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赋 第20章

作者:闻银似梨 标签: 古代言情

  “有人死了!有人死了!”

  陆绮凝画尚未完成,打算和南珵回家接着作画,墨染天边,光线昏暗之地不适合作画。

  乍一听沸沸扬扬之语,她下意识只把她未画完的画卷起来,握在手中。

  她从不在外人面前作画,提字,就怕被有心人利用之,即便她在都城那副画,也是过了明处,挂在画舫中。

  现在她手中是未完成的画,若万一落在旁人手中,被利欲熏心者拿去卖,倒是轻的;就怕拿来做坏事。

  “去看看。”没等陆绮凝话音落地,她和南珵便出了二人待了小一天的凉亭。

  那扬言“有人死了”的女子名陈敛云,她刚去了躺溷藩①回来,随之而行的女子遇了害,死去的女子就坐在亭内,趴在石桌上,她瞧着像是困了,睡过去,上前喊了声,没曾想竟不声不响的死了。

  陈敛云吓得跌倒在自己那古亭外,脸上惊魂未定,嘴里喊着:“有人死了,有人死了。”

  待陆绮凝和南珵赶到时,陈敛云周身站着不少心大,不怕沾上什么的男女,甚至站着的人里已经有人认出陈敛云是‘鹿湘书院’的学生。

  鹿湘书院在江南未归南祈管辖时,就依然是屹立多年不衰反盛的书院,在书院教书的夫子,便是陆绮凝和南珵夫妻二人一同上门,想把人请到湖心书院授学请不到的夫子——邹易老先生。

  邹老先生在江南声望颇重,尤其是在学子心中,授的是为人处事之道,受用至今。

  陆绮凝和南珵赶到时,站在这里观望的人不约而同给腾出一条小路。

  二人从知道有人死了,死的人是鹿湘书院的学生,便知中计了。

  这出连环计,不过是将‘湖心书院’和‘鹿湘书院’两大书院推向风口浪尖,她和南珵几次三顾茅庐都请不出邹老先生授学,可想而知怀恨在心,于是趁着昼夜更换,绒林的男女皆松快下来,准备回家时,杀了邹老先生的学生,以儆效尤。

  这会子,恐消息已经递到邹老先生家中去了。

  但陆绮凝和南珵还是过来了,一桩案子重中之重便是案子事发现场,和瞧见之人,哪怕是夫妻二人从这儿出去,会面临邹老先生的不快言语,他们也得弄清楚死者中的什么毒,把死者带走。

  赶在今儿来绒林的大都是各大书院的学生,因着今儿休憩,来瞧瞧这明明是冬山如睡之时,却依旧山花灿漫之景。

  学生当学无止境,日后做个难得的糊涂人,他们谁都没言语,不少学生上前想帮忙,一一被夫妻二人回拒了。

  昭平侯府和皇宫派的暗卫,也有不少在绒林,他们为得是护好各家主子安康,是以那具女尸体便有人自告奋勇抱着。

  地上坐着被吓得魂飞魄散的女子也被扶着离开绒林。

  *

  邹府,烛光将高坐之人照了个头亮,那人白发苍苍,依旧难掩眉梢英气十足,脸上由愤恨到平静不过一瞬,掷地有声道:“来人,送客!”

  此人便是邹易,邹老先生。

  堂下被他喊人送走的那名男子,邹老先生不识得,此人在邹府外直言,有‘鹿湘书院’的学生死在绒林,他便让人进来。

  却不知这男子妖言惑众,又言太子携太子妃也在绒林,莫不是两者有何关联,邹老先生为夫子多年,鲜少动怒,这男子挑拨两家书院关系,忍无可忍。

  待着男子走后,邹老先生独自一人坐在圈椅中半晌,出府去了湖心亭。

  *

  彼时,湖心亭内宫灯被下人高挂,陆绮凝和南珵未上岸前,便由暗卫将消息悄悄递到太子别院,笑竹和羽青即可赶往湖心亭。

  此刻湖心亭的小院里满满当当围着一院子人,多是想一探究竟的学生,也有混迹其中的暗卫,难得可以瞧瞧当今太子和太子妃如何破案的。

  自然是精神抖擞。

  当夫子的,学生肯学,肯定是来者不拒的,就怕这案子今晚结不了案,躲在暗处之人费尽心思整这么一出明眼人都能瞧出不对劲的戏,恐让两家书院敌对之意,不是本意,而是欲盖弥彰。

  可究竟何事,能让背地里的人算计到太子妃和德高望重的夫子头上,又是为了掩盖什么,会跟文家有关吗?

