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命万岁 第126章

作者:舟不归 标签: 豪门世家 婚恋 甜文 古代言情

  谢宝因抬眼,气势被悲怆裹挟:“天覆宇宙,我一女子之力何其微弱,所以我从来都不想逆天,反而顺天,以另一种方式去得到我所想要的。”

  上清想起女子今日的决绝,大约就是已经得知此事真相,悲悯之心再起:“那谢夫人恨否?怨否?”

  谢宝因侧首笑然,她避而不答:“我要法师为我那双儿女卜一卦。”

  上清了然:“不知夫人要何卦意。”

  谢宝因看向窗牗外的云雾:“我于兴起之余来找法师问卜,你意外卜得五公主神灵感孕得一儿一女,因怜惜贤淑妃丧女之痛,故已借肚腹在人间诞下来与她相伴,即林家女郎与林家二郎。”

  贤淑妃在丧女以后,性情顽固,一旦听到此话,必然会哭求天子,上清忽然不懂:“谢夫人此举是亲自将儿女送给贤淑妃,自后数十载都难以见面。”

  谢宝因摇头:“不是今日,待长乐巷有丧,我会命随侍来天台观,那时再劳烦法师入宫去见告贤淑妃。”

  上清犹豫:“陛下那里..”

  谢宝因转头,看对面老者,十分决绝:“法师只需告知陛下‘林业绥权势日益壮大,恐有昔日王谢之嫌,何不借贤淑妃囚他儿女为质’。”

  “夫人又为何信我?”

  谢宝因松开耳杯:“其一,我信法师有悲悯之心,会怜我际遇;其二,我既来向法师问卜,那你应知道为何,我虽常居建邺,但也与天下名士有所往来,我已写好赋辞,随时能告知天下众人八载以前那场问卜的阴谋,士族也会借此讨伐皇室,收回被夺走的东西,陛下定会大怒,而此事只有陛下与法师知道,法师觉得陛下会如何做?”

  会宣称贤淑妃与他皆是被上清欺骗,杀上清以平众怒,稳士族。

  再无话能说的上清行礼离开。

  谢宝因抬臂回揖,随即从几案右上的位置拿来笔墨,提笔在崭新的竹片之上以楷书字,安静如斯。

  几日以后。

  一驿隶骑马经过缈山下的官道,往建邺城的方向疾驰而去。

  长乐巷的世家室庐中,有婴儿啼哭不休。

  乳媪将孩子横抱在怀里,虽竭力尝试着安抚,但是徒劳,哭声依然响亮。

  女子留在这里的媵婢闻声而来:“二郎这是出了何事?”

  乳媪摇头,渐渐感到不安,女君离家五日未归,家主也丝毫没有要去接回来的意思,反而每日都如旧,或去尚书省治理国政,或坐隐看书。

  五日前究竟发生了什么,无人知晓。

  对于二郎,乳媪心中是疼爱的,做不到孩子即将失去亲母也无动于衷,思虑再三,还是决意要冒着风险去说出那件事。

  把孩子交出后,当即便朝主人所居的房舍而去。

  “你看着二郎,我去请见家主。”

  同时。

  童官拿着从敦煌郡发来的文书快步走来。

  男子今日旬休,而商队里的人也在送去的画像中认出了背后指使之人,随后画像由驿隶快马送到建邺。

  进到室内,林业绥踞坐在席上,身直如竹,面前案上摆着棋盘,黑白两子纵横交错,一碗冒着热气的汤药就在手边。

  近几日,男子变得十分缄默,温养数月的肺经也再次有所损伤,咳疾不断,气血不顺。

  童官低下头,将文书放在漆碗旁,随即退后几步,正立揖礼:“家主,那人已经服罪,并从几幅画像中认出当日去找他们的人。遵循家主命令,我以博陵林氏的玉令在敦煌郡上诉,所诉之罪是杀害奴隶四人。其中一人已交由当地官署处置,然而还有两人逃出阳关,郡守询问是否要速发过关文书追捕。”

  虽然他们是来往两国的商队,但依律行事是天下公义。

  林业绥将视线落在棋盘上,淡然落下一子,然后单手端来漆碗:“既然已知他们背后之人是谁,何必再追,静等他们入关,再捕即是。”

