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登科 第74章

作者:小圆镜 标签: 欢喜冤家 甜文 科举 先婚后爱 古代言情

  “那可不是穿红袍的人送的嘛。”她垂目望着它,眸子亮晶晶的。

  薛湛猜中了,沉默须臾,拿过一卷佛经看起来,半天也没翻过一页,状似随意地开口:“你不远千里去见陈将军,帮了楚阁老的大忙,他就捡这个……”

  此话一出,顿觉失言,忙又道:“若是百忙之中亲手做的,的确难得,我听闻陛下做太子时最爱他雕的摆件。”

  这倒像居高临下评判一般,越说越不对,他暗自捏紧一页纸,盯着黑色的字,淡淡道:“他亲手雕出来的,不知比买来的贵重多少倍,你定是喜欢。”

  江蓠爽快道:“令仪,你若觉得新奇,我让他也给你雕一个,他该谢谢你的书信。我夫君爱面子,知道误会了也不肯登门致歉,你大人有大量,别跟他计较了,他其实人不坏,就是心眼小。”

  薛湛面上仍笑意盎然,“自然不会,你们能重归于好,我心里是极高兴的,怎可劳动楚阁老为我烦神?你离京这些天,城里不知怎么传开风言风语,说尚书府在闹和离,这下你回来,谣言就不攻自破了。也怪我,这节骨眼上退了亲,我让白露打探过,清河长公主与南越人不相干,可我若是娶了妻,掣肘太多,只怕不能在国子监继续教书了。”

  江蓠恍然大悟,“我说白露怎么奇奇怪怪的,原来是听了流言蜚语!世间男女不是只有思慕之情……嗐,她这个年纪,大街上看到一男一女走在一块儿都要回个头。等我同她说明白,我和我夫君处得好,没旁人什么事,她就不瞎想了。”

  ……她比离开时开朗了许多。

  薛湛凝视着她,耳旁掠过一连串清脆的话音,只有“夫君”二字听得最真切。

  为什么不能再早一些?

  不用三五年,一年就够了,或许只要半年……

  江蓠丝毫没发觉他心不在焉,单手托着下巴,“你找到殿下和王总管了?我真是,只顾说自己的事,倒忘了这个,实在对不住。”

  薛湛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打开窗看了眼外头。从侯府到国子监只要不到半柱香的功夫,这会儿车子已经到了太学门外,东天隐隐发白,钟鼓楼浸在浓雾般的墨色里,学生们三三两两往门里走。

  “找到了,但暂时动不了。”薛湛压低声音,眉头轻蹙。

  江蓠带他走过玉器铺地下的其中一条暗道,毫不怀疑他能凭自己的实力探一探另外两条,听他话里的意思,安阳大长公主和王总管的性命都无忧,但难以把他们救出来。

  “我想见一面王总管,有件极重要的事得问他,这可行吗?”

  车停在石狮子中间,薛湛不欲在这个地方与她谈及此事,“辰时我有会讲,你先跟我去六斋见宋博士,我请他照拂你一二。申时上完课,你来博士厅等我,我们再商议。”

  “好。”

  国子监六个堂,监生们在修道、诚心二堂读了一年半载的书,便会参加大考,通过则升到率性堂,但题出得向来难,往往只有半数人能过。监内生源复杂,有捐钱的贡生、靠祖上的荫生、各省遴选出的廪生,有的读几年便回去继承家业,有的留堂准备科举,还有的请亲朋好友给自己谋个小官职。是以率性堂人数最少,共有十个斋,每斋约五十人,能完整读下来的都是有志于学问的英才。

  江蓠权衡过读书与考试的重要性,她虽然很想在顶尖学府里聆听教诲,却不愿按部就班地练字、写功课,严苛的管束会让她回忆起在桂堂十一年的枯燥日子。刚入学时写薛湛的课业,是因为要行卷,从他那里获得举荐的机会,如今她已经走完了这一步,要面对完全不熟悉的人了。

  那位指名要收她入门下的宋博士年过花甲,是出了名的惜才和治学严谨,这次分斋考的策问就是他出的。他看了“江岘玉”规规整整的答卷和极漂亮的馆阁体字,当即批了个“甲”,同僚说起这学生举止不稳重,他觉得瑕不掩瑜,年轻人磨一磨性子就好,可这厢见到薛湛身后跟着的人,却傻了眼。

  “令仪啊,你领来的怎么是个姑娘家?”

