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登科 第18章

作者:小圆镜 标签: 欢喜冤家 甜文 科举 先婚后爱 古代言情

  楚青崖弯腰进了牢房,拂去绯袍上的灰尘,看了眼地上被砸扁的荷包,反手带上门。

  光线又暗下来。

  他站在三尺远处,负手看了她一会儿,神色淡淡,最初的怒意已被冷漠压在眸底。此刻相对,说不上是什么滋味,看她露出獠牙利爪,反而有种怪异的释然。

  ……一个狡诈的女犯而已,不值得他动怒。

  “早与夫人说过,阴凉处不要去,夫人当做了耳旁风。”他讥讽道,“你运气真是好,本官也就知道那几条暗道,随便挑了个口子亲去,刚来就看到夫人被绑着押出来。”

  江蓠抬起头,对他露出一个温婉的笑:“我运气好,夫君却不好,在场十几个侍卫,都看到了我的脸。”

  随即把笑容一收,阴恻恻地道:“缁衣卫是宫中暗卫,想来不全听从夫君号令,若是告诉陛下,夫君身为彻查科场舞弊案的钦差,却娶了枪替行头一号人物,夫君当如何处之?夫君把我投入死牢,是按《燕律》从重发落,如果我记得不错,枪替之罪,至重是要家人连坐的。”

  楚青崖挑眉:“这就不牢夫人费心了,官居一品,谁没个自保的法子?倒是夫人,母亲重病,幼妹羸弱,不消本官逼问,想来不出三天就全招了。”

  他乐见她沉下脸,继续从容道:“岳母大人八月十六来府上提亲,那么夫人算计本官成婚,应当从中秋初见那日就开始了,这等当机立断、运筹帷幄,本官自叹不如。若非在桂堂中安插了内应,夫人又叫我摸了两次颈骨,本官着实猜不到,闺房里知书识礼的小家碧玉,竟干了十一年胆大包天的恶行。”

  他从袖中扔出一张纸,江蓠捡起来,竟是那日归宁,阿芷被她撕碎的字——他从篓子里捡起来,拼好了。

  “夫人那手馆阁体,写得比本官还漂亮,小妹要是能长到夫人这个年纪,青出于蓝未可知。”

  江蓠一下子警惕起来:“你想干什么?”

  楚青崖走近几步,来到她面前,微微俯身,拂去她头上一根稻草,眼疾手快握住她挥来的手腕。

  “夫人诡计多端,若看不好家眷,本官还真不放心。”

  江蓠闭了闭眼,哑声道:“你定然明白我嫁给你是为了什么。郑峤知道的,我都知道,他不知道的,我也知道。只要你放过我一家三口,你有问,我必答,如欺瞒你,叫我断子绝孙无人送终。”

  楚青崖冷笑:“你是在咒自己,还是在咒本官?”

  江蓠做了个无所谓的姿势,“夫君把我休了不就行,难道还怕爹娘姐姐责骂?我都告诉你了,我那五个貌美如花的姐姐任君挑选。我发誓都是这么发,那日在佛寺,也对佛祖立誓以后再不替人考试,要是罪大恶极为天理不容,那就这辈子生不出孩子……哦,你问得我烦,于是骗你说早生贵子,你不就喜欢听好话?”

  楚青崖放开她的手,抿紧嘴唇,眼里的怒意终于压抑不住翻腾上来,“自你嫁了我,我可曾亏待过你?”

  “没有。”江蓠木然道,“我只是厌恶你,让我给你生孩子,不如让我死。”

  他看着她,连呼吸都停滞了一瞬,在牢中踱了几步,咬牙道了两个“好”字,“你有骨气!你要招供换一条命,本官却不想听!”

  “你不想听,那来这里干什么?”江蓠反问,“是念着夫妻之情跟我话别吗?”

  她歪着脑袋,双手撑在席上,不雅地翘着二郎腿,把语气放得轻缓:“楚大人,郑峤还没告诉你吧,卢少爷和田安国身上那四个小红点,是蛊虫咬的。这是南越的薜荔虫,香气扑鼻,可以拟声,只要吸了人血,再活制成药吞下,服药者十天内的声音就可以和原主相同,等虫死了,药效就停了。咱们新婚第一日,那个齐王府的内卫来不及制药,直接把虫给吞了,你要是现在剖开他的肚子,说不定还能看见呢。这可是我们桂堂易容改声的法宝,只用在最尊贵的雇主身上,确保枪替万无一失。”

  见楚青崖锁住眉头,她便立时明白过来,自己随口说出了一件对他极其重要的事,趁机再添了把柴,“像这样的秘密,我不介意全都吐出来。只因桂堂的秋堂主把我卖了,没告诉我田安国暴毙退考,此中原因,我想了半个多月,才想出个大概——秋兴满大抵是和齐王爷闹翻了,要帮朝廷一把,所以把我推出来送给你录口供,他做好人,不管我死活。”

  江蓠顿了顿,推断道:“郑峤入堂前是朔州卫的逃兵,你当年不就在朔州当县令吗?你派他在堂中打探三个月,可有遇到阻碍?若无阻碍,必定是秋兴满放水,他才不会那么傻。要开霜降大会的假消息,是你派内应在堂中散布的,还特意指明要从楚家附近的暗道进入,前几日又在墙上做了标记,目的就是为了引我现身。我也是急了,只看了一处标记,就以为要开会,这才中了你的圈套。楚大人,我猜得对不对?”

