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唐阿茶
三只禽兽眼见着就要饥不择食。
李兰舟怒不可竭,吼道:“白术!”
身后的白术点了一下头,随即飞身而起,从背后一脚一个踹飞了其中两人,剩下一人还未反应过来,临头就劈下来一件硬物,将他敲得头晕眼花倒地不起。
白术一身精瘦黑衣稳稳落地,手上握着未出鞘的宝剑。
李兰舟走过去,将那老妇人扶起身。
那老妇涕泗横流,抱着孩子又磕头又谢恩,一口一个恩公大恩。
李兰舟亲自将她扶起,问道:“娘子这是从何而来,又是到何处去?此地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何会有这么多流民?”
老妇老泪纵横:“二位郎君有所不知,我等都是从贫阳过来的,我家那片糟了洪水,房屋田舍都没了,成了废土,就连....就连妾身的郎君,也被冲走再也无音讯......我带着孩子,也是想去投奔成都府的舅母,只是久不联系,也不知道我那舅母可有受洪灾所累,是否还尚在人间。”
老妇说着又声泪俱下。
李兰舟抬眉远眺,这官道上乌泱泱的流民,如同朝着一个方向前行的蚂蚁,衣衫褴褛衣不蔽体,官道边,还时不时倒下几具尸体,而周围的人视若平常。
实在是人间炼狱!
大夏一向繁荣昌盛,看惯神都繁荣富庶,哪见人间饿殍遍野时?
“你们都是要去成都府的吗?糟了洪灾的只有贫阳吗?”李兰舟又问。
那老妇连连摇头:“不只贫阳,我知道的其他周围的清平、河佑,烁南几地连带着都糟了殃,况且还有我不知道的那些地界,也不好说。”
李兰舟深深吸了一口气,问那老妇人:“娘子如何称呼?”
妇人答道:“贱妾姓孙。”孙娘子瞧着李兰舟和白术衣着样貌光鲜亮丽,不由多提醒道:“踏北军正到处抓壮丁呢,这一路上豪强众多,不说是豪强,便如是刚才那般的流氓也不少,二位郎君可要仔细自己,莫要这么光明正大钱财外露出现在人前。”
李兰舟因为她的好意提醒而松开了一直皱起的眉,抿唇微笑:“多谢孙娘子,我初来蜀地,还尚有些家底,不如烦请孙娘子跟在身边带带路?”
孙娘子连连摇头摆手:“我只是认得些地,可整个蜀地,我也不全知晓路啊。”
李兰舟神情温和:“不必带路也行,只是身边缺个蜀地人讲讲人情风貌,孙娘子跟着我身边,我可以为孙娘子发些微博的酬劳,也可解孙娘子的燃眉之急,孩子也有饱腹之食,况且,”李兰舟的目光转向地上昏睡的三个流氓,好意提醒,“我不日也将启程前往成都府,也可暂时护着孙娘子平安抵达。”
孙娘子又流下泪来,又要哭谢,李兰舟赶紧扶她起身,带着面黄肌瘦饿得不成人样的母女上了马车。
一路上马车挤过官道,两畔都是流民,李兰舟看在眼里。路过一具苍蝇翁翁、裸露曝光日下的尸体,她难免悲从中来。
也许在洪灾发生之前,也许在家破人亡之前,她也还只是一个父母宠爱的小女娃,拿着风筝穿过田野村道,飞奔下山,朝着野花芳香的绿茵而去。
苍天在上,民生多艰。
李兰舟放下马车帘子,疑问道:“娘子适才说的踏北军是什么?”
孙娘子瞪大眼:“二位郎君居然不知道?这踏北军正和朝廷的兵在打仗呢!”她解释道:“天灾人祸,豪强盛行,实在是活不下去了,几个地方的人就联合起来和朝廷抗争,原先只是几个村子,现在日渐壮大,有好几千号人物了。”
李祥桂奏折上写的几个贪财的农民,原来竟是这样。
李兰舟不解:“娘子说的天灾人祸,豪强盛行又是何意?闹了洪灾,这蜀地的朝廷官员都不管的吗?朝廷的赈灾粮呢?为何已经严重到哀鸿遍野了?”
“朝廷?”孙娘子却如一下子应了激一般,冷笑道:“助纣为虐,苛捐杂税,为虎作伥!”