  江蓠躬身一揖,姿态端严,“小女蒙先生看中,三生有幸,束脩明日送至您府上,往后还请先生多多提点。”

  薛湛笑道:“先生目光如炬,在十个学生里挑中了岘玉,像她这般天资的学生实属罕见,十八岁就能把策问印在乡试程文集上,大燕立国以来还是头一个。我见她文采不俗,便保举她考试,果然没有失望。”

  宋博士瞄他一眼,从案上的瓷罐里掏出一颗润喉话梅给他,意在送客,“你甚少举荐学生。我记得你早上有大课?时辰快到了。”

  他从头到脚打量江蓠一番,见这小姑娘戴着监生的巾帽,穿着监生的青衫,一张俏脸生得夭夭灼灼,如桃似李,往书架前一站,整个斋里的男学生就像被春风吹昏了头脑,争先恐后地赏起花来。

  “肃静!肃静!”他拿戒尺在案上重重敲了两下。

  薛湛看向江蓠,欲说几句话解围,她却成竹在胸地道:“薛先生,承君之惠,感激不尽,您快去吧,免得误了时辰。宋先生德高望重,满腹经纶,我既拜入他门下,定会向他诚心讨教。”

  “举手之劳,不必挂齿。”

  她说起话来落落大方,毫不怯场,宋博士点了点头,送走薛湛,方才捋须道:“你就是岘玉?”

  “如假包换。”

  学生们的目光或好奇或不屑,都聚集在江蓠身上,她早就习惯了被人这样看,内心毫无波澜,平静地问:“先生,我是否要在此处行拜师礼?”

  宋博士看看底下五十个门生,又看看她,有些拿不准,“今早助教复讲《五蠹》,这篇你读得熟么?”

  江蓠笑笑:“会背。”

  “《孤愤》呢?”

  “《韩非子》五十五篇,除了《说林》、《难一》这样带史料的,都可熟背。”

  宋博士道:“‘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而人主兼礼之,此所以乱也。’你用《孤愤》的要义,以这句话为题,作一篇五百字的策论与我过目。听闻你考试时举重若轻,还睡了两盏茶,想来助教讲完了,你也写完了。”

  江蓠心下了然:“写完才能拜师?”

  宋博士颔首。

  她直言:“从未听说过有这个规矩,只说分斋考得阅卷官青眼,就能进率性堂上课。敢问先生,收这些兄台入门,也是人人都写了策论?”

  房内霎时安静下来,几十双眼睛都不可置信地望着她,仿佛在惊讶她敢违逆师长。

  宋博士道:“不然。堂里没有过女学生,你先前也未在国子监上过课,老夫想再考一考你的学问,你若当着我们的面作出来,今后无人敢看轻你。”

  江蓠觉得这情形十分滑稽,维持着恭敬的态度,又是弯腰一揖:“先生容谅,恕小女不能从命。若是所有学生都写,我必定也写,若是只有我一人要写,那实在不公平。我本以为被祭酒大人点了第二名,已经无人敢看轻了,您是不信自己出题的水准,还是不信祭酒大人的眼光,又或者和这些才高八斗的师兄们一样——不信我一个女子有真才实学?”