  楚青崖沉默片刻,拍了拍手,“不愧是桂堂的甲首,文章写得差强人意,推断也过得去。”

  差强人意?

  他看了她的试卷?

  那居然仅仅是差强人意?!

  江蓠考了十一年,还从未收到这样屈辱的评价,只觉他在挑战自己的尊严,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耐着性子和气道:

  “楚大人,你天纵奇才,十五岁便中解元,为官十年,做过县令、通判、侍郎、巡抚、尚书、阁臣,见识比我要多得多,可听说过一个道理?”

  “直说。”

  她站起来,声音肃然,“这世间有三种手段,其下策,是添助自己的威力,譬如你派郑峤去桂堂当内应获得密报;其中策,是削弱敌人的阵势,譬如你腰斩了齐王的岳父,让他震怒;最厉害的手段,乃是收敌为己用,此为驭人之道。楚大人,你现在手上就有一把利器,只要你答应我的条件,让我和母亲妹妹安然无恙,我能做到郑峤的十倍。

  “你要削藩,我知道我代笔过的官员,有哪些或许是齐王党羽;你要毁桂堂的暗道,我能给你把永州城十九条道一一画出来,外省的也行;你要培植自己的势力,我大不了再易一回容,给你当个幕僚,出入官吏府邸,要是嫌我扮得粗陋,一眼就能认出来,去秦楼楚馆当个乐伎刺探消息,也绰绰有余。这么划算的买卖,楚大人,你仔细想想,除了委屈你这十天与我同床共枕,还有什么损失?”

  “谁要你去秦楼楚馆了?”楚青崖厉声问。

  江蓠奇怪地道:“大人既然不把我当妻子,那么更不需顾虑我的名节。你都能虚情假意把那荷包挂在我腰上来个请君入瓮,我去青楼,又如何了?”

  他望着她,脸色铁青,想捏住她扬起的下巴,又拂袖作罢,背在身后的手颤了一下,抬起来笔直地指着她:

  “江蓠,我同你说过的话,不曾有一句是假的。”

  她“嗯”了声,摇头道:“我不介意。”

  楚青崖深吸一口气,从嗓子里挤出一个“好”字,不想在这里多待一刻,转身粗暴地拉开牢门,扬长而去。

  她的声音还在后面飘:“大人,你好好想想,错过这个村,没这个店啊!你试试能不能从别人嘴里撬出来!”

  “阁老,夫人她……”守在监外的侍卫见楚青崖快步走出,面色极其难看,欲言又止。

  楚青崖连个正眼也没给,边走边喝道:“什么夫人?一介死囚,该怎么对待,就怎么对待!”

  也不知一下午是怎么过的,他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转,想了好几个借口,都不可行,到了晚饭时辰,终于不得不回府。

  瑞香和两个跟着出门的侍卫在主屋外头负荆请罪,说把夫人弄丢了,楚青崖看他们跪着,心烦得不行,各拉下去打板子。

  过不了多久,柳夫人和楚少棠赶过来,问他:“阿蓠呢?可找到了?”

  “死外边了!”

  他呯地关上门,杀气腾腾地冲到暖阁里,把枕头一掀,没有荷包,拉开几个抽屉,也没有,在床上枯坐一刻,忽然看到帐顶夜明珠旁吊着个东西,青绿色,多绣了一个“楚”字,还勾了一弯粗糙的笑脸。

  他拿下来捏在手中,怔了许久,好像这荷包烫手似的,蓦地丢在床上,拿起剪刀绞了个粉碎,重重地掷在渣斗里,唤人:

  “把这斗砸碎了,丢到灰坑里!”

  谁要她的东西!

  --------------------

  狗:犯人竟在我床上,骗我身心没商量!

  作弊损害了考试公平,所以该代考机构的客户和员工都会被官方严肃处置,包括女主曾经代考过的学生。女主是招安做污点证人,也要坐牢走一下程序。

  这只是一篇架空古言,阿蓠优缺点兼有之,也自带女主光环和好运,相信大家现实生活中都会抵制作弊,维护考试公平~

第19章 悄探病

  一宿未眠,第二日大早,楚青崖把内应叫来问话。

  秋兴满不在永州,内应就方便行事。要开会的消息确实是他让内应提前散出去的,这小子在博闻司,人缘很好,讲的话容易传开;墙上的三叉标记也是内应画的,全城只画了金水桥边两处,目的是为了让江蓠看到。

  从她嫁进门,楚青崖就觉得他这夫人不单纯,她不是姑娘家的伶俐,而是太聪明、太细致、太会审时度势了。有时聪明得过了头,前一日他捡起靴子看,后一日她就在府里踩了一脚泥,未免显得太刻意。

  他相信自己的直觉和触觉,验过的尸体多了,骨肉一摸,就能分辨出来,那夜在床上也是阴差阳错,就那么掐了一下,心中便有了个大概猜测。

  可他偏不信。

  他还找理由为她开脱,容忍她把自己弄出一身疹子,赶去替她解围,把她抱在怀里哄——他觉得这么一个受过欺负的姑娘,白日虽喜欢说谎,夜里做梦哭起来应当是真的吧?

