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赋 第17章

作者:闻银似梨 标签: 古代言情

  南珵乘着马车从长柳巷出来,羽青驾马车缓行过长街,这街一共有八个巷子,街上多时普通百姓的摊子,行人络绎不绝,马车走了好大一会儿,才到最头那条短街巷。

  短街巷只住着几户人家,是最短最窄的一条街,马车进不去,南珵和羽青只好在巷子外,二人徒步进去。

  南珵粗略望着这几户人家,都是块石垒起来的房子,墙缝都清晰可见,前面几条巷子的房屋高些,将这里的日头遮了个精光。

  他扣门时,发现门都虚掩着,他接着扣了两声,顺带打量了一下这院子。

  这院子只一进出,两间屋子,围城一个四合小院,院落小到只能两个人并行。

  屋内有人听着敲门声,掀起门上挂着的竹帘,出来的人就是被南珵放出来的人之一,身型矮小,他深知若没有太子,他还是那个被押着伏罪的囚犯,来到太子面前,双手挫搓着裤缝,不知所措。

  他无法开口说“请太子安康。”欲下跪却被制止。

  此人姓刘名姜,刘姜一个是父姓,一个是母姓。

  南珵随着刘姜进门时,浓浓的一股药味扑鼻而来,屋内的墙刷了一层腻子,有些都裂的不成样子,甚至屋子里都不是床,而是炕。

  这里住着的人是走哪都招人嫌的,是全江南最穷的几户人家,更别提见过太子一说,平常就走着去种地,靠天吃饭,地里种什么便吃什么。

  刘姜说不出话,从小也没去过学堂,甚至家中都无一本书,他着急拽着自己的父亲,支支吾吾说个不停。

  刘姜母亲就怔怔坐着,眼睛木讷着,看着一处地儿,刘姜父亲不知自家儿子何意,他瞧着进来两个衣着华丽的男子,皱了皱眉,没好气地瞥过头,重重哼一声,讥讽:“我儿两年前被抓走,怎么,案子又判错了?”

  江南官衙的官员除了升堂外,无需着官服,刘姜父亲并不知情,他们这些人不受外人待见,也没见过什么贵人,衣着华丽的人只两年前登过他家门,还把他儿子收了押,他认定这也是官衙的人。

  刘姜拽着自己父亲摇头,他父亲却坚定道:“摇头作甚,除非把我打死,不然别想带走我儿子!”

  两年前,卫朝派人来抓刘姜,那时刘姜父亲在地里干活,家中只刘姜母亲和刘姜,刘姜被抓时,刘母阻着人,结果被打的不成样子,后来刘父回来,大夫不肯救治,生怕刘家付不起药钱,明明可以救治好的病,拖成了现在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那时刘姜才十岁。

  两年过去,他不过十二岁。

  南珵心头的难过又多了些,官衙里剩下的两位不中用的官员,一五一十将情况讲于他听时,就觉不可思议。

  光天化日,平白无故抓人,只欺负底下的老百姓,来量身自个儿探案神算子的威风?这样的人合该千刀万剐。

  卫朝已死,死无凭证,工,刑房的两位大人,是否参与其中,他不得而知,官衙中的衙役,仆人亦不知情。

  南珵背在身后的手从进门开始便紧握着,适才松开,说帮之,医之弥补不了别人心中的伤痛,妻子被打,儿子被抓,到头来这一切竟是一场闹剧,朝廷并不是看上卫朝是个状元,而是看着是个老实的、真挚的,结果是朝廷瞎了眼。

  坊间传的并无错之,他平和道:“老伯可想报仇吗?”

  此话在屋内回荡好一会儿,刘父长叹一声,报仇,他吗,怕是他家都要被烧了罢,气愤道:“当然,我恨不得把卫朝给拉去喂狗,可是能吗?我们手无寸铁。”

  不知为何,刘父瞧这两位大人比前两天来的那两位大人顺眼,新官上任吗?他不得而知。

  南珵跟和陆绮凝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和煦一笑,心却一个比一个狠,“卫朝的九族尚在,卫氏一族逃不掉被灭,是全衣冠被灭,还是放点血放到狗群中,无区别。”

  卫氏一族本是清贫,只因合力供出来一个状元,便在城中得了横,卫朝做尽坏事,家族即灭,无可厚非,但死法是让其痛痛快快死,还是被折磨而死,南珵会一个一个听取那些被害之的百姓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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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碎琼乱玉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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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霞渐渐被浓墨吞并,夜风狂摇,凉寒霜起。