  念着学生来日要回书院上课,陆绮凝和南珵审了跟着死者一同前往绒林的女子陈敛云,二人没让这女子跪着答话,这女子便垂头站着。

  见死者,尤其是见自个儿好友死去,难过实属正常,陈敛云双手垂在腹前,大拇指扣大拇指,不敢抬头,一路上她哭得狠了,抽噎不止,小半晌,她才开口道:

  “民女陈敛云,死者阮帧是民女好友,今儿结伴而行,民女只去了溷藩,回来时阮帧她便趴在石桌上一动未动,民女起初以为她睡着,想喊醒,一推她的身子便倒在地上。”

  陈敛云二话没说,跪在地上,哭得梨花带雨的脸上,难得坚定,声音虽柔却实诚,“民女想留下这里,这样第一时间能知道阮帧死因,她就我一个亲人了。”

  其他学生都被遣返,陆绮凝和南珵没把陈敛云留下,只道死因一旦查明会第一时间告知的。

  深夜孤寂,孤掌难鸣,“还是尽快查查文家,不然还不知要死多少人。”陆绮凝瘫坐在官帽椅上,面色苍白,手中茶盏被换了又换,也不见她端着喝两口。

  若不是那陈敛云刚好不在亭内,死者或将会是两人,还好,案子过了明处,到了湖心亭,暗地里的人便不会再对陈敛云动手。

  一旦动手,便会让全江南百姓知晓,杀人者是故意挑唆两家书院关系的,而并非暗地里之人本愿。

  南珵摸着垂在身侧的那块太子玉佩,这玉佩上栩栩如生地刻着一条龙,和陆书予的那块芙蓉玉佩,这两块玉佩皆是透雕,他的指尖湿润划过两块玉佩纹路,龙乃真神也,百姓拜的也是庇佑;莲乃清廉正洁,百姓心所向矣。

  昨晚他和陆书予探讨一番,今儿便派人查了,未有任何有用的线索,百姓只道:“文家两年前家中失窃,盗贼被官衙抓走后,文家便销声匿迹,无人知晓去了何处。”

  文家上下除了下人二十余人,一夜间竟凭空消失了,家中下人也在那夜全部被遣返,都不知雇家去了何地。

  放在湖心亭院中的书房里的登记册没这家人,莫不是被哪位官员重新将册子誊抄一份以供人观阅。

  “得我们自己出手查了,看样子这背后之人是想用一件事掩盖另一件事。”南珵将手中的玉佩撒开,那两块玉瞬间没了支撑,垂回他身侧,在这静谧中突兀的响起。

  两块玉都是上好的白玉制成,透雕让这两块玉碰撞少了些浑浊,声音更加清盈,宛如即将绽放的芙蓉,总是让人留心的。

  陆绮凝听这声儿,也才将将回神,“确实不能再找江大善人了。”她刚脑海跟白花炸开似的,啥也没想。

  江大善人现在自顾不暇,年初时,便说次年将有女江锦羡任家主位子,江舟行和沈宁溶放手江、沈两家的行当,做一对儿闲散夫妻。

  不料女儿在这当口出了事,夫妻二人焉能不伤心,城中虽无百姓明着探讨,却有百姓私里七嘴八舌,江家女退婚一事。

  不仅江家,燕家也不好过,燕家二老早把江家女当闺女似的,他们从小便想要个闺女,结果得了个儿子,闺女出事,焉有心平之日。

  那些暗卫暗地里问百姓时,也是偷摸问的,生怕这一问让百姓也置身陷阱。

  树梢添了几分寒峭,影影绰绰。

  仵房内,笑竹将死者浑身上下都检查遍,脉象,瞳孔,甚至死者身上细微之处都查了个遍,未查到任何受伤,中毒之像。

  湖心亭桥廊另一边,一辆马车周身血腥气让值守的羽青马不停蹄上前探查,发现驾马车的白发苍苍老者还有气儿,箭偏了心脏几分。

  羽青二话没说,将老者安置回马车内,他驾马车将人送到湖心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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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释:①溷藩读音(hun,fan)就是茅厕

第25章 冬山如睡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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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殿下,这人还有气儿。”羽青从马车前室上一跃而下,神色平稳,只脚步快了些到陆绮凝和南珵二人面前禀。

