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香拨 第54章

作者:绣猫 标签: 古代言情

  皇甫佶道:“藤子哨也要守。”

  藤子哨是河湾最狭窄的地段,也最险。两侧峭壁林立,山谷怪石嶙峋,蛮洞的土人把它叫糯黑山,猴子戏水的地方。众人都笑了,“藤子哨,除了野藤,别说人,猴子都翻不过来,插了翅膀也不行。”

  抢滩的敌军,断断续续攻了大半夜,到天蒙蒙亮时,两波人马被乱箭逼得退回了对岸。晨曦初现,众人忙叫士兵下去查验河滩,只扫荡了一堆零散的箭矢、残甲、破筏子,河上淡淡的血色早被激流冲散了。上下游沿线把守的士兵也来禀报,称遇到了小股敌军,已经都被击溃了。

  将士们严阵以待一夜,听到这消息,都露出了喜色,说:“蛮人果然不堪一击。”松活着筋骨,自城头返回都督府,有人急着要去向薛厚请功,敲了半晌门,没人来应,大家这才疑惑地问了出来,“怎么不见薛公?”

  “薛公昨夜饮酒,犯了痹症,已经前往蜀郡休养了。”

  皇甫达奚悠悠的一句话,让众人面面相觑。大战当即,主将却退避三舍去养病,这事就算是薛厚,也没法跟朝廷交代。而薛厚自陇右被遣来剑川,本身就透着诡异。沉默了一阵,各人依次向皇甫达奚施礼,再一抬眼,见本该新婚燕尔的蜀王却走到了堂上,身上披着软甲,腰间悬着长剑,大家脸上更惊诧了,“殿下。”

  “不必多礼。”蜀王和皇甫达奚稍一谦辞,就在上手落座了。他也一夜没睡,但神清目明,不像别人,在箭楼上被火把熏得满脸烟灰。视线落在皇甫佶身上,又平静地移开了,蜀王问姚州城守:“外头的情形怎么样了?”

  姚州城守道:“昨夜鏖战,敌军已经被击退了,可惜伤亡寥寥。姚州倚靠天险,易守难攻。但敌众我寡,这样耗下去,没两天箭矢也就不够用了。是攻是守,还是……”他微微抬眼,将场上众人一瞟,“要细数详情给薛公,请他定夺。”

  皇甫达奚半只眼也不愿看皇甫佶,一径愁眉紧锁,对蜀王道:“薛鄂公的痹症,一时怕也好不了,频频去搅扰,怕他更添心病。阵前换将,又易动摇军心。”这话语气已经很重了,宰相的威严摆出来,也有千钧之力,“臣请这就送急奏给朝廷,和乌蛮是战是和,待陛下裁决。“

  “没有和,只有战。”蜀王不容置疑,把皇甫达奚晾在一边,转而对众将道:“朝廷是要奏报的,但远水救不了近火。诸位都身经百战,昨夜御敌也颇有功绩,今夜敌军一定还会趁夜抢滩,是攻是守,你们这就议定。”

  众人踯躅了一会,才含糊地说:“那就如薛公所说,撤回弓矢手,诱敌军主力过河,行到途中,伏兵尽出,截断队伍,前后夹击。城里守兵,对付一些散兵游勇,也足够了。”

  “胜算如何?”

  “算上戎州、嶲州的乌蛮援军,据闻也有两万人,如果敌军中计,倾巢而出,这一战,大概能在泸南歼敌过半。这一带地势,不适合排兵布阵,反倒是人多好对付一些。”

  蜀王很果断,他稍一盘算,“那就这样行事。”他抬手就去拿案头的都督印绶,“再调一万剑川守军,自神川、铁桥南下,攻龙尾关,占太和、拓东。”

  大家愕然,“薛公特命这一万守军在剑南布防,要阻击蛮军北上,万一姚州有失……”

  蜀王心里早不耐烦了,脸上笑道:“依照薛公刚才的妙计,姚州怎么会有失?”

