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香拨 第13章

作者:绣猫 标签: 古代言情

  “皇后殿下呢?”

  “皇后说累了,和淑妃她们都去行宫里歇息了。”

  崔氏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她慵懒地起身,“走吧。”

  狩猎的队伍已经鸣金收兵,山林里各处都设着罗帷绣幕,崔氏走进帐篷里,把灰兔抱在怀里逗了一会,外头已经传旨说皇帝到了,她把灰兔交给皇甫南,叮嘱她:“替它洗一洗,身上都是草叶和泥。”

  皇甫南绕到屏风后头,轻轻搅着铜匜里的热水,听见外头金玉碰得叮叮脆响,是崔氏在替皇帝更衣,那个微微滞重的呼吸,是皇帝的……黄衣内侍走进来,说:“皇甫相公来了。”皇帝安稳地落坐,也不屏退崔氏,径自道:“叫他进来。”

  皇甫达奚躬身走了进来,拜见过皇帝后,领了个蒲团,席地而坐。见皇帝面色不虞,他关切道:“陛下又头疼了吗?”

  皇帝摆了摆手,说:“我刚才在狩猎的时候,心里还一直在想和西番议和的事情,这事也听你们议了几个月了,却始终决断不下。”

  皇甫达奚知道,皇帝这样说,其实是已经有主意了,他忙洗耳恭听。

  皇帝望着外头列戟的禁卫,说:“这些日子,薛厚接连上了许多封奏疏,说他已经击退了积河石口的西番守兵,随时可以进驻乌海,并且已经和回鹘相约,会对西番进行合围,此刻兵力优势在我,如果趁议和的机会,麻痹敌人的意志,一举攻入乌海,收复失地,驱赶番虏,就指日可待了。”

  皇甫达奚啊一声,“如果真是这样,那……”

  皇帝沉浸在思绪中,没有理会他,“好些年没有松活松活筋骨了,我刚才在纵马疾驰时,一时也激发了少年时的豪情,觉得薛厚说的很对。”

  “是,不过……”

  “不过,我们毕其功于一役,万一这一战不胜,又怎么跟面对朝臣和百姓呢?”皇帝很颓然,“我日夜不能安睡,并不是怕葬送了祖宗的基业,而是怕兵戈不止,为了李氏的江山,多少百姓要毁家纾难,白骨露野。”

  皇甫达奚心里震动,颤声叫道:“陛下!”他在地上叩首,“不论是为西番战事,还是为百姓立命,陛下都宜保重身体为要!”

  “不错,”皇帝突然释然了,他拉过崔婕妤的手拍了拍,“后来再想,我也不过是偶发豪情,根本无力为继。我老昏聩了,不想也连累百姓受苦,收复失地,驱赶番虏这种宏业,就留给后来的人吧。”

  皇甫达奚暗暗松口气,忙再叩首道:“陛下英明。”心里却在想,皇帝瞻前顾后几个月,终于下定决心,不知是否崔氏的枕头风卓有功效?稍一走神,他又语重心长地说:“议和当然是朝臣和百姓们心之所向,但陛下也要思虑清楚,一旦议和,少不了要叙功论赏。若非在边疆征战多年的将士,又哪有和可议?虽然鄂国公一力主战,但陛下封赏时,仍然应当以鄂国公为首功,才不至于寒了边疆战士们的心。”

  “这是当然。”皇帝拿定了主意,脸上的表情也轻松了,他携起崔氏的手,突然又来了兴头,“我来教你打猎。”

  刚和崔氏骑到马上,禁卫队伍里却见稍微的骚乱,千牛将军忙召人问了情况,禀报皇帝道:“是行宫兽苑的侍卫把老虎猎豹也带了来,有只老虎在兽苑一直都好好的,不知怎么,一进林子,就有点发狂性,把一个侍卫也咬伤了。”

  皇帝道:“既然会伤人,就叫人拿弓箭把它射死吧。”

  众侍卫们跃跃欲试,李灵钧刚才见芒赞耀武扬威的,正不服气,立即驱马上前,朗声道:“陛下,让我去,我不怕老虎。”

  “不要!”崔氏忽然转身扑进皇帝怀里,娇躯微微地颤抖。

  千牛将军还当她怕老虎发狂,忙说:“婕妤不用怕,老虎还拴着缰绳的。”

  崔氏却凝望着皇帝,婉转地哀求道:“陛下说了不再杀生,就饶了它吧。”

  “那就……”皇帝稍一迟疑,“多上几个人,把它制服,不要伤它性命。”