  忽然,室内响起咚咚的脚步声,而后是一声沉闷。

  童官迅速反应,转身看着跪拜在地上的奴僕。

  这是二郎的乳媪。

  只听她屏息战栗道:“女君产子次日,还有一事未与家主说,如果再不说,我内心不安。”

  林业绥饮完汤药,垂眸在看案上文书,闻言,得知自己被欺瞒,他掀起眼皮,薄怒渐涌:“说。”

  乳媪俯身,额头与双掌触地:“女君产子之日,连遣四人去请医,但无一人归来,在情急之下,女君的随侍玉藻亲自前往,依然是未归,直到翌日才归来,听闻是刚出巷道便遭人袭击,乃博陵林氏所指使,女君大约因此而误会,以为是家主命令人做的。”

  男子展画卷的手稍顿,气息有一瞬的不稳。

  随即,画像成功被平展开来。

  是那个背后之人。

  见文书飘飘然落地,就像一颗头颅被砍下那般不足为道,童官低头去看,但这人已经死了,她所侍的女郎也于四日前离开建邺,思索之下,似乎已明白男子的意思,当即捡起:“我即刻去追。”

  林业绥两指夹起棋盘上的一颗黑子,指尖不动声色的狠狠压着椭圆云子的边沿,眉眼间的山水淡泊,已是滔天杀意,还有隐忍不发的怒火。

  “备好笔墨,送去夫人那里。”

  日入将要黄昏时。

  郗氏进食完饭蔬,盥洗焚香以后,命身侧婢子取来自己所珍藏的经书,然后小心捻着纸页翻开。

  此类书写在纸上的经书十分稀少,一因纸贵,非豪贵之家能享,二因需人力一点点誊抄而成,故而多是信众亲自誊抄藏之,或敬献于佛前。

  妇人所藏的经书则是宝华寺敬奉给她的,享尽信徒香火,极为疼惜。

  侍婢端着陶制豆形灯,放在几案上翻阅之用后,便撑地而起要离开,但刚转身就见门口所伫立的高大身影,她立即退开几步,低头行礼:“家主。”

  林业绥淡漠的扫了眼,威迫十足。

  侍婢疾步走出去。

  跽坐室内的妇人见长子来此,以为是因为前几日的事情,不等男子席地而坐,已经露出慈颜:“听闻雀娘的随侍被你深夜唤去,谢氏为此离家,至今不归,你究竟是如何想的?如今博陵林氏再不是从前,”

  林业绥抬脚入内,看向妇人的墨黑眸子,毫无温情可言,待徐步走到几案前后,屈身踞坐,嗓音泛着冷:“郗女郎就是如此与夫人说的?”

  郗氏被反问,一头雾水:“不是如此?”

  林业绥垂下视线,食指曲起,轻叩在凭几上,听它与曲木碰撞出来的声音:“夫人若这么关心一婢子,那便遣人去问我的扈从,他亲手使其气绝的。”

  气绝..死了?

  郗氏喉咙里瞬间便像是被什么给堵塞住了:“你..!”

  已预备好笔墨的童官端着漆案走进来,放在两人之间的几案上,然后朝男子复命:“家主。”

  林业绥食指停下,缓声开口:“夫人与高平郗氏无非就是想要上扬郡掌管兵马的郡长史之位,待后日旬休结束,我便能立即任命,但条件是郗氏要拿郗女郎的性命来交换。”

  四日前离开,月夕就可抵达高平郡。

  随后,男子抬眼,黑眸犹如深渊,一字一句道:“我要郗郡守亲自诛杀。”

  气血涌上头颅,郗氏忽然觉得双目不能视物,落在经书上的手指也慢慢收拢:“你、你、你!你怎会如此没了人性,她是你表妹!”

