答道：“姜梨便是姜梨，从未用过什么替身，皇上，您再仔细回忆回忆，或许是您记错了？”
皇上愣了半晌，似乎方才明白我话里的深意，他赞许地点点头说：“是、是，你是世上独一无二的姜梨，谁都代替不了你……”
“亦如谁都代替不了你的母亲。”他的眼神突然黯淡了下来。
我有些诧异于他突然提起我的母亲，但随后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
那是皇上大选的日子，彼时我尚小，没有避讳一说，于是我便缠着嬷嬷们领我去看热闹。
犹记得当初场上都是些青春靓丽的女子，其中不乏高室贵女，可皇上的目光却一直不在那些打扮明艳的少女身上，而是偏爱幽美人和琉妃这类面貌清秀的秀女。
我只道皇上还颇有些品味，旁边的老嬷嬷们却道：“你们瞧，这些人的眉眼像极了已故的永平王妃……”
如今时过境迁，皇上的一番话仿佛点醒了我，联想起当年往事，我更加确定了一个我一直深藏在心的念头——皇上曾心仪我娘亲……
我仰头望着面前高高在上的那个人，不禁觉得他真是越来越令人捉摸不透了。
“那、那个在大殿上跳踏雪寻梅舞的姜梨，不知是哪个宫的？”他果然是个聪明人，见我一口咬定“我”就是我，便换了个方式问到。
我托着脑袋细想了片刻，犹豫着到底要不要告诉他。
我向来不去做无谓的事，想来我与她无冤无仇，也无瓜葛，我何必卖她人情。
过了半晌，才说:“原本是殊霖苑的，后来犯了些小事，触怒了主子，被罚去做苦力，听说前些日子还挨了打，差些丢了性命，我着实怜悯她的这番境地，便想着帮衬着一下。”
皇上若有所思地道：“原来是舒妃宫里的人……”
见皇上有些动容，我接着补充道：“皇上，锦月这个姑娘多才多艺，人又勤恳，如今却被罚做着劳苦活，真真是可惜了……”
皇上点了点头，或许是觉得我的话甚是有理，“你宫里恰巧缺个随侍的宫女，朕不日便派人去查查这个宫女，她若是身家清白，未犯过大错，就将她安排进你的宫里吧。”
我没有将意料之中的欣喜表露出来，只是屈了屈身子，缓缓说道：“多谢皇上厚恩。”
*
“小姐，那锦月可是舒妃的人，舒妃与您一向不对付，您就不怕锦月害您？”听了我在长清宫的境遇后，醉樱一边念叨，一边忿忿不平地将从院里刚采的梅花插入瓷器里。
我抿嘴回道：“今天的花儿不错！”
“小姐！”锦月跺脚道：“奴婢跟你说正事呢，你提花做什么！”
我伸手从瓷瓶里抽了枝明黄的花枝，夹在手中晃了晃，眼神不禁恍惚起来……
“冬去春来，这枝小而微的花终于为这晦暗的小染轩增添了些光彩。”
醉樱似懂非懂地望着我：“小姐，奴婢真是越来越看不懂您了……”
我道：“你就按我的吩咐做吧。”
“可是小姐……”醉樱的眉头深深拧了起来，她张了张口，似乎还想反驳着什么。
我紧紧地捏着手里的百花络，万般思绪自脑中闪烁而过，如夜空中的烟火般刺激着我的脑海，我努力摆了摆头。
“如若是皇上的授意呢……”我瞧了瞧镜子里的自己，灿烂地笑了。
醉樱难以置信地扬起头，朝我目光所及之处望去，过了半晌后，方才幡然醒悟，她颤颤地收回目光，直直地望着我，屈膝向我赔礼道：“是奴婢失态了。”
*
终于得到了心仪的宫人，我的心境一下子就开阔了起来，忙唤来了宫人，吩咐他们在附近腾出一间屋子，准备妥当后方才叫人去接锦月，转念一想，又觉不妥，满起身将那人召回：“不必了。”
那宫人愕然，踌躇着不知该如何是好，没等她反应过来，我便慌忙冲了出去，因为我知道，若是再耽误下去，恐怕一切都无法挽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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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旧人
春风起, 百草青。
当我喘着大气踏进小院时，一老妇正背对着我，有一下没一下地挥扫着落叶。
枯黄的碎叶铺满了整个院落, 清风起，落叶卷地肆意狂飞, 原本堆聚在一起的枯叶又四散开来, 拂起一地细尘, 迎面向我扑来，我不禁眯了眯眼睛, 伸手在空中挥舞着。
那妇人或许是听见了小院门口的响动，只见她迅速地转过身来, 见来人是我, 忙将手里的笤帚随意地倚在墙边，走近了我, 小退了半步，诚惶诚恐地俯身向我请安, “郡主身份尊贵，缘何来这等下作之地？”
我没有与她寒暄，只一边朝里走, 一边问她：“锦月呢？”
老妇人答：“锦月午后被娘娘召见，回来后就头晕脑热, 茶饭不进，问话也不答，也真是怪事！”
我的心里“咯噔”一响，意识里暗叫不好, 不禁加快了步伐。
果然, 还是晚了一步。