  “我去!”李灵钧生怕崔婕妤再阻挠,不待皇帝点头,纵马跃了出去,一手从豹幍中掣出箭来。

  听到李灵钧的声音,皇甫南也抱着灰兔,悄悄走出了帐篷,挤在宫婢中张望。林子里挤满了持刀枪剑戟的侍卫,有人牵着猞猁,有人胳膊上架着鹰,把耸身低吼的老虎围在中央。他们停止了说笑声,许多双眼睛盯着正张弓搭箭的李灵钧。

  “阿姹!”耳畔石破天惊的一声,皇甫南手一抖,灰兔也挣脱了她的怀抱,撒腿逃进了林子。

  皇甫南茫然四顾,没人留意,仿佛刚才那声只是山鬼的呓语。

  是她幻听了?

第18章 宝殿披香(八)

  老虎被松开了缰绳,正烦躁地甩头摆尾。 李灵钧拉开了架势,心里却在踌躇,要射哪里,才能一击即中,又不至于惹得这畜生狂性大发,暴起伤人?这时皇甫佶也挤到了李灵钧身边,轻声提醒他道:“别看它的眼睛,射双腿。” 李灵钧不假思索,将弓拉满,正要放箭,皇甫佶惊道:“小心。”李灵钧的手臂被他一格,箭也射偏了,“嗡”的一声钻进了林子深处。 两人诧异地看着一个朱袍的武士突然从人堆里窜了出来,在众人惊呼声中,单膝跪在老虎跟前,抓住它的耳朵揉了揉,又用手臂揽了揽它的脖子,老虎也奇异地温顺下来,一人一虎,亲昵地依偎在一起。 李灵钧陡然不快,说:“这人好大的胆子,叫他闪开。”要重新掣出一支箭来。 皇甫佶把他的手按住了,“算了吧。”他皱起了眉毛,心不在焉地盯着这名安抚老虎的年轻人。 兽苑的看守早用车运来了兽笼,那年轻人把老虎推了推,老虎似乎不情愿,却乖乖地退入了兽笼里。除李灵钧外,其他人可算是把提着的心放下了,皇帝也被千牛卫环绕着,缓缓策马而来,疑惑地打量着这年轻人,见他也饰有武士的蹀躞带,豹韬胡禄,仪刀班剑,装束得很齐备,皇帝问:“你是哪个卫的?我没有见过你。” 那年轻人先把刀剑弓矢依次取下来,放在地上,才趋前跪伏在皇帝的马前,低头答道:“臣叫做阿普笃慕,在翊府任左郎将。” 这名字特别,皇帝“哦”一声,想起来了,“你父亲是……乌爨国主。两年前册封云南王世子时,我召见过你一次。”见阿普笃慕口齿清楚,声音洪亮,皇帝奇道:“那时你还不怎么会说汉话,现在汉话说得很好啊。” “是,臣做了两年的国子学生,读过四书和五经,习过六艺。” 大约汉人的文化他只学到皮毛,所以用词也不很谦虚。皇帝见他一个异族人,不卑不亢,仪态大方,倒很高兴,说:“不过两年,已然判若两人,要不是阿普笃慕这个名字,我还当你是哪个朝臣家的公子。可见你非常聪敏,”他的视线掠过地上的刀剑弓矢,“也很知礼。” 阿普笃慕斯文地说:“谢陛下。”又叩了首…

  老虎被松开了缰绳,正烦躁地甩头摆尾。

  李灵钧拉开了架势,心里却在踌躇,要射哪里,才能一击即中,又不至于惹得这畜生狂性大发,暴起伤人?这时皇甫佶也挤到了李灵钧身边,轻声提醒他道:“别看它的眼睛,射双腿。”

  李灵钧不假思索,将弓拉满,正要放箭,皇甫佶惊道:“小心。”李灵钧的手臂被他一格,箭也射偏了,“嗡”的一声钻进了林子深处。

  两人诧异地看着一个朱袍的武士突然从人堆里窜了出来,在众人惊呼声中,单膝跪在老虎跟前,抓住它的耳朵揉了揉,又用手臂揽了揽它的脖子,老虎也奇异地温顺下来,一人一虎,亲昵地依偎在一起。

  李灵钧陡然不快,说:“这人好大的胆子,叫他闪开。”要重新掣出一支箭来。

  皇甫佶把他的手按住了,“算了吧。”他皱起了眉毛,心不在焉地盯着这名安抚老虎的年轻人。

  兽苑的看守早用车运来了兽笼,那年轻人把老虎推了推,老虎似乎不情愿,却乖乖地退入了兽笼里。除李灵钧外,其他人可算是把提着的心放下了,皇帝也被千牛卫环绕着,缓缓策马而来,疑惑地打量着这年轻人,见他也饰有武士的蹀躞带,豹韬胡禄,仪刀班剑,装束得很齐备,皇帝问:“你是哪个卫的?我没有见过你。”

