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命万岁 第48章

作者:舟不归 标签: 豪门世家 婚恋 甜文 古代言情

  玉藻赶紧去疱屋。

  谢宝因又重新看向男子,只见他已收拾妥当,回到那副正人君子的做派,似乎前面的一切都不过只是场幻境。

  她小声询问:“郎君好了?”

  林业绥弯腰捡起竹简,拂去竹片上面被自己脚踩的灰尘,动作带着天生矜贵,眸里有淡淡笑意,戏谑道:“幼福问的是什么?”

  谢宝因捡起地上的抱腹,重新穿好,嗔怒一句:“以后郎君不要再来找我做这种事情就行,郎君爱找谁就找谁。”

  林业绥垂眸看着竹简,缓缓卷起,手掌摸过底下,就能看到一个吊牌,上面写着的是这卷竹简的名字《坐忘论》,讲的是如何得大道。

  他斜瞥一眼,不置可否地一笑。

  听到女子说的话,侧目看过去,缓下声音:“不会再有此事。”

  谢宝因没有应他。

  林业绥从湢室出来,穿了件黑色云鹤纹样的圆领袍后,就从屋舍里面出去了,只说在巷道等着她。

  谢宝因也随便用水擦了擦身体,然后侍女进来侍奉穿衣。

  这次进宫赴宴去的女眷,都是得过诰封的外命妇,穿得都是公服,属于小礼服,她自然也不敢穿着燕居服就冒然前去,想了想后,命人去拿来那身交衽襦裙。

  春娘也早就得到男子的嘱咐,赶来西边屋舍给女君挽云髻。

  一切都准备好后,谢宝因不敢耽误,出了屋舍庭院后,直接去到长乐巷道里,看见的只有一辆三马的车驾停在这里。

  她微蹙眉,朝两边看去。

  “女君,家主已经在车驾里面。”童官提着食盒出来,赶紧上前,还给女君解释着手里面的东西,“这是家主嘱咐我特意去女君准备的酸果。”

  谢宝因看着食盒,没有说话,只是颔一颔首,然后去车驾旁边。

  玉藻已经侍立在那里,伸手扶着,直到女子踩着车凳进去才收回手,随后离开这里。

  一进车舆,谢宝因就看见男子微微敞开腿端坐着,视线还是不受自己控制的往那里看了看。

  林业绥轻笑一声,没有说只言片语。

  羞红脸的谢宝因偏过脸,坐下去的时候,还刻意往车壁那边过去。

  站在门口的童官也连忙跑到车驾左边,高举着食盒,恭敬道:“家主,你嘱咐的都已经备好。”

  林业绥抬手伸出车帷,接过沉甸甸的食盒后,十分漠然的说了句:“你刚才有点多嘴。”

  仅仅只是隔着车帷,一人居高,一人居低,男子轻飘飘的几个字,落在耳畔,却有泰山之势,令人瞬间就喘不过来气。

  知道自己错了的童官赶紧低下头,他知道家主的规矩,主人要有所问,奴仆才能有所答。

  刚才女君没有开口问食盒的事情,但是他自己却擅作主张的说了出来。

  他揣摩着男子的心思,叉手回道:“我会去领罚。”

  林业绥没有回应,好像从头到尾就没有因为这件事儿而动怒,他将食盒放在身侧后,开口命驭夫驾车入宫。

  车轮滚动,细细的灰尘扬起,童官闭眼,直到看见车驾出了长乐巷,才敢挪动脚步,回去受罚。

  玉藻早就已经回去。

  这次赴端阳宴,他们这些奴仆都不能够随侍入宫,那里是天家的地方,哪里是她们能进去的。

  兰台宫的五道宫门尽数开启,各家的车驾都会从最近的宫门进去,大多都是驾三马或是驾两马的,里面所坐的分别是三品官以上与四品官。

  林氏的车驾在驶出长乐坊后,右转直行,由这条大街可以直接到望仙门,宫卫核实过身份,再驾车进入兰台宫,停在阙门以外。

  驭夫下车,熟练的放好车凳。

  谢宝因知道他们已经进到兰台宫,起身就要下去,但是手腕却被人给禁锢住了,拉着她重新坐好。

  她不明所以的看向男子:“快要迟了。”

  握着女子手腕的林业绥收起多余的情绪,面上带着肃然:“事情一旦拖久了,就容易成心结。”

  随后,冷声朝外吩咐了句“走到三尺之外”。

  驭夫连忙快步走离车驾旁,立在阙外不远处,车内的声音再也听不见。

  见旁侧无人,林业绥舒叹一声,似要对其循循善诱:“打算一直不与我说话?”