锦月安静地卧在破烂不堪的草席上, 一面烂了好几个窟洞的灰色毛毯随意地铺盖在她的身上。屋里光线昏暗，四处都充盈着霉气，床上的人整个人看起来毫无生气。直到我走近了，她才艰难地睁开眼皮，见来人是我，似是想要起身请安，被我赶紧按住了。
“你都成这个样子了，还在意这些虚无的礼数做什么！”
“郡……郡主……”锦月半撑起身子，粗糙的毛毯随之滑落，我弯腰替她拾起了毯子。
她只好笔挺地躺在床上，废力地合上了双眸，气息奄奄地唤着我，“郡主……您怎么来了？”
不知是霉气熏的，还是怎地，见了此番情景，我的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滑。
我轻触她的嘴唇，止住了她一系列的疑问，“我来接你回家，回小染轩，季吟。”
我见到对面之人的瞳孔瞬时一震，她的面色一下子变得煞白，她目不转睛地望着我，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我亦望向她，望着面前这个如此纤弱的女孩子，我早就猜到这个女孩子来历非浅，直到这时，眼见着她那细微的神态变幻，我才真正确认这个女孩子就是那个被全城通缉的细作季吟！
而我，正是看中了这一身份，因为我也算是熠国人，因为我们都有一个共同的敌人——那个算尽机关害死我娘亲的人。
季吟或许怎么也想不到我能猜出她的身份，她凝视着我，神态显然有些不定，我压了压她的手背，安慰她说：“放心，宫里只有我知道你的身份，且我保证不会加害于你，你尽管放宽心。”
她的神态明显松懈了下来，身子也不再紧绷，一双灵动的眼睛直勾勾地望着我，嘴角微微扯动了几下，终于忍不住流出了泪来。
我抬手抚了抚她的鬓发，轻声问道：“可不可以告诉我，你在舒妃宫里经历了什么？”
“奴婢……”季吟沉默了半晌，终于翻身向我下跪道：“奴婢……奴婢罪该万死。”
我冷静地回道：“说来听听。”
季吟仰着头，思绪似是飘向了遥不可及的远方——
“三十余年前，我尚且是个流落街头的小乞儿，每天吃不饱、穿不暖，只能蜷缩在村头那个破庙的角落里歇息。一日天寒地冻，大雪横飞，我醒来时，只觉全身僵硬、动弹不得，缓缓睁开眼眸，却见一位衣着华丽的姑娘正打量着我，她的眼睛明若星辰，我的目光一下子就被吸引住了。”
季吟接着说：“只见她转身出门从她的轿子里取了件雕龙秀凤的披风，搭在了我的身上，我的身体瞬时温暖了起来，她对我说：‘我瞧着你，像是遇见了另一个自己，不如你随我入宫如何？’我狠狠地点了点头，自那时起，我便下定决心要追随她一辈子。”
“你说的那人……可是熠国的凝月帝姬？”我缓缓问到。
季吟闭目点了点头，“凝月帝姬心思单纯，待人和善，又心思灵巧，所以当年深受先皇的宠爱，再加上先皇并无储嗣，所以他时常会亲自教习凝月帝姬，长此以往，凝月帝姬便逐渐开始摄政，岂料这正是悲剧的开端……”
一行行清泪自季吟眼里滚落而下，她接着说：“一次契机，凝月帝姬和当时还是太子的萧茂岸相遇，她一眼就相中了萧茂岸身后那个衣着朴素却难掩风华的随从，后来我们帝姬绞尽脑汁让他留在了熠国，他们两人天天相见，直到我们帝姬有了您后，这才发现，原来那个平平无奇的少年，正是令人闻风丧胆的渊国小王爷！原来这一切都是他们的计谋！只是为时已晚，我们帝姬早已对他推心置腹、无所不言……”
“永平王得到情报，本可以借此一举拿下熠国，怎奈彼时他已对帝姬用情至深，一边是家国情怀，一边是儿女情长，在最后的时刻，他终究选择守住了内心。自那以后，我们的帝姬便仿佛失去了灵魂，每日恍恍惚惚、神魂颠倒，她不顾熠国朝野的反对，毅然来到渊国，亲自走了一遍永平王走过的路，最终落脚在永平王府……”
“再后来，我便听说永平王府莫名失了场大火，府上无一幸存……”
说到这里，季吟的情绪几乎早已崩溃，她长按着脑袋两侧，拼命地摆动着。
她嘴里说：“凝月帝姬是我的救命恩人，当年若无她，便也就没有此刻的我，彼时知道真情的唯有我，我不得已，只得寻求皇室宗亲的帮助，怎奈他们皆是狼子野心，根本没有人在意事情的真相。我无论如何也放不下心中的执念，我必须得去替她报仇，于是我便决定独自行动……”
她抬手缓缓从脸上抹过，一张肉色的面皮自上而下垂落，面皮之下，是一副沧桑的容颜。
看来这些年来，她所经历的远比我想象的要艰苦……
“这些年来，我苦练功夫，一直在寻机刺杀皇帝，只可惜……我的行动计划被舒妃看穿，她为了制止我，给我灌下了软骨散，这样我几十年的功力便尽数散尽，我再也不能给主子报仇了……”
至于舒妃为什么不将这事上报，想来原因无非是舒妃也是熠国人，她到底多少有些情怀在其中，但她又不能见着自己的宫人做错事而不顾，便只能想出了这么个办法，以此来制止季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