  湖心亭院中本有值守小厮,是南珵心中思忖着,邹老先生八成会来,才让羽青在门口值守,算算时辰早该到了。

  那辆被羽青驾着的马车一进来,陆绮凝和南珵不约而同从椅子上起身,二人心中隐隐不安。

  邹老现在二人见过,虽年迈,但老当益壮,身子康健,顶多是羽青传了他们的话,让之直接乘马车进来,羽青坐在前室上驾马,绝对是出了事。

  笑竹从仵房内出来,轻盈的进了马车内,手在那箭穿过之地比划了下,还听着这老者口中嘟囔着什么,她没听出,她吩咐羽青将人抱下来。

  箭偏心口一寸左右,人不可挪动,保不齐挪动之余,箭就穿了心,幸好那老者中的箭偏心口两三寸。

  笑竹和羽青并未见过这老者,是以不知晓此人是谁,但陆绮凝和南珵见过几次,就是邹易老先生。

  “挪到正堂!”南珵下意识道。

  笑竹跟着进了正堂。

  陆绮凝和南珵守在正堂门口,风口下,血腥气和鲜气浑浊,在二人前后飘进飘出。

  屋内笑竹一脸镇定,这官衙未来得及准备麻汤,她只好将一块布塞进邹老先生嘴里,开始取箭。

  屋外,陆绮凝在院中踱步,凉月下她的身影愈发纤瘦,寒风冽着她有些蓬乱的发髻,卷了几丝发丝落在肩上,被风吹着不着调。

  这院中就四人,南珵去屋内换了羽青离开湖心亭,直奔邹府。

  这么大的事,邹府上下瞒不住,早说较好。

  陆绮凝之所以没进去,倒不是因为她对血腥味敏感,却是因着她想让自己冷静冷静,吹吹冷风。

  得陇望蜀的夫子,清正廉洁的君子,一个两个先后在江南遇害,究竟是为什么,邹老先生之值得敬重的文人傲骨,徐鸿越为官上无愧于庙堂,下无愧于百姓,这俩人究竟挡着谁的道!

  陆绮凝去了仵房里,这阮帧死的蹊跷,怕不是个引子,仵房内燃的是白烛,烛芯里零零星星的蓝色,显得平躺着的女子面容愈发清冷。

  她对医一窍不通,观其面容只会无功而返,但笑竹告诉她,阮帧的死应是人有意为之,这“毒”亦巧妙。

  体内无任何中毒迹象,身子上也未有伤痕,或许是早有预谋,只为了让人死在绒林中,嫁祸一通。

  陆绮凝和南珵去绒林,是头天晚上临时起意,别院中的人都是忠仆,绝对不会出问题;绒林里的人,未有半途离返者,那么问题最容易出现在鸳鸯湖边上,也就是二人尚未登乌篷船时的岸上。

  那里艄公,食肆,茶肆鱼龙混杂,即便有形迹可疑之人,也很难分辨,应当就是在那里。

  陆绮凝在阮帧两边随意走了走,眼神从这人脸上,再到脚上,倘若中的不是毒呢,只是把几种吃食混在一起,日积月累造就死亡呢,也不是没可能。

  只这样说,勉勉强强理得顺,她从一旁的圆杌上拿起燃着一种香的香炉柄,这香料是笑竹摆着的,气味尚浅,却不是给死人烧的,而是烧给活人的。

  笑竹推断,这人要么假死,要么就是她刚推断的那种慢性死法。

  若是假死,这香便可助阮帧一臂之力,让原本吃假死药需三日醒来的人,不足十个时辰便醒来。

  只陆绮凝好奇,什么假死药,能让笑竹都号不出来脉。

  *

  湖心亭正堂,邹易口中一直重复着一句,“有人要害我们。”他虽老当益壮,可架不住身子骨老龄,又中了箭,说的口齿不清,他嘴被布堵住那刻,喉咙里还在发声。

  他刚出邹府,只带着车夫前往湖心亭,邹府离湖心亭需半个时辰,刚至半道儿,那箭透过车帘穿过他胸口,车帘旋即落下,他未看清站在黑暗中,穿着一身夜行衣刺他的人是谁,那人匆匆离去。

  前室的车夫中的那箭穿喉,当场死亡,从马车外掉落在地,邹易只好慢慢爬向马车前室,他胸膛中了一箭,也拉不起来车夫,只好独自驾马车。

  笑竹给邹老先生包扎完伤口后,南珵才将那块布从老先生口中拽出,他刚一直听着邹老先生有话说,但他不能随便将布拽出,“老先生,您想说什么?”他凑近去听。

  邹易老先生缓缓抬了抬右手,又垂下,他一点力气都没了,眼前太子容颜正盛,近在咫尺,他的视线渐渐朦胧,阖上,平静得死去。

  “老先生,老先生?”南珵喊得不敢相信,眸中尽数是老先生口齿欲张,却徒劳,泪水润了他的眼角,“笑竹,笑竹。”他朝外喊。

  他和陆书予三顾茅庐时,邹老先生还鹤发童颜讲一些他自身的人生百迹,只是一个老者对自己活的这些岁数的谈笑。

  十岁第一次登戏台,十五岁成了唱戏名角儿,三十岁唱尽人间悲喜,三十一岁改行授以诗书,诉尽百废待兴。

  愿学子展翅之高翔,本心易守难攻。

  陆绮凝在正堂对面的仵房内,听到南珵一声带着悲痛的声音,也提着裙摆匆匆跑到正堂,她手扶了下门框,榻上平躺着的人,和榻前坐着红了眼眶的人。

  她还记得邹老先生告诉她,她的徐伯伯是个清廉好官,只境遇不遂,夫子之间惺惺相惜,他很欣赏这样的人。

  她和南珵二人没下江南前或顺或不顺,皆不是直面该受敬重的人死去,如此直白,让二人一下失了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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