  那年轻人先把刀剑弓矢依次取下来,放在地上,才趋前跪伏在皇帝的马前,低头答道:“臣叫做阿普笃慕,在翊府任左郎将。”

  这名字特别,皇帝“哦”一声,想起来了,“你父亲是……乌爨国主。两年前册封云南王世子时,我召见过你一次。”见阿普笃慕口齿清楚,声音洪亮,皇帝奇道:“那时你还不怎么会说汉话,现在汉话说得很好啊。”

  “是,臣做了两年的国子学生,读过四书和五经,习过六艺。”

  大约汉人的文化他只学到皮毛,所以用词也不很谦虚。皇帝见他一个异族人,不卑不亢,仪态大方,倒很高兴,说:“不过两年,已然判若两人,要不是阿普笃慕这个名字,我还当你是哪个朝臣家的公子。可见你非常聪敏,”他的视线掠过地上的刀剑弓矢,“也很知礼。”

  阿普笃慕斯文地说:“谢陛下。”又叩了首,拾起装备,一面退回翊卫的队伍中,皇帝却又说:“你的刀卸下来给我看一看。”

  阿普笃慕一怔,把佩刀卸下来,双手呈给皇帝,说:“刀开了刃,陛下小心。”

  禁宫侍卫佩戴的仪刀,都是用桃木刻成,表面饰有龙凤彩绘和金银钿,这把刀落手却很沉,皇帝掂量了一下,又用指腹试了试乌青湛然的锋刃,摇头说:“这不是内府兵器库锻造出来的。”

  阿普笃慕道:“刀剑都臣从乌爨带来的。爨人有个习俗,家里如果有男丁降生,自出生那刻,父亲就会找铁匠铺的师傅,选一块好铁,反复烹炼,锻造出一把好兵刃,等儿子成年之后,赐给他。这柄刀千锤百炼,有十八年了。”

  “爨国有三宝,铎鞘、郁刃和浪剑,宫里也常年有进贡,但似乎都不如你这一柄,可见父母爱子女之心,就是天皇老子来,也及不上。”

  阿普笃慕怕皇帝要厚着脸皮讨要他这把刀,谨慎地没有开口。

  皇帝却毫不在意地把刀抛回给了他,笑道:“汉人崇文,爨人尚武,比起好勇斗狠,汉人的确跟你们差的远了。”

  阿普笃慕道:“爨人不知礼,不懂得教化百姓,只会逞匹夫之勇,算不上仁道。”他很自然道:“臣的父亲前两天还写信来,祈望陛下施恩,赐他一个汉人的名字,也好向族人彰示礼乐教化。”

  “他姓各,”皇帝稍一思忖,“就叫做葛崇礼好了。”

  阿普笃慕立即向皇帝叩谢。

  皇帝对他饶有兴致,又问:“我听说你们爨人还有个习俗,家里如果有两个以上的儿子,长子幼年时就会送他去寺庙修行,成年后,由六部推举为大鬼主,掌管鬼神祭祀,部族纷争,次子则继承国主之位,统领大军将和四军苴子,又有清平官和六曹辅佐庶务。”

  阿普笃慕点头,皇帝笑了笑,说:“这样很好,长幼都有职责所在,谁也不碍着谁,不至于手足相残,祸起萧墙。”

  皇帝陷入了沉思,四野阒然,朝臣们都不敢吱声,只有阿普笃慕仿佛毫无所觉,很坦荡地答了句:“陛下说的是。”

  皇帝瞥了一眼兽笼里的老虎,这畜生正静静地伏在笼中,像只猫一样温顺,两只眼睛恋恋不舍地望着阿普笃慕,皇帝心里一动,“总听闻爨人生长于山林之间,善识百草,与百兽为伴,大鬼主更是通天地之灵,像你那个出家人的兄弟,要是我请他到京都来,替我解答一些疑惑,不知道他愿不愿意?”