  宋博士一窒,咳了几声,眯起眼来。

  思考了半晌,他转身向大伙儿道:“刚才的题都听到了?先不上课了,你们都写,就当做本月的月课,老夫拿回去批。”

  又对江蓠道:“那儿有个座,往后你就和他们一同听课。今天的文章是算分的,每个月坐堂一分,月课一分,积满十六分卒业,若是不来坐堂,月课一分也没有。年假里的功课带了吗?”

  江蓠听他提这个,立马出了身冷汗,摇摇头。

  不料这老先生大手一挥,解了她的窘境:“别的斋课业太容易,不必拿给我看了,以后就做我斋里布置的。”

  “学生谨遵师命。”

  她精神一振,抱著书袋到席上,把笔墨纸砚摆出来。

  “还磨蹭什么?都快写!”宋博士看她周围几人纷纷侧目,一阵头疼。

  ……他中午得去问问斋里有女学生的同僚,到底怎么管教这帮血气方刚的毛头小子。

  *

  自羲山向东急行四百余里,朝廷削藩的十万军队到了黎州境内,在县城外的小丘上扎营,一条两丈宽的小河流过营前。

  此时日薄西山,红霞漫天,夕阳下的河水金光闪耀,岸边垂柳翩跹,春景煞是鲜亮夺目,可在帐中用饭的几人却无心欣赏,商谈着招降事宜。

  不一会儿菜肴上齐,海碗里盛的都是些就地取材的野菌蕨菜,或煮或焯,无甚滋味,只有一盆河豚鱼是行军路上难得的好东西。这汤用文火煨了半柱香,色泽奶白,三条新捞的河豚剥了皮,头尾俱全地伏在碧绿的苜蓿叶子上,卖相极佳,若是换了青花瓷盏,放在京城酒楼里要卖上二两银子。

  刚封了总兵的薛都督笑道:“我叫伙头兵一网子捞了几条河豚上来打牙祭,用流水洗得干干净净,我先替二位大人试上一试。”

  他夹了一箸紧实的鱼肉,放入口中细嚼慢咽,表情沉醉,“楚阁老不饮酒,否则这顿饭够吃两个时辰了。”

  楚青崖和这薛都督打了几天交道,对他没什么好脸色,总觉得他一股子京城富家子弟的习气,也就是讨了姓氏的巧,才被薛阁老派出来镇场。与之相比,陈灌就识趣多了,左右道了两个“请”字,见楚青崖动了筷子,才夹起一条河豚吃起来,夸赞道:

  “鲜美之极,我在朔州待久了,上次吃这个不记得是哪一年。”

  楚青崖在外办差不挑食,吃得也少,是不想被人瞧出喜好的缘故,舀了一颗白嫩如豆腐的“西施乳”和一团苜蓿放在碗里,瞅着那鱼皮刺刺拉拉的,实在不想动口,心念一动,问道:

  “营前这河是通干江的?”

  薛都督吃着鱼,浑身舒畅,“正是,沿着河再走几日就到干江省内了。”

  “我记得宣宗时,最好的河豚都是从干江贡来的,梧州是否也有?”

  薛都督是个老饕,如数家珍地道:“阁老说得不错,梧州离东海近,那儿的河豚是最早一批逆流到江里的,二月最是肥美。只是近年齐藩纳贡少了,宫中都从民间采买,品质比不得以前。”

  楚青崖转头唤道:“杜蘅,把剩下这条河豚给齐王殿下送去,骨头都挑干净了,再盛几勺热汤,配着菜蔬。”

  一旁侍立的少年得令,拿了只碗忙活起来。

  陈灌放下筷子,“阁老等会儿要去问齐王爷话?”

  楚青崖似笑非笑地道:“马上就到他的封地,想来他思乡情切,憋了一肚子话要说,写封家书也是情理之中。”

  其余两人皆肯首不语。

  他又问:“梧州的河豚是大燕最好的么?”

