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唐阿茶) 第47章

作者:唐阿茶 标签: 古代言情

  “太傅府被围得水泄不通,想来宫中李锦书应该没多加派人把手,你还记得从前我入宫去见长公主的那条短道吗?到时候你用赵将军的牌子入宫,速速抄了短道去见长公主!切记入了宫门不可多停留,速去昭华宫,迟则生变,李锦书一定会察觉!”魏谦语速飞快嘱咐着。

  双瑞红着眼应着:“主子,奴才一定不完成任务势不归!”

  “李锦书为人心狠手辣,你务必要小心,若是生变,保全性命要紧。”

  双瑞连连点头。

  魏谦转身又对身边身穿铁甲的男人行了一礼:“赵将军今日此举!乃是为国为民大义之举!”

  赵敏之急忙将他扶起:“太傅大人何出此言?!昔日臣出征之时老母病弱,若不是大人多加照拂,恐怕老母早已不在人世!”

  他环视一圈周围,急忙说道:“大人请进屋吧,时间再拖延下去恐怕会被人怀疑!”

  魏谦点头,临别之际,用郑重的目光远远送别双瑞闪身出了角门。

  成败在此一举了,只希望深宫中的李兰舟能知晓李锦书的真实面目,知晓他的真实身世,不可被其乖巧纯良外表所蒙骗!

  *

  “呵。”李锦书将书信慢慢打开,慢慢细致地将内容看完了。

  “魏谦还真是贼心不死。”他将书信随意丢在书案上,头疼地揉了揉额角,一面问文元:“你说该怎么杀了太傅才不让皇姐察觉呢?”

  李兰舟从前就喜欢时不时找魏谦下棋,近来不曾有,不然他还真不知该用什么样的理由哄过慧眼如炬心思细腻的李兰舟。

  哄骗一次也就罢了,若是人真被他杀了,几次三番的李兰舟一定会怀疑,一定会刨根问底。

  李锦书低垂下眸子看桌上的书信,漠然凝视着书信上火急火燎的词句,食指一下一下敲点着纸张。

  魏谦到头来还是低估了他对李兰舟的痴迷在意程度,莫说小道,就是从前他们何时见的面、见了多长时间、见之后干了些什么、见完面之后李兰舟的心情如何诸如此等细枝末节之处,每每李锦书都会打探得一清二楚。

  文元大惊,一时踌躇不知如何应答。

  李锦书摇头:“罢了。”他转而问起文宝,语气倒是充满期冀,“今早皇姐没请朕去一道用早膳吗?”

  文宝低垂下脸,尴尬地小声答道:“回陛下....并无。”

  李锦书的神情肉眼可见的失望,皱眉不耐道:“你们退下吧。”

  文元犹豫了片刻,问起:“陛下,那赵敏之和双瑞那个奴才该如何处置?”

  李锦书一动不动坐在上首,维持着失望的神情,心里想着李兰舟,面上不假思索回道:“杀了。”

  他心情烦躁,连带着看面前这张纸也烦厌,于是叫住正要退下的文元文宝:“把这个也拿下去,朕不想再看到它一眼,哪怕化成灰,也不要灰飞烟灭在大明宫。”

  文元文宝躬身:“诺。”

  正是春花灿烂时,李锦书思来想去,想着闹市里的话本子,素来男主人公都是以赠花表达爱慕之情的,于是也动了身去御花园寻找开得最好最盛的花,想采摘了赠予李兰舟。

  其实采花这种事,他从前也是天天干的,甚至有些时候昭华宫花瓶里每一株鲜花都是由他亲自摘的。

  但今日到底不同,得找些机会借口多亲近亲近兰舟。

  他正用剪刀剪下海棠花枝,一不小心刀口太快,在左手拇指上留下了一条血丝。

  “哎呀!陛下您流血了!”文宝惊叫着上前来。

  李锦书抬手,示意他闭嘴,他兀自低头看自己手上的这条血线,心里不知为何莫名升起股股燥郁。

  这时哥舒泰突然步履匆匆到了御花园寻李锦书,他们二人向来聚在一起都是些谋财害命的事,只需一个眼神,李锦书便明白过来。

  哥舒泰少见的皱眉,神情凝重道:“魏瑾身边有一副将,名叫魏怀光,你应该知道。”见李锦书点头,他又接着说:“那日魏瑾怎么死的,他看到了。”

  李锦书的脸色骤然阴云密布,一把丢下剪刀,恨不得冲上前抓住他的衣领:“人呢?!”

  “他受了重伤,不敌我,这段时间一直东躲西藏流窜,我一直在找他......”哥舒泰低下声。

  *

  昭华宫。

  纤纤玉手变了形状,指甲被人为外力所折断,素白的华袍失去了光泽颜色。宫门外的天灰暗,大殿寂静无声落针可闻,博山炉里缕缕青烟升起又消散,融进了虚空。

  手中的书信俨然因太过用力而变得褶皱扭曲,李兰舟的面容神情堪称天崩地裂,她的呼吸好似断了节奏,心跳也乱了序,不然她怎么好似喘不过气来,连这纸上的字也看不清了?!