  太子别院的那藤条秋千,毫无章法的乱晃,那被铁丝绑着的满树绒花,也被吹落不少。

  春景堂内灯火璀璨,堂内一大一小两个身影隔着窗柩面对面坐在贵妃榻上,显得宁和静平。

  今儿下午陆绮凝从云瑜家中出来,就带着杨文华,后头又去了几家前两日被无罪释放的百姓家中,她回来时,一边派几个侍卫带着云瑜两口子,去了卫氏祖坟,一边派侍卫去了卫氏九族抓人。

  她隔着窗桕瞧了瞧,这会儿卫氏一族应该上了刑台了罢。

  原本她跟眼前这四岁的女幼童在院中玩捉迷藏,哪曾想没过多久起了大风,只得挪到屋里,她手托着头,看着她对面坐的杨文华。

  杨文华,文章华采,好名字。

  这四岁的孩童左手边放着两个玉棋笥,里头的黑白玉棋被她全部倒在榻上,右手在玩抓子儿。

  陆绮凝示意晴云帮她把榻上桌子给撤了,她盘腿往前坐了坐,裙摆也被她掖回来些,不至于影响待会儿发挥,手顺着孩童的发间,柔声道:“姨来教你好不好。”

  那盏琉璃灯,她吩咐闻晴从前厅拎了进来,就挂在贵妃榻不远处,灯光细腻无瑕,霎时让满屋灯盏黯然失色。

  溶溶春水浸春云,碧琉璃滑净无尘①。

  杨文华小手攥着几个黑棋子,手心朝上一丢,立马又从贵妃榻上又抓了个白棋子在手心,那刚往上丢的棋子,稳落在她手心,与那颗刚抓的白子碰撞②。

  她头顶扎着两个丸子,只用粗布打着两个单结,人安静的像清潭,只听棋子碰撞声音清冽,闻陆绮凝言,侧头奶声奶气,童言无忌道:“大姐姐也孤单吗?”

  杨文华不认生,只是她每年都会被阿娘带着下田地,她就蹲在小径上玩抓子。

  幼时她便没见过阿爹,别的比她大的孩童见她都绕道走,她阿娘每每都言:阿爹去了很远的地方,要很久才回来。

  阿娘还告诉她,别家孩子都不是我们文华,抓子是孤单的,但我们文华是个顶天立地的女孩子,不怕孤单。

  陆绮凝神情滞了一瞬,书上写人言可畏,竟连孩子都不放过吗?

  她捡起三个白子,声音很轻,“每个人都会形单影只,姨自然也会。”

  喧哗过后依旧是无边的静寂,即便是被前拥后簇的人也会感到孤单,陆绮凝晓得她心中所思并不是这孩童所经历的。

  这孩童的父亲含冤入狱,街里四邻家的孩童都跟躲瘟神似的,连带着家中孩子都难辞其咎。

  究竟是公道自在人心,还是事在人为。

  杨文华把所有的棋子推到一边,只留了一个白子和黑子,她手中攥着三个黑子,笑吟吟地望着陆绮凝,她阿娘没说这大姐姐是谁,只看着人和她阿娘一样漂亮,咯咯笑起来,“大姐姐,我教你。”

  难得有人愿意陪她玩,她乐此不疲。

  陆绮凝弯眼一笑,手指在这孩童鼻尖划过,“好。”