  阿普笃慕顿了顿,为难地说道:“臣的兄长自幼就远游在外,和家里没有怎么通过音讯。”

  “原来如此。”皇帝显然有些失望,随即笑道:“乌爨和我朝两国交好多年,像兄弟一样,你进京两年,我却没有好好招待过你,鸿胪卿疏忽了。”当即下诏,“赐云南王阿搓耶尊者佛像一座,金印一方,锦袍一领,并加封云南王世子为少卿,阳瓜州刺史。”并对阿普笃慕道:“你既然已经在翊府了,正好来我身边做个亲卫吧,准许你在御前佩刀行走。”

  阿普笃慕只好再次叩首谢恩。

  千牛将军刚才见李灵钧的箭去势甚急,怕误伤了宫人,叫侍卫去寻箭,侍卫适时地拎着一只雉鸡走了回来,笑道:“陛下慈悲,这只雉鸡却自己撞在了咱们的箭下,真是意外之喜。”

  皇帝也笑了,说道:“三郎勇武,也不在飞将军、孙仲谋之下,到北衙领一支飞骑吧。”

  “谢陛下。”李灵钧朗声道,瞟一眼阿普笃慕,退了回去。

  芒赞见皇帝对自己至多算是口惠,一转脸,却对阿普笃慕和李灵钧大加封赏,知道这是一种施威的伎俩,他微微地冷笑一声,见阿普笃慕走过来,便将头一扭,踱到了人群外头。

  “你还要继续遮着脸吗?”皇帝垂眸,对蜷缩在他怀里的崔婕妤笑道。

  崔婕妤放下双手,见众人都面带笑容,只有气息奄奄的雉鸡被千牛卫拎在手里,她盈盈地一笑,说:“幸好不见血,不然我的脚都要软了。”被两名宫婢扶下马,小鸟依人地偎在皇帝身旁,转身往帐篷里走时,却对皇帝附耳道:“西番人没有得赏,不高兴了。”

  “这个,”皇帝思索着,“我要好好想一想。”

  阿普笃慕若无其事地走在队伍中,皇帝又随口问他:“刚才看到白虎时,似乎听到你高呼了一声阿喳?这是你们爨人驯虎的口令吗?”

  阿普笃慕面露茫然,“臣没有叫阿喳。”

  皇帝也不怎么在意,“那是我听错了。”正要走进青布帐篷,一道灰影窜了出来,险些撞到皇帝的乌靴上,众人都吃了一惊,还是阿普笃慕最敏捷,手如闪电,将灰影抓住。是只野兔,被他揪住耳朵,正在空中拼命地挣扎,脖子上还系着五彩璎珞。

  崔婕妤咦一声,掩着嘴笑道:“这是陛下赐给我的兔子,皇甫娘子看守不利,叫它逃走了。”

  阿普笃慕左右张望了一下,瞥见躲在宫婢里的皇甫南,他眉头微微地一挑,攥着野兔的耳朵晃了晃,野兔徒劳地蹬着两只后腿,直翻白眼。

  皇甫南只好硬着头皮走出来,轻声说:“婕妤恕罪。”

  没等她伸出手,阿普笃慕的手一松,野兔被丢进了她怀里。兔子很肥,皇甫南控制不住,往后倒退了几步。

  “这回可别叫它跑了。”崔婕妤笑睨她一眼,随皇帝进了帐篷,侍卫和宫婢们都留在了外头。

  这野兔也发了疯,死死咬住皇甫南的帔子不撒口,皇甫南忍着不耐烦,小心翼翼地将它抱起来,见李灵钧在帐篷的一侧对她递眼色,她转过身,刚一抬脚,听见有人说了一个字。

  “贼。”

  皇甫南秀眉一蹙,倏的瞪住了身后的阿普笃慕,“什么?”

  阿普笃慕弯腰,从地上把灰兔挣断的璎珞也拾起来,“我说贼,”他走近皇甫南,盯着她的眼睛,清清楚楚地说:“偷我匕首的贼。”把璎珞往灰兔脑袋上一放,就扬长而去。

  御驾自碧鸡山回銮,浩荡的队伍已经瞧不见了。皇甫佶和皇甫南各自骑着马,一前一后地走着,到了潏河畔,潺潺河水好像被如血的残阳烧成了一锅沸腾的金汤,皇甫南忽然叹了口气,“我不知道崔婕妤到底想干什么。”

  皇甫佶沉默看向皇甫南的侧脸,低头琢磨起心事。

  皇甫南又叹道:“我不想去做尼姑。”

  皇甫佶也不愿意皇甫南去庙里,但这会突然觉得,远离宫苑,也是个好主意,“陛下要牵制西番,还会对云南王格外加恩,”他审视着皇甫南的神色,“如果云南王得知消息,跟陛下告状……”

  皇甫南烦恼地甩了下头,阿普笃慕的那句指责让她心里很乱,但她嘴硬得不肯承认,“他不认识我。”

  皇甫佶讪笑,“他不是你的……表兄吗?”