“四季征税,还有食税、酒税、过桥税、甘泉税多得数不清,谁管过我们?吃口饭喝口水都要交税,便是我那可怜的大女儿......”她痛哭出声:“也是因着地痞豪强与官府勾结,抓去卖了的!”
李兰舟和白术惊诧又愕然地对视了一眼。
李兰舟轻呼:“竟有此事?!”
白术也说:“我朝先帝早已下旨,只夏秋两季征税,还有你刚才说的那些税事,我闻所未闻。”
跟在李兰舟身边,他也耳濡目染学会了一些。
李兰舟投来淡淡赞许的目光,白术又倏然低下头,有些不好意思。
孙娘子呜咽痛哭:“我又岂会骗二位郎君!我家男人音信全无之后,那刘粒仗着剑南西川节度使大人的亲信庇护,净做些勾三下四的混账事,以我家交不出税银为由将我含辛茹苦养大已有十二的大女儿给抢走了!我听旁人说,他们会将我那苦命的女儿卖入勾栏!一辈子都被男人践踏哟!”
李兰舟怒喝:“岂有此理!”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然还有人敢如此欺上瞒下,当真以为她和李锦书是死的吗?!
当天回了客栈,安顿好孙娘子母女俩,李兰舟即刻叫人备了纸墨写信给李锦书,告知情形:
蜀地地处偏远,受灾半数有余,李祥桂欺上瞒下,罔顾朝廷信任,私征苛税,欺压奴役百姓,即刻让陇西故地派族中德高望重的长辈前来,并另派一队人马增援。
又过了一日,孙娘子洗漱穿戴好了露出原本的样貌,原也只比李兰舟大了八岁余,只是天灾人祸、家破人亡,加之为了自身安危、担惊受怕蓬头垢面多日,这才看起来年老。
她在客栈中安住时发现了李兰舟女子的身份,李兰舟启程去往成都府的路上,她哭诉道:“女娘,我知您出门高头大马,这么多威猛护卫带在身边,定是有身份之人物,恳请您救救我的女儿!”
李兰舟于心不忍,亲自欲扶她起身。
孙娘子摇头:“我知此事艰难,若是困扰女娘那便作罢。”
李兰舟将她扶起,许诺说:“孙娘子放心,我定然会为你找回女儿。”
孙娘子千恩万谢。
成都府城并未受灾,愈临近成都府城,流民就越来越多,盯着李兰舟车马虎视眈眈的人就越多。要不是马车身后跟了两排两里地长的带刀侍卫,刀锋凌厉又瘆人慎得慌,这些流民怕早已将李兰舟的马车给生吞活剥了。
身手训练有素的亲卫去探了路回来,悄悄将消息禀告给了白术,白术凝眉,又上了马车,附耳说与李兰舟。
原来是成都府城门闭死多日,数额庞大的流民都在城门外安营扎寨了。
到了城门外,果然满地都是密密麻麻的人,如今正是青黄不接之季,地上全是尘土,连草根都被拔食翻找殆尽。
李兰舟吩咐了亲卫去叫门。
轮番叫喊了一会,那城门上都无人应答,那小山一般厚重的城门死死紧闭,纹丝不动,风沙嚓嚓吹过城门上方牌子上的“成都”二字。
一旁的人庸庸懒懒闭着眼躺在地上,说道:“别白费力气了,没人会管我们。”
人声附和:“是啊,我看那李大人,是想活活将我们饿死在这外边。”
还不等李兰舟说话,一直静静坐在马车上抱着孩子的孙娘子就如饿狼扑食一般爬下了车,便激动叫道:“蓉儿!蓉儿!阿娘在这!阿娘在这啊!”
只见孙娘子四脚着地又爬又跑奔入了人堆里,与一带着脚铐手铐的女娃双双抱做一团,哭做泪人。
李兰舟因这一变故,也下了马车,忙示意亲卫注意护住孙娘子。
守着一众“抢”来的女娃等在这好几天的刘粒本就不耐烦,心情郁闷至极,此刻见这突然窜出来的疯妇,就要拿她解解气,可下一瞬见马车上的人儿,便忘了其他。
一身素白如雪,墨发只用一根玉簪簪好,雍容不迫,周身独立,面容清艳绝色,一见再难忘。
他的脑中轰然一鸣,读书少,脑中只冒出一句话:此女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见。
适才孙娘子闹大的动静,已吸引了众多目光瞧过来这边,如今凭空出现了一美人,更是引得人频频侧目。
李兰舟这才觉得不妥,她今日未戴围帽或面纱。
有人说:“这么美的美人,肯定很香。”
有人应答:“肉一定很鲜.......”