  “这……”有人脸上都露出不情愿的样子,姚州城守劝道:“百姓无知,都以为蛮兵凶残,戎州、嶲州,已经不战而降,如果这一万守军再被调走,怕人心不稳,望风而逃,一旦城里生乱,姚州也就难守了。”

  “自神川到龙尾关,日夜行进,不过四五日的功夫。趁敌营空虚。一举攻破太和城,才能斩草除根,滇南一带的失土,尽数收复。”

  大家都不说话了。皇甫达奚道:“还是先启奏陛下……”

  “兵贵神速。”蜀王叫人拿纸笔来,呈给皇甫达奚,“皇甫相公可以在这堂上慢慢写奏文。”自己则大笔一挥,手书一篇,盖上姚州都督印后,目光将四座一扫——唯有皇甫佶在韦康元麾下时,和剑川军常有往来。蜀王携着手书,走到皇甫佶跟前,目光平淡,“你去调兵。”

  皇甫佶没有动,眼见蜀王的手书要落到地上,姚州城守忙接在怀里,犹豫着抬脚,往外走去。

  士兵进来禀报,敌军又来袭扰,慌乱之下,守兵们把一座箭楼烧毁了。

  “你们退吧。”蜀王到案后,重新提起笔来。

  众将也慌忙地起身了,皇甫佶紧紧盯着蜀王的身影,突然说:“殿下不能调剑川的兵。”

  “你说什么?”蜀王冷眸对上皇甫佶。

  “站住。”皇甫佶动作很快,连刀带鞘横在姚州城守胸前,拦住他的去路,“陛下钦封的剑川兵马行军总管是薛公,殿下要调兵,得请薛公的兵符才行。”

  蜀王停下笔,他穿了软甲,身形也颇为矫健。推开姚州都督的印绶,沉重的一声“哐”,蜀王腰间的镂空金剑被解下来,摆在了案头,他反问:“陛下赐的剑和印,你说我不能调兵?”

  皇甫佶无动于衷,“亲王无统兵权,姚州都督只能调动城里两千人马,其他人等,没有符信,不得调动五十以上兵勇。”他一字一句,逼迫着蜀王,“违令者,死罪。”

  蜀王的眼眸凝固了,把笔墨推开,他拾起长剑,慢慢走到皇甫佶跟前,“敌军正在侵扰,我此刻就要调兵,你敢治我死罪?”

  “殿下不能调剑川兵。”皇甫佶语气也硬了,自怀里取出铜印,他亮给瞠目结舌的众人,“此乃剑川兵马行军总管之兵符,统御全军,不见此符,不得调动一兵一卒!”

  皇甫达奚忍不住怒喝:“皇甫佶!”

  皇甫佶将铜符举到皇甫达奚面前,脸上是不近人情的冷漠:“皇甫相公是陛下派来的监军,这兵符难道你不认识?”他转向蜀王,嘴角露出一抹嘲弄的笑容,“薛公抱恙,特意把兵符托付给了我,殿下不信,何不请薛公来姚州,和我对质?”

  皇甫达奚满手心的冷汗,挡住了众人的视线,低声道:“殿下,今时不同往日,小心引起军中哗变啊……”

  蜀王下颌紧绷,“皇甫佶,好大胆……”

  “无知小儿!”皇甫达奚打断蜀王,猝然转身地斥了皇甫佶一句,“薛公把这么重要的兵符交给你保管,难道不是怕大敌当前,要事急从权?你却在这里狐假虎威,对殿下大放厥词?朝廷调兵遣将的规矩,我自然比你懂得多!”立即卷起袖子,替蜀王磨墨,“调集一万人马,此非小事,就算鄂公,也不敢擅专,请殿下先奏请陛下。来人!叫驿使,要八百里加急!”

  蜀王笑道:“你口舌便利,何不你写?”奋力将笔一甩,墨水溅了皇甫达奚一脸,他抬脚就走。

  “殿下。”寒芒一闪,皇甫佶将他拦住了,这回利刃脱了鞘,外头御敌的金鼓擂动,刀刃上迸射着凛冽的杀伐之气。皇甫佶把兵符收入怀中,手腕缓缓转动,把刀背贴在了蜀王的软甲上,不轻不重地将他往堂内一推,“两千姚州兵备还在等殿下调遣,殿下何不和他们好好守在城里?”

  “铿”一声将刀归了鞘,皇甫佶大步走出厅堂。众将士们瞠目结舌,被鼓声催得急,也忙飞奔跟上。

  登上城楼,见旌旗漫卷,把杨花拍打得像雪片一般。这一回敌军的声势比昨夜浩大,整个河岸喊杀声震天,两边的箭支遮天蔽日,轰的一声,又一座箭楼倒塌了。探哨道:“沿河上下十几里,枝叶都在摇动。整个泸南的敌军,都聚到这几个滩头了!”