  “这倒不一定,要看品相,咱们今天吃的就挺肥,京城这时令还吃不上呢。”薛都督兴致勃勃地道。

  楚青崖就着野菜用完饭,和杜蘅一同出了帐子,看着他端碗去了囚车上,又唤来玄英。

  “你们谁骑马跑得最快?叫他去渔船上挑十条河豚,要最肥的,用冰镇了送回京,给夫人尝鲜。”

  玄英担忧:“万一打起仗,大人身边就少了一人保护,还是给驿馆去了信,叫驿夫去买吧。”

  “你看薛都督像是出来打仗的吗?他又不傻,敢开战前给士兵吃干粮,自己吃河豚,就是清楚擒贼先擒王的好处。齐王捏在我们手里,再费兵卒打起来,朝中要骂我们养寇自重了。”

  楚青崖解释完,清了清嗓子,“务必要快些送给夫人,要是京城的酒楼进了货,这东西就不稀罕了。叫她自己留着吃,别想着送给什么姓薛的姓王的,考试前要好好补一补身子。”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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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现了经典的:让我考考你

  薛教授:我很努力在克制了,今天茶成这样

  狗:看我寄个顺丰,把好吃的都叼回家给夫人,夫人一定会夸我!

  苜蓿就是金花菜、草头,我老家就用这个烧河豚,很好吃的,“西施乳”是河豚精巢/白子,吃起来软软滑滑嫩嫩鲜鲜的像内酯豆腐。这个称呼比较狎昵不正经,但查了下白子是日本的叫法,也没搜到中国古代另外的称谓,就用这个了。

第79章 笼中书

  囚车中,河豚鱼汤冒着热气。

  萧铭出了丰阳的都司衙门,又被押进另一个密不透风的牢笼,从朔州到干江的路程走了大半,若不是数着木板上用指甲划出的“正”字,他都不知道过了几日。此时到了晚饭时辰,一个圆脸的年轻侍卫捧着碗蹲在笼子前,轻声唤他:

  “王爷,该用饭了。”

  这些天楚青崖没短了他的衣食,但军中饭菜着实难以下咽,他每每只能逼自己吃两口果腹,然后万念俱灰地闭目养神。饥肠辘辘的人嗅觉最是灵敏,他的视线追随着那碗鲜香扑鼻的汤,咽了口唾沫,费力地撑起身子指指喉咙,示意让对方解开自己的哑穴。

  这一路上,他不被允许与人交谈,也见不到窗外的天空,只有碗里那一点苜蓿的翠绿色提醒他春天已经到了。

  杜蘅和善地道:“王爷还是省省力气吧,等到了干江,见了您的亲眷至交,怕是要磨破嘴皮子呢。我家大人知道您吃不好睡不香,特意为您留了一条河豚,说眼下正是梧州吃这个的月份。”

  饥饿让萧铭不由自主地伸出戴着锁链的手,但对于这样的施舍,他到底还是拉不下脸,从鼻子里冷哼一声,把木碗用力一推。

  杜蘅是个练家子,一旋身将碗稳稳地托住,半滴汤汁也没洒出来,笑眯眯道:“饿急了脾气不好,小人明白,这就喂您吃。”

  听到这话,萧铭的眼神从怀疑变成了恐慌,紧紧盯着碗中的鱼肉,那碗近一寸,他就往后躲一寸,直到背靠笼壁,浑身冷汗涔涔。

  杜蘅很是无辜:“王爷,我家大人可不想害您,这河豚洗得一点毒性都没了。”

  这时外头有人叫了他一声,他只得放下勺子,掀开黑布帘。

  一个身影登上车,身着红袍,乌发玉冠,闲闲地找了个地方坐下,“殿下不用饭,是瞧这鱼没有梧州的品相好么?”

  楚青崖做了个手势,杜蘅把碗放在笼前的地上,骈指点了犯人喉间穴位,不声不响地退出车舆。

  一阵剧烈的咳嗽在车中响起,萧铭长久未说话,嗓子哑得厉害,“你……你到底想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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