“如果能将之分食就好了,我要她的头,太美了,吃不完可以放着看看......”
“我要把她的手砍下来煮,看着就娇嫩纤细,青葱如玉。”
周围聚拢的人越来越多,隐有合围之势。有一饿昏了头的流民眼冒青光,口水直流,颤颤巍巍伸着手就朝李兰舟扑过来。
“美人.....人.....肉.......”
白术大步向前挡在李兰舟身前,一脚将其踹开,可此人已失了心性,一瘸一拐爬起来,又扑上来。
白术目光一厉,宝剑出鞘,看着已经疯魔了不能称之为人的“怪物”朝他冲来,他的下颚紧绷,长臂一挥,一剑封喉。
黑衣浸染上血,他手握长剑指着一圈原本不断试探靠近的人,杀气冷然:
“再敢靠近,犹如此状!”
第48章 血战
白术这一恐吓,再无人敢朝前。
周围的护卫也悉数围了上来,将李兰舟里三层外三层围住,坚如铁桶。
李兰舟皱着眉,朝那孙娘子走去。
刘粒看着绝世美人朝他走来,死死睁大着眼,不舍得移开一寸。
孙娘子和她的大女儿还抱做一团,那不过十二岁的小姑娘,骨头细得如凹凸嶙峋的枯柴,浑身上下没有一块皮肉是好的,蓬头垢面看不出原本面貌,甚是可怜。
“你就是刘粒?”李兰舟冷冷站定。
刘粒恍然回过神,连连点头:“我是是是,敢问仙子你是?”
李兰舟看了一眼哭成泪人的孙娘子母女,以及在她们身后一众年岁尚小、被折磨得不成人样的女孩们,神情冷冽:
“你以税赋为由,私自强抢民女,你认或不认?”
刘粒歪了一下头,舔了舔干涸的嘴皮子,吊儿郎当眯起眼:“你谁啊你!本大爷的事轮得到你一个女人来管?”他色迷迷上下打量起李兰舟:“不若娘子你也跟了本大爷,保准你以后跟着本大爷吃香的喝辣的!亏待不了你!”
白术侧身挡在李兰舟身前,咬牙切齿:“你找死。”
李兰舟嗤笑了一下,目光嘲讽地看了一眼刘粒:“为人走狗,自身难保,同被困在城门外,还敢夸下海口?”
刘粒被踩了痛脚,陡然间换了一副面孔,阴沉下脸,威胁道:“别给脸不要脸,这天高皇帝远,本大爷就是天,李大人就是天!本大爷好意收留你,你当自己是谁?敢这么和本大爷说话?!”
李兰舟挑了挑眉,抿唇笑着问:“刘粒,这些小女娘,你今日放或是不放?”
“少他娘的废话!”刘粒身边的男人凑上前,放下狠话:“大人将他们一齐绑了,说不定节度使大人还会格外嘉奖大人您呢。”
刘粒闻言更是下定了决心,今日无论如何,可不能将这么好的货色放走了。
“上!”
两边的人就这么打了起来,白术以一敌十,那些只有三脚猫功夫的下人们硬是近不了李兰舟十步之内。
三把粗钝的刀临头砍下,白术咬牙横剑挡住,他们压着他向下,他被压着缓缓下跪,一只膝盖将将触地,一身精瘦的黑衣少年如有神力猛然反弹而起,将三人震得凌空腾起,黑衣少年身姿矫健,长臂一挥旋身而起,一剑划破三人的胸膛,剑锋气势如虹。
一路砍人如切瓜,神挡杀神,佛挡杀佛,杀气腾腾。缕缕鲜红顺着他起伏的面颊往下流,此时一身黑衣的少年如同地狱来的恶魔将领,杀疯了眼,手上的那把宝剑以血作洗更加明艳亮丽,在青天白日下闪着嗜血的寒光。
倒在剑下的尸体越来越多,挥洒喷涌的鲜血如知时节的好雨浸润大地。
两边人打得难舍难分。
李兰舟正要拔出袖子里的短刃,亲自给刘粒一个了解,这时突然间城楼之上就丛丛满了人。
“停!”
“快停下——”
是城楼上的人在叫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