  太子别院今儿多了个孩子,小厨房便多做了几道花样摆盘的菜,一一被端进春景堂,南珵敛身寒凉回来。

  他比陆绮凝多去了一家,卫氏一族上晚上被押去刑场的事,他没去看着,只暗中插了侍卫看着,工,刑房两位大人盯着行刑。

  这个节骨眼上,这两位大人是不会敢与他作对的勾当,私放逃犯,毕竟保命要紧,但一定会有大人与别的人勾结。

  卫氏一族明着说是因卫朝考上状元,光耀门楣,暗地里多少族人为他周旋,不可而知。

  往往人越多之地,越容易横生变故,不过南珵和陆绮凝的暗卫也不是吃素的。

  鱼儿跃出水面,总会留下波纹的。

  南珵快步走到春景堂,他没回来时,陆绮凝派人禀过他,说今晚家中有个孩子,是以他一推门进来,就有三双眼睛看他。

  外头风大,春景堂的门关得严实,生怕一丁点冷风吹着难受,贵妃榻上两个人加起来才跟南珵一边大,就这么直直都朝他看过来。

  杨文华虽不认生,但也悄悄往陆绮凝怀中挪了挪。

  南珵对春景堂的一应陈设都很熟悉,这摆设跟他去昭平候府,陆书予闺房时的陈设一模一样。

  只这盏原本在前厅的琉璃灯,被挑高挂在春景堂屋内,这灯宛若春水涓柔无声,照着他的眼中景。

  陆绮凝发髻是散的,乌发柔软如轻丝,她常时只会簪一只簪子,她和她阿娘一样,不喜穿金戴银,多以玉簪簪发。

  她的长相本是极其耀眼,常日淡妆总是很淡雅,衬着她清丽脱俗,即便褪了粉黛,暖白的光映在她脸上,像晨曦薄雾褪去,一眼便令人难忘的芙蓉。

  三千芙蓉独枝惹人眼。

  屋内的婢女见太子进来,桌上的膳食一应摆放好,便退了出去,把门也关上。

  南珵过来把孩童抱在腿上坐,“我没去,放心。”他没把‘刑场’二字说出,当着孩子面,还是要顾忌一些。

  刚杨文华挨着陆绮凝怀里坐,又一把被南珵抱起,夫妻俩人也挨着很近。

  这人刚坐下,陆绮凝似乎都感到外头的风灌进了她鼻腔,霜寒意重,她点点头,而后转身去找自己的鞋穿,“抱她过来吃饭罢。”

  桌上摆着一些侍卫采买回来的果子,有嫣红的蔷薇果、也有晒干的果肉干,菜肴也是她吩咐小厨房做的软烂一些。

  陆绮凝先坐下的,南珵挨着她坐,把孩子放在他这一侧。

  “都城来信儿了,信上说江大小姐可归。”四岁的孩童已经无需喂饭了,南珵用勺子给这孩子盛了些汤,夹了一些菜肴放在碟中。

  他放下公筷把信拿给陆绮凝看,这信上有些字不好在孩子面前读。

  陆绮凝看了眼南珵薄唇轻启,欲言又止,放下筷子,把信拆开来看:

  江大小姐命数未尽,静待时机,命抵则归矣。

  什么命抵,又是谁的命抵,陆绮凝挨着孩子在,没问,之前送回都城的另一封信,那封写着三年前是联名上书打头的人是谁。

  前些天那封信收到回信,就是江大善人,她和南珵一下江南,便派人亲查了,江氏一族,无任何纰漏,是以江大善人是真心望江南更好,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

  这顿饭吃的有说有笑的,夫妻二人都怕这孩子瞧着饭桌上死气沉沉的,从而吃的小心翼翼,索性二人东扯西聊半晌,这顿晚膳才吃完。

  杨文华梳洗一番,累得睡着了,陆绮凝看着孩子睡着,起身去了隔壁书房。

  南珵正垂目坐在书案后,骨节分明的手划过那张三年前江南万民请愿的折子字里行间,一共上万个名字,折子也有数米长。

  他眉眼冷峭,微垂眼眸,眸光带着冷冽,犀利地扫着折子上每一个名字,有人推门而入时,他又复了温润如玉抬眼。

  嘴角噙着笑,看着进来那姑娘朝他这边走来,“阿予来看看,这名字,哪个可疑?”

  二人心照不宣的倒是往一处想。

  陆绮凝直言:“万民请愿,这种为百姓谋福祉的善事,江大善人打头尽善尽美,背后鼓动之人却不是大善人。”

  她差原盈回家问过,江大善人道,三年前,百姓中突然掀起起义,扬言,江南周遭的郡县,都被收复了去,过得有滋有味。

  就江南无人管束,还得日日防着他国若起战火,江南何能独善其身,这些百姓找到江大善人后,表述意愿,才有了这万民请愿之举。

  江大善人也被当做棋子摆了一道。

  二人相视一笑。

  自那日二人在书案有过荒唐后,南珵就往书案一侧摆了张黄花梨交椅,专给陆绮凝坐,这样人就不用坐书案上了。

  陆绮凝将折子往外抻了抻,二人看的更多一些,事情一下想透了,便松快下来,她手指轻轻在折子上拍着。

  她惬意笑着,仿若说着一件很平常的事,“文华刚好奇,为何你不在春景堂里的那张梨木床上睡。”

  南珵闻声一笑,他双手撑着书案,身子往陆书予那边瞥着,那离他即将近在咫尺的姑娘,谨慎地往后靠着椅背。

  陆绮凝有了上次的教训,这次眼疾动作快,往后一挪,避免很多不必要的接触。

  虽说一报还一报,南珵亲她时,她还手了,可归根还是她被占了便宜,她性子往事随风,不计较,但也得防着些。

  南珵下意识挑眉,这姑娘目光携着谨慎,好似他是那山中野老虎,能吃人似的,他梁然笑着:“陆书予,你怕我啊。”

  这话他自己都不信,天底下谁都有怕的人,独陆书予不会。

  这姑娘不仅身份高贵的很,手段也想当了得,只有别人怕她的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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