  旌旗被洞穿了。皇甫佶把落地的箭捻起来,箭簇在阳光下隐隐闪着乌青犀利的光,不是阿普笃慕针筒里抹了蜈蚣汁的竹箭,小孩子的玩意——乌蛮人对这一场仗筹谋已久了。

  那个侥幸最先冲到岸上的爨兵,才放了一箭,就被马蹄踏倒了。

  阿普笃慕,你要为了一个姚州城,搭上所有乌蛮人的性命吗?

  城楼下顷刻间人头攒动,纷乱的目光投了过来。皇甫佶思忖了片刻,他把刀举起来,屹立在光辉里。“出兵,列阵。”

  

第81章 姹女妆成(二十三)

  残阳把河岸照得像血,暮色很快沉沉地压下来了。 姚州的官兵们还不敢合眼。白天的喊打喊杀,那是震各自的声威,提升士气,真正要提防的,是敌军趁夜侵袭。土生土长的爨人,像脚下的草籽,平时不显眼,风一吹动,满山遍野地翻滚,能把城池都吞噬了。 士兵们拖着疲惫的步子,往城头搬弓矢,滚石和篦篱,这是预备爨兵抢渡后,到城下交战用的。 “蛮人也真狡诈。”姚州城守有些头疼,两个日夜了,只在河岸鼓噪,半步不肯靠近城下,汉兵全线防守,疲于奔命,“这样下去,伏兵不敢动,我们这边倒要被熬干了。” “乌蛮放话了。”有人气喘吁吁地走过来,抑制不住激动,“说只要朝廷同意把戎、嶲二州还有蕃南、西川一百多座堡寨交还给乌蛮,他们就退兵,从此汉爨以泸水为界,永世不犯!” 越嶲城守如丧考妣,其他人都如释重负,齐刷刷的目光都定在皇甫佶脸上。因为薛厚的嘱托,还有皇甫的姓氏,人们都不自觉地以这个年轻人马首是瞻了。“两州本来就已经陷落,况且周边又多是蛮人聚居……”姚州城守忍不住说话。 能轻易让乌蛮退兵,谁愿意冒着触怒蜀王、还要身临矢石的危险?戎、嶲丢失,这个罪责,也怪不到姚州的头上。 越嶲城守屁股坐不住了:“戎、嶲二州,和泸南唇亡齿寒。南蛮贪得无厌,难道诸位还以为他们会信守承诺?昨日割弄栋,今日割越嶲,明日,泸南各州也注定难保!” 皇甫佶问:“皇甫相公知道了?” “相公已经送急报去京都了。再有半个月,是战是和,朝廷必定就有消息了。” 众人绷了多日的心弦,听到这话,虽然还没准信,但不觉都松懈了。远处鼓噪声没有歇,箭支携着微黯的火光,在河岸上零星地飞逝。 皇甫佶低头思索了一会,走到城下,叫一名探哨过来,附耳低语道:“找两个水性好的人,过河去探一探敌营。” 等到黎明,两个探哨浑身湿透地回来了,只有皇甫佶端坐在房里,他把灯芯挑亮,不用问,已经确认了此前的猜想,“营里是空的?” 哨兵微讶,“营寨里人不多,堆着烂秸秆,还有破羊皮筏子。”…

  残阳把河岸照得像血,暮色很快沉沉地压下来了。

  姚州的官兵们还不敢合眼。白天的喊打喊杀,那是震各自的声威,提升士气,真正要提防的,是敌军趁夜侵袭。土生土长的爨人,像脚下的草籽,平时不显眼,风一吹动,满山遍野地翻滚,能把城池都吞噬了。

  士兵们拖着疲惫的步子,往城头搬弓矢,滚石和篦篱,这是预备爨兵抢渡后,到城下交战用的。

  “蛮人也真狡诈。”姚州城守有些头疼,两个日夜了,只在河岸鼓噪,半步不肯靠近城下,汉兵全线防守,疲于奔命,“这样下去,伏兵不敢动,我们这边倒要被熬干了。”

  “乌蛮放话了。”有人气喘吁吁地走过来,抑制不住激动,“说只要朝廷同意把戎、嶲二州还有蕃南、西川一百多座堡寨交还给乌蛮,他们就退兵,从此汉爨以泸水为界,永世不犯!”