  林业绥漠视着眼前的一切:“夫人今日这话说与我听又有何用?谢氏产子时,情况危急,家中奴僕连去四人皆失踪丧命,妄图谋杀谢氏,夫人身为君姑,可有尽到职责?好在追究三月,于敦煌郡追捕成功,他服罪指认郗女郎的随侍。”

  他淡扫过去,嗓音沉下来:“我说这些不是为让夫人相信,因为夫人写或不写尺牍都无碍,朝堂之上的手段不尽其数,倘要我这个差点丧妻丧子的人来亲自动手,便不仅只是一条命如此简单。”

  郗氏信佛,要她亲笔写这样的家书,无异是杀人,但她在权衡利弊之下以后,更明白不能因为郗雀枝一人,使高平郗氏整个氏族受残害,所以妇人变得冷静,伸手从案中拿出缣帛,在面前展平,又提笔蘸墨开始写,心里默念是郗雀枝先造恶业,此是现世报,非她的业果。

  颤颤巍巍写完后,童官拿给对面的男子看。

  “自杀?”林业绥瞧着绢帛上所书的黑字,举起盛有热汤的漆碗慢条斯理的泼下去,“夫人应该是听错了,我要的是父杀子。”

  于郗氏而言,自杀已经是要下阿鼻地狱的业果,听见男子还不满意,要看到父母杀掉亲子才痛快,胸口变得起伏极大:“你何必做得这么绝!谢氏和二郎不是什么事都没有?”

  林业绥不信神佛,却也知佛教说凡动妄念皆是业,恶起于心,眼前之人日日念佛,时时诵经,反愚钝不堪。

  他冷声命令:“进来。”

  侍立在外面的侍婢屏气入内。

  林业绥看向妇人,声音更加冷漠:“夫人眼睛不能视物,你去握着夫人的手再重写一遍。”

  侍婢不敢违背男子所命,跪坐在妇人身侧,欲要去握她的手,但随后脸颊就被打了。

  郗氏愤怒的扬手,再狠狠落下去,怒瞪一眼后,认命重写。

  童官检验完,确认无误,缓缓卷起来,塞入竹筒,需在城门关闭以前,送去馆驿,如此就能保证先于郗雀枝到达。

  那个女郎刚归家,等待她的即是亲人的逼杀。

  无穷的绝望。

  郗氏也终于哭了起来,觉得是自己害死的郗雀枝。

  身体深陷凭几的林业绥缓缓起身,眼眸半阖:“夫人既然不愿意享福,那以后你不会再见到我们兄弟姊妹,圆韫、真悫姊弟你也不会见到。”

  然后冷声命令室内的侍婢:“看好夫人,日后夫人的一举一动都要来向我禀告。”

  郗氏止住哭声,震惊的问出一句“你想要幽禁我”?

  然后又开始她深恶痛绝的号咷。

  林业绥看了一眼,语气难以分明:“夫人日后若再做这些为家里引来祸端的事情,我也只能接受不孝之罪,让你好好在家庙里敬受我们的香火。”

  在家庙受香火,便是变成牌位。

  郗氏的呼吸再次变得急促,竟..竟想要杀她这个母亲!

  “我为何会生下你这种不孝之人!”

  “从明日起,夫人迁居家庙便殿,为先祖守灵。”

  翌日鸡鸣时分。

  天尚未光明,幽静的山中时时有鸟雀啾鸣。

  在天台观祖师殿中的一侧,摆着长方的矮足几与锦席,几上又堆垒着三四卷经书、笔墨、写经纸,以及陶灯。

  灯火中,谢宝因正襟危坐在席上,脸颊被火光镀上柔和,她手执着出锋最细的狼毫笔,在纸上誊写《三官经》。

  几日来,日日如此。

  鸡初鸣而起,一人默默抄写。

  待到扶桑升朝辉,观内道人便会来到殿内打坐唱念经文,同处一殿,各自唱经、写经,互不干扰,已是她与道众所达成的默契。

  经声食时而止后,信徒便会来此烧香。

  不多时,外面传来一阵交谈声,很快走进两人。

  其中一名素袍男子先开口:“谢女..谢夫人。”

  谢宝因停下笔尖,抬头去看,竟然是崔家二郎,她在惊愕之余,又出于礼数的对他浅浅一笑。

  崔安顾及着二人身份,时时警戒自己要保持着距离,不敢再进一步:“谢夫人怎么会在此?”

  为避免做出无礼之举,谢宝因放下笔,撑案起来,稍整神色后,笑道:“天台观的仙鹤于三日前西去,我抄写些经文供奉与它,为儿女积福。崔二郎又怎会在此,三载多前便听闻你已经在终南山隐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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