  可他现在连这点都不确定了。

  她说她厌恶他。

  ……都是假的。

  全部都是骗他的。

  楚青崖沉下心,把飘到牢里的思绪拽回来,问道:“杜蘅,你在地下看到的卫兵,确定和缁衣卫是相同的装束?”

  当内应的少年点点头,那张秀气可亲的脸正是桂堂里的“郑峤”。

  “就和大人身边的侍卫一般打扮,京城口音,但我从没有见过他们。也不是齐王府那边的装束,刀没那么短。”

  原来就在霜降大会召开的前两天,桂堂突然紧急召集了一次堂众,除了在外头的代笔,堂内人都要参加,结果竟是一个天大的陷阱。四十几人到了会场,突然跳出四个侍卫,关门放毒烟,这些人被毒烟熏了两天,疯疯癫癫,是当不了证人了,还有一些不在永州的代笔,未知生死。

  杜蘅是个军户出身的练家子,有一套缩骨闭气的本领,从小洞溜出了大厅,藏在石头后听那四个侍卫说话。

  “他们说主子体恤下属,让他们烧这毒烟,省了不少力气,不用一个个杀,只是制起毒烟来,需要用到邪乎的毒虫蛇蚁,有些麻烦。接下来两天,堂外来一个人就往大厅里扔一个,他们对暗道很熟悉,我猜是有图纸。”

  图纸不是一般堂众能有的,只有代笔这种在堂里身份重要、会严格保密姓名的人才知道,除此之外,就是堂主和四个司主。

  这烟一熏,桂堂也不剩几个能招供的了。

  楚青崖想着江蓠的话,她说秋兴满和齐王闹翻了,才不惜主动暴露桂堂倒戈,这样说来逻辑是通的。

  ……她现在可后悔昨日出门了?

  他再次把思绪从牢里拉回来,“此事先放着,本官已派人在出城的官道上追查。”

  缁衣卫负责保护萧姓宗室,是大燕开国以来的传统,他身边跟着一群,是先帝开恩赐的。出现在桂堂的四个侍卫,可能是假扮,也可能是真货,听命于某位宗室,但现今的亲王、郡王成气候的,除了齐王竟没有一个,而齐王把拨给自己的缁衣卫训成了伏牛卫,佩刀服饰很别致。

  这就十分离奇。

  楚青崖翻开案上的册子,这是在强识司的司簿身上搜到的,即使疯了,他还知道这东西重要,不能给人摸到,做了一阵激烈抵抗。

  有人明确地要把这本册子交到他手上,所以放了毒,让他们闭嘴,却没有收走重要的物证。

  册子用蝇头小楷撰写,记录了桂堂创办以来所有代笔的姓名、住所、擅长科目、某年某月考过的科举,附着本年的画像。如今活跃在堂内的共有三十二个,头一个就是代号“甲首”的江蓠,字岘玉,籍贯永州,江府外宅燕氏之女,履历有满满一张纸,脸画得还挺逼真,嘴唇微翘着,像是在嘲笑他。

  楚青崖久久地盯着她的光辉事迹,气上心头,冷哼着把册子一合,摔在桌上。

  怪不得判词写得那么精湛!

  她最拿手的就是这个。

  要知道他干县令干了三年,才能写到这种毫无废话、面面俱到的程度。

  ……关上十天半个月,看她还能不能神气!

  楚青崖掐着手腕,第三次把思绪从牢中拉回来,听杜蘅讲述昨日遇到江蓠的经历。

  “大人此前说,我若遇到夫人……”

  “什么夫人?”

  “小的该死!大人此前说,我若遇到甲首,看到她身上挂着一只绣着字的荷包,就扎个洞。我靠着她走了一截,趁机行事,她却识破我话中漏洞,放下铁栏,想将我困在里头。还好您又派了两人,从另一条入口进来,把我给放了,我们跟着地上的踪迹追出去……”

  楚青崖做了个止住的手势,后面的事他都知道了。

  “什么叫‘你靠着她走了一截’?”

  杜蘅细细道来:“我假装崴了脚,甲首很快就答应了,扶着我走了三十来步,我还当她是个心善的姐姐——”

  楚青崖“啪”地一下把笔放在桌上。

  杜蘅见状闭了嘴。

  “退下。”

  他到底才十五岁,乖乖行了礼,又忍不住问:“大人,我们什么时候回京城?我真的不用再端茶送水了吗?”

  楚青崖冷冷道:“再多说一句,就滚回朔州倒茶。”

上一篇:不做皇帝白月光

下一篇:婢女软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