  越嶲城守如丧考妣,其他人都如释重负,齐刷刷的目光都定在皇甫佶脸上。因为薛厚的嘱托,还有皇甫的姓氏,人们都不自觉地以这个年轻人马首是瞻了。“两州本来就已经陷落,况且周边又多是蛮人聚居……”姚州城守忍不住说话。

  能轻易让乌蛮退兵,谁愿意冒着触怒蜀王、还要身临矢石的危险?戎、嶲丢失,这个罪责,也怪不到姚州的头上。

  越嶲城守屁股坐不住了:“戎、嶲二州,和泸南唇亡齿寒。南蛮贪得无厌,难道诸位还以为他们会信守承诺?昨日割弄栋,今日割越嶲,明日,泸南各州也注定难保!”

  皇甫佶问:“皇甫相公知道了?”

  “相公已经送急报去京都了。再有半个月,是战是和,朝廷必定就有消息了。”

  众人绷了多日的心弦,听到这话,虽然还没准信,但不觉都松懈了。远处鼓噪声没有歇,箭支携着微黯的火光,在河岸上零星地飞逝。

  皇甫佶低头思索了一会,走到城下,叫一名探哨过来,附耳低语道:“找两个水性好的人,过河去探一探敌营。”

  等到黎明,两个探哨浑身湿透地回来了,只有皇甫佶端坐在房里,他把灯芯挑亮,不用问,已经确认了此前的猜想,“营里是空的?”

  哨兵微讶,“营寨里人不多,堆着烂秸秆,还有破羊皮筏子。”

  如果戎州、嶲州有罗苴子精锐驻扎,怎么可能不来增援?阿普笃慕在耍诈,爨军的主力不在泸南。当初在碧鸡山那个天真单纯的少年……皇甫佶脸上有些玩味,但他没有揭破,只说:“不要外传。”等探哨离开,他倒在榻上,合上了沉重的眼皮。

  迷迷糊糊地睡了几个时辰,守兵把他摇醒了,说:“城外巡逻的时候,在藤子哨的山口上看见了几根索子。”

  皇甫佶捏着额角坐在榻边,有点呆怔。“去看看。”他顾不上洗把脸,蹬了靴子就往外走。到了藤子哨的山口,此处一直绕到了泸水上游,距城里不远。刀削似的悬崖上,和对面的石壁间连着几根牛皮绞的索子,被风吹得微微摇晃。

  脚底下惊涛拍岸,江水发出深沉的龙吟。摔在那些峥嵘险峭的山石上,顷刻间就会粉身碎骨,或是被激流卷走。

  巡逻的人眼晕了,小心地往后退了退。

  皇甫佶说:“有爨兵混进城里了。派些人手,护送蜀王和皇甫相公退到泸州。”

  “蜀王殿下……”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皇甫佶背后有薛厚撑腰,已经把狠狠地蜀王得罪了。

  “跟他说,有人来寻仇了。”皇甫佶面不改色,垂眸把刀收了起来。

  “是。”士兵疑惑地答应,往崖壁探身,“把这些索子砍断吗?”

  “不用。”敢这么不要命地攀崖,就算乌爨,也没多少人。皇甫佶目光随意地往周遭一逡,“别打草惊蛇。”他踢开野藤,沿着羊肠似的山道回城。

  自从乌爨提出要划泸水而治后,攻势就缓了,河岸上战鼓厮杀的声音,也有一搭没一搭地拖了些时日。薛厚弃逃,李灵钧请旨调兵的奏疏,应该早摆在御案上了。

  皇甫佶在浅滩上踱步。两岸已经杨花褪尽,山红涧碧。他又遥望了一眼藤子哨,城里的守兵追出来了,有点慌神,“敌军绕到后山,从南门攻进去了!”

  南门是靠山的后门,守兵最少,突如其来的爨兵,把城门上打盹的官兵给吓着了。“人不多,在城门附近交了手。别处守兵赶到后,蛮子就退了,咱们被杀了十来个,还有几个人被割了耳朵。”

  割耳朵,这是和西番人拼过命的狠角色。皇甫佶精神一振,“藤子哨的伏兵呢?”

  “已经在山脚下打起来了。”

  皇甫佶一马当先,赶到藤子哨山下,战事已经停歇了。汉兵打了个痛快的伏击,擒获了上百号乌爨人。皇甫佶踩过乱石和断矢,到了乌爨俘虏跟前,他看见了一个赤膊的人,脸颊上用靛汁纹着扭曲的鹰钩爪,耳朵上有个陈年的豁口,背上横七竖八的鞭痕,才刚结痂。

  阿各达惹是神鹰选中的大鬼主,这是施浪家的娃子,那个爱割人耳朵的西番奴隶。

  皇甫佶用刀抵着他的豁耳朵,“你是施浪家的人?”