  皇甫南难得有点忸怩,“他以前对我不好。”不愿在这个话题上再盘桓,她犹豫着,“陛下一心打算议和,如果乌爨私下结交西番……”

  “那西番就在诈降,兴许会趁我军不备,偷袭积河石口,薛公早有这样的疑虑了。”皇甫佶回想着碧鸡山的情景,但他当时只全神贯注盯着阿普笃慕,完全忘记了芒赞,不禁有些懊恼,“你在云南王府待过,他们跟西番私下有往来吗?”

  皇甫南把鞭子投进河里,随手搅动着碎金般的水波,帏帽下的头摇了摇,“没有。”

  身后一阵噼啪鞭响,两人转过身去,见一个沙弥骑着驴子,急匆匆地过了桥。苍茫的暮鼓声在闾巷间回荡着,皇甫佶认得那是崇济寺的沙弥,把他叫住,好心说:“马上到宵禁了,你赶快回寺里,不要在外头走了。”

  沙弥忙说声阿弥陀佛,“皇甫檀越,我要赶去公廨报案,我师傅今天圆寂了!”

  皇甫佶惊讶地叫道:“是法空师傅吗?”

  “正是,还有件怪事……”暮鼓响得更急,沙弥来不及分说,跟皇甫佶拱了拱手,便慌张地走了。

  红芍和绿岫躲在远处的槐树下,正在捉蚕虫玩,也走过来张望着沙弥的背影,“他赶着奔丧吗?差点把娘子撞到河里去。”

  皇甫佶兄妹对视一眼,都在猜测那所谓的“怪事”是什么。“没事,宵禁了,”皇甫佶叫皇甫南先上马,“咱们也回吧。”

第19章 宝殿披香(九)

  皇甫南在帷帐里翻个身,取出匣子里的鎏金银牌,纱帐透进来的光,把上头錾刻的纹路照得很清楚。 屏风外头,绿岫翻动着篾箩上晒干的蚕虫,红芍在理衣裳。红芍家在东市,回府前特意跑到崇济寺外去看了热闹,她神神秘秘地跟绿岫道:“……说沙弥进去时,法空师傅已经圆寂了,不知怎么,身上的衣裳却剥了个干净。” 绿岫“嘻“一声笑出来,忙用双手捂着脸颊,却漏出一双瞪大的眼睛,“不是说他当神仙了吗?难道神仙都不爱穿衣裳?” 红芍的声音低了,“还有,说有人用锅底灰,在他在胸前画着八瓣莲花,背后画着八副金轮,头顶一个卐字,你说奇不奇?” 绿岫也疑惑起来,“是寺里的沙弥恶作剧吗?” “京兆府也派人了,说陛下要查……” 皇甫南掀开帷帐,低头寻找如意靴,乌缎似的头发自肩头垂下来,“时候不早了。” 红芍忙止住话头,把衣裳用锦袱包起来。皇甫南见绿岫把灰白的蚕虫自篾箩上扫下来,收集在瓦罐里,她露出厌恶的表情,“攒着这个做什么?” 绿岫说:“山里虫蚁多,把槐蚕捣成粉做药,能止痒的。”把那瓦罐也当宝贝似的包起来。走到外头,见红芍吩咐僮仆去备车,绿岫把她袖子一拉,“别张罗了,今天肯定骑马。” 红芍不解,“日头快出来了,不晒吗?” “待会你就知道啦……”听见皇甫南的脚步声,绿岫只好把话憋回去。 上回遭过劫,这次皇甫夫人吃了教训,一用过朝食,就急急地打发皇甫南出门。果然皇甫南叫部曲去牵马,那马一牵出来,被安了新的鞍子,朱漆鞍袱,上头绘着繁丽的凤凰鹦鹉纹,赤金鞍桥,锦澜胸带,四周缀着艳丽的大红缨子。 “你看,着这包片上刻着个琼字呢,”绿岫揭破了谜底,“李三郎从内库选的,昨天晚上叫人送来,说是给六郎的,今天早上,就在娘子的马上啦……” “嘘。”红芍知道皇甫南脸皮薄,忙忍住笑,和绿岫各自爬上一头健壮的青驴,才出坊门,见皇甫佶迎着朝阳而来,人在马上低头思索,红芍忙挥手把他叫住,“郎君,要撞上啦!” 皇甫佶有些懵地抬头,见皇甫南含笑骑…

  皇甫南在帷帐里翻个身,取出匣子里的鎏金银牌,纱帐透进来的光,把上头錾刻的纹路照得很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