  谢宝因小声驳斥:“我刚才不是和郎君说话了。”

  随后,女子再不开口。

  林业绥松开手,理了理衣袍,垂眸作内疚的模样:“可是吓到你了。”

  看着男子,隐隐还能看到一些可怜委屈。

  谢宝因摇头,出嫁前李保母跟她说过,男女那里也分美丑,要是不小心看见,不可以露出惊慌之色。

  不过眼前这个人的,倒是和他人一样好看。

  但是只要想起在居室的事情,她浑身都觉得滚烫,特别是脸烧得最厉害,声音都带着难以察觉的羞涩:“只是还没有适应。”

  林业绥不由笑道:“日后适应就好了?”

  反应过来自己是在被男子牵着走后,谢宝因眼里划过一抹狡黠,故作无谓的坦然笑道:“或许是。”

  林业绥若有所思,颇为郑重的点头:“我记下了。”随后轻声道,“下车吧。”

  不等女子说话,他已弯腰出了车舆。

  谢宝因也没有空闲时间去想刚才那话是什么意思,赶紧跟着起身,然后就看见男子伸手来扶自己,她把手放进男子掌心,稳稳下车。

  宫内舍人也已经来到这里,为各位贵人引路。

  谢宝因与林业绥随着舍人走过甬道。

  在宴会开始前,天子要和臣工再议朝事,所以到第二道阙门的时候,又有另外的宫侍前来引女眷去太液池。

  林业绥侧过身子,似有话要说。

  谢宝因心中了然,先道:“郎君不必担忧我。”

  林业绥默然,扶正女子有些歪斜的玉簪,顺势将那缕遮挡住女子脸颊的发丝拂过耳后,温声开口:“我尽快来寻你。”

  谢宝因轻轻点头,笑意晏晏。

  端阳宴安排在了太液池蓬莱岛边的草地上,五色毡铺盖其上,四周彩幡飞扬,艾草与菖蒲叶捆绑成束,高悬于各处。

  池边支起遮阳的帷帐,帷帐里面铺设坐席与酒水糕点,供女眷赏花。

  宫侍将贵人引到其中一处帐内后,便不再随意走动,一直到宴会结束,她都需要一直侍奉在侧,发现贵人似乎有热意,她赶紧解开腰扇的系带,恭敬的递过去。

  谢宝因也很快就适应起生人的侍奉,立在假山旁,摇着腰扇,望向广袤无边的池面,打发起时间来。

  池面广种水芙蓉,应了诗中的莲叶何田田,清波中有鱼在闲游,即是鱼戏莲叶间。

  另一处帷帐里面,有个女童直勾勾的看着不远处的地方,眼睛里充满好奇和探究,但是看了半响,什么也没看出什么,回头问母亲:“娘娘,那个就是嫁给了阿姊未婚夫婿的人吗?”

  贤淑妃屈膝跪在锦席上,慢悠悠的倒了杯酪浆,听见女儿的声音,循着她右手所指的方向看过去。

  美人轻摇扇,满池芙蓉为其作配,云髻上只是正插一支白玉搔头,簪了朵白黄层叠的芍药,另一侧也有间错的斜插两支金钗,颈上戴了枚长命锁。

  除此再无任何丽饰。

  身姿也是绰约,上穿红底团纹的交衽大袖儒,下着九破间色交窬裙,腰垂红裙带,足上那双云头履只露出高耸云头在裙外,好似腾云的女神仙。

  女童不满母亲的沉默,连喊了好几声娘娘。

  贤淑妃回神,轻点头:“是她。”

  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谢五娘,看着还真不愧是谢氏养出来的女郎,丝毫都不逊色天家女儿。

  “那她生的孩子,要叫阿姊做娘娘吗?”女童以为代嫁就是代人嫁去,其他的一切都还是原主的。

  有位年长的女官在贤淑妃身边许久,颇有威望地位,心里十分能够拎清,出声解释:“五公主已经登仙离开,俗世的事情都不能再束缚她,往日的婚约在陛下赐婚时,也就已经作废了,现在林廷尉的妻子是谢五娘,她生的孩子当然也是自己的,小公主千万不能乱说。”