  达惹会说汉话,嘎多能听懂。但他只是凶悍地盯着皇甫佶,“蜀王,在哪?”

  皇甫佶利落地抬手,把他的豁耳朵切掉了一只。冲旁边的士兵一摆头,“把他们押走。”

  这百来号爨兵被推倒在泸水畔,傍晚的太阳投射在刀刃上,红亮得刺眼。滩头的水潺潺涌动,皇甫佶靴底踩在水里,盯着不远处的对岸。

  阿普笃慕出现了,骑着马,身后跟着他的伙伴们。他真像山里的一株劲草,每回腥风血雨浇灌,就突然地拔高一截,逐渐根深叶茂了。昂扬的影子被长长地拖在地上,阿普笃慕望见嘎多这些人,却无情地摇了摇头。

  一阵箭雨示威似的飞了过来。阿普笃慕的意思很明白,他不在乎这些娃子的命。乌爨多的是奴隶,汉人、西番人、弥臣人。戎、嶲两州的战事,已经让寨子的仓舍被牛马和奴隶塞满了。

  隔着河岸,听不清究竟,皇甫佶也没废话,他只要乌爨人亲眼看着,就够了。像阿普笃慕在越嶲干的一样,他叫士兵们把这些俘虏绑了,推进湍急的河里。

  嘎多很硬气地梗着脖子,没有求饶。他跌跌撞撞,还对推搡他的士兵瞪眼睛,“蜀王,在哪!”

  “慢。”皇甫佶瞥着嘎多,又改了主意,“从藤子哨摸过来,你的水性很好啊。”让士兵把俘虏拽回来,像赶牛羊似的上了藤子哨。

  仅剩的一根牛皮藤还连着咫尺之隔的山崖,天气晴好,万丈霞光将茫茫的水汽扫荡一空。皇甫佶居高临下,看见阿普笃慕骑在马上,也沿着山谷,慢慢跟了过来。

  皇甫佶叫人给嘎多松绑,“你来是给达惹报仇的?可惜你来晚了,蜀王去了泸州。”他惋惜地摇头,声音很清朗,“我还放你原路回去。要是索子断了,摔得粉身碎骨,或是淹死在泸水,乌爨人都记得,你是为了施浪家死的。”

  旁边的汉兵们明白了他的意思,他们嬉笑着,抽出刀来,故意当着嘎多的面,在索子上试了试。

  阿普笃慕扬起的脸上,一对乌黑的眉毛似乎皱了起来。

  皇甫佶垂眸,睨一眼阿普笃慕——你真像自己以为的那样心狠吗?

  嘎多仿佛被底下的湍流吓到了,愣着不敢动。有别的俘虏早按捺不住了,抢在嘎多前头抓住了长索,皇甫佶清楚得看见阿普笃慕的脸变了颜色,他摔开马缰,往河岸奔了一步,峡谷间回荡着撕心裂肺的一声:“阿姹!”

  皇甫佶猝然扭头,还没看清爨兵的面容,一股凶猛的力道冲来——中计了——他被嘎多紧紧抱住腰,滚落了山崖。

  两个人从山石上跌跌撞撞,落进湍流里,瞬间就不见了。

  木呷等众人大气也不敢出,瞬间爆发出一声欢呼,阿普笃慕道:“去追!”马也来不及牵,拔足狂奔。一群人追出十余里,眼见河面开阔,水势渐渐平缓了,天色尽黑,爨兵们用松枝绑起了火把,用刀在浅滩和乱草里拨拉。

  木呷追上来,脸上有些沮丧,“只找到了嘎多,死透了。”

  在皇甫佶刚落水时,阿普笃慕还有几份得意,此刻已经平静了。他沉默了一瞬,说:“把他送到施浪家的堡寨里去。”他视线不甘心地搜寻着,“找到了嘎多,皇甫佶一定离得不远。”

  “这是不是?” 木呷拾起了卡在涧石缝里的刀鞘,已经开裂了。隔着猩红的河水,有团黑影伏在岸边,半点声息也没有。

  阿普笃慕认得这把刀。他敏捷地跳过一块涧石,涉水往对岸走。木呷把他抓住了,“从崖上跌下来,又淹了水,没得活了。”追的太远,爨兵没有跟上,木呷不放心,“说不定一会汉人就找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