  正在喝凉饮的贤淑妃忽然顿住,嘴唇贴在盏沿好久才回过神来,眼睛不受控制的盯着女子腹部,又想起今天去天台观帮五姐做身后法事的时候,那道卜出来的卦,眼泪止不住的流下来。

  女官连忙递过帕子为她拭泪。

  小公主见母亲落泪,以为母亲是不舍得那个女婿,故意逗乐她:“爹爹为什么不让我代阿姊嫁去,这样娘娘就不会伤心了。”

  侍奉在旁的女官都忍不住笑起来,五公主李月死的时候,这位小公主才不过五岁,要怎么代嫁。

  贤淑妃训斥了几句女儿的童言无忌,然后招来亲近的女官,耳语一番。

  只看见贤淑妃身边的袍服女官走过来,叉手与她见礼道:“贤淑妃想请夫人过去说话。”

  谢宝因手上摇扇的动作止住,听到这话,心里虽然很困惑,但是还是满脸笑意,把腰扇递给侍奉自己的宫侍后,随女官过去。

  长生殿里,殿中央摆着四足青铜兽纹冰鉴,散着寒气所凝的白雾,因为殿门大开,所以偶然有风吹过的时候,就能够使其往四处飘去,驱散热意。

  李璋面对冰鉴而坐,双手瞧着这沾满泪痕的供状,气血涌动,手掌直接拍在案几上,震得棋盘上的棋子移位,还有几粒黑白子滚落下去。

  只听圣言怒喝:“好他个郑戎,竟敢豢养外室,还和其余人在私下互赠!如此藐视国法和先帝圣言!”

  殿内侍奉的舍人与宫侍都是李璋曾经王邸里的旧人,殿外所站的也是年少时就跟随自己的侍从陈侯。

  当年还身为四大王的李璋没有丝毫即位的可能,所以身边从来都没有被世家安插过人手,这些都是天子能够信任之人,以念旧的理由留在身边。

  这些人虽然已经半老,但是还能够侍奉在这里,应该是主仆情深,可是现在已经全部跪倒在地上。

  天下之大,已经没有别人比他们更清楚这位天子的性情,郑戎与安福公主有关,天子所气的不是这别宅妇,是气二十年前的自己。

  他们至今都还记得当年安福公主的死讯传来,这位还是四大王的天子竟然愤怒到杀死王邸里面所有的禽与兽,就差要冲去郑家杀人了,最后还是昭德太子亲自前来劝服的。

  林业绥扫了眼殿内跪下的人,淡然起身,弯腰拾起掉落的棋子,漠视天子的怒火:“陛下准备要怎么对付此人。”

  李璋从情绪中抽离,瞧见殿外的陈侯跪在门口,又见殿内之人都已三四十岁,却还要如此跪下,立即卸去心里的火气,叫这些舍人和宫侍都起来,随后摒退。

  他并没有过多的思量,直接面露狠戾,只差咬牙切齿:“只要有这张纸,不能杀他,朕也要杀。”

  安福的二十年祭,要是没有血,怎么算是祭。

  听到这话,林业绥便知道天子已经被内心的情感所驱使,很多事情,天子都是在没有丝毫把握的情况下,强硬办成的,但那些都是无关利益的小事,世族施舍给天子也无伤大碍。

  他掌心里躺着那几粒掉落的棋子,两指从中夹住一颗,背离凭几,慢悠悠的落了一子回棋盘上:“陛下难道就打算凭借一张纸,便要杀掉昭国郑氏在朝中的从三品之官?王谢两族虽然不怎么喜欢昭国郑氏,但是唇亡齿寒的道理他们自然懂,到时候三族共同施压,陛下要怎么抵挡,要是这件事再次被他们轻松揭过,便再没有理由去彻查安福公主之死。”

  御史大夫到本朝虽然早就已经失去副宰相之职的实权,只专掌监察弹劾百官之权,但是郑戎这个御史大夫,压下了多少官员被弹劾的文书。

  郑王谢三族少不了他的庇荫。

  李璋腾地起身,踱步至冰鉴前,任由冰寒之气灌入骨肉,他的身子骨早已不怎么好,一到雨雪天,双腿就钻心的疼。

  只有疼痛才能够让他忆起往年的痛苦,让他变得清醒。

  天子双目如鹰,转瞬又如老牛那般敦厚,只听他问:“那你说要我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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