  一座大山轰隆隆将她的身骨镇压住,她无法动弹,耳畔的琉璃步摇也跟着摇摇欲坠。

  大殿中央,主位之下,文元抄手而立,今日他垂老的背脊格外笔直。

  “老奴受命于先皇后伺候陛下,从陛下入宫开始便一直跟在陛下身边,老奴感念陛下多年知遇重用之恩,但也铭记先皇后临终使命,那就是保护殿下。”

第71章 山崩

  “老奴跟随陛下这么多年,知晓他性情乖戾,做过很多违背世俗违背纲常伦理的事,但从始至终,陛下都从来没有想要伤害过殿下您。”

  “所以老奴为虎作伥,一直姑息养奸,直到今日,知其真正身世,知晓他并非真正天命之子,此事涉及李氏江山稳固,老奴不得不来报殿下!还望殿下定夺。”

  山崩地裂,翻江倒海。

  李兰舟听着这些话,突然很想吐,呕心怄气胸闷气短,双耳尖锐轰隆,震耳到让她简直就要听不清文元在说什么。

  还有魏谦的亲笔书信也是,为什么每一个字她都认得,连起来她却好像读不懂。

  李兰舟将那一张薄薄的信纸攥进了手心,未染丹寇的指尖用力地穿透了这张薄薄的纸,十指的指尖都用力到发白,更有指甲折断于掌心。

  这小小的一张纸,那么轻又那么重。几经辗转,经过了多少条人命,才来到她的手中。

  如果可以,她比任何人都希望没有这个东西出现。

  宛如晴天霹雳,一切都发生的太过于猝不及防。

  谁能想到呢?谁能预料到呢?一手教养长大、向来乖巧的皇弟,竟然不是她的弟弟,还如此心狠手辣?如此阳奉阴违?!

  眼前凭空漂浮出斑斑点点,乌泱泱的黑云遮蔽了她的视线一般,她看不清了。

  她站起身努力睁大眼,强逼着自己去听去看,扶着书案堪堪稳住摇摇欲坠的身形:“荒唐!荒唐!”

  没意识的,泪水滚落,她咬牙吸气:“他杀本宫的亲皇弟、杀王显王维庸、杀几大世家官员,是为权,那魏瑾呢?魏瑾何其无辜?”

  那个魏家的小将军,为了他的皇位坐得稳、为大夏的江山百姓戎马沙场,不曾弄权,不曾妨碍过他什么,为何竟要派人围追堵截?害得魏瑾死无全尸,死的不明不白!

  她怀疑过世家残余,怀疑过突厥人怀恨在心,却从来、从来没有怀疑过李锦书,从未怀疑过自己亲手教导的皇弟——她最信任的皇弟。

  不敢相信,难以置信。

  甚至她在看到这份书信的时候,第一刻怀疑的是,是谁伪造魏谦的笔迹对他们姐弟二人挑拨离间?毕竟他们相依为命这么多年,风雨同舟同甘共苦,父皇母后崩逝后,他们一同面对突厥扰边的困境,一同应对王显在时朝堂的波谲云诡,一同对抗世家弄权欺主,他们一同.......

  李兰舟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偏偏眉眼情绪浓烈,被泪水打湿过的睫毛还挂着水渍,她冷笑:“下一步呢?他是不是还想杀了本宫这个皇姐,好少了一个挡道的人?”

  文元缓缓摇了摇头:“非也,殿下您或许还没晓悟过来,陛下他对您...和对其他女人不一样。”

  面对李兰舟陡然惊异涣散的瞳孔,文元定定看了她一会,话并没有说绝:“陛下为何迟迟不纳后妃?为何迟迟不立皇后?为何后来放世家之女归家?为何.....这后宫一直就只有您一位主子?”

  李兰舟清润的眸子颤动,惊疑不定,脑中浮现往日二人相处的画面,此时此刻记忆中李锦书不同寻常之处被无限放大,每一个细枝末节之处,每一个从前不会多想的举止言语,都因文元的话而得到了特别注意,也因为特别注意而得到了呼之欲出的答案。

  为何李锦书总是很抗拒她为他寻妃嫔女子,为何他会亲手为他折花,为何他会说要为她梳妆,为何她总是爱粘着她,她去蜀地他为她准备一应吃床用度,她从前爱吃宫外的糕点他亲去请人入宫,甚至为何会半夜三更出现在她的寝宫.....

  李锦书笑意盈盈的眉眼重现面前.....她好像在这一刻发现了什么。

  她的气息急促,急于否认:“荒谬!本宫乃是大夏的昭华大长公主,是他的皇姐,他岂会有这种违背人伦的不轨之心!?”她甩袖偏转过身子,强调,“简直一派胡言,荒谬至极!”

  “骠骑将军之死——”文元缓缓说道,“殿下会明白老奴所说的话的。”

  他不再多言,将要告退之前,躬下身虔诚地行了一礼:“今日过后,还望长公主能保全文宝,文宝心性纯善,秉性忠厚,曾在幼年时救老奴出掖挺,是老奴一生的恩人,望殿下看在老奴今日孤身前来昭华宫的份上,多加照拂一二。”

  他的语气平静泰然,这些藏在心底的秘密再现于人前,他心里的包袱一下就轻了,好似无牵无挂了,好似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的随和。

  文元走了,离开的背影萧索孤独,消失在了昭华宫门口的宫墙转角。

  大殿内独留下李兰舟一人。

  她独自站在高座之上,茫然抬眼眺望大殿门外的那一小方天地。那一小方天地,蔚蓝春日正熹盛灿烂,宫墙头花开满了枝头,垂花枝桠总是随着清风跃跃欲试出墙头,廊腰缦回,檐牙高啄,宫阙万间留人遐想,只露出一小角,是岁月无恙,也是一成不变。

  此时此刻,那一小方天与地,全都变成了虚空虚无。

  眼前浮现出来的脸是李锦书,她所认识的李锦书从小就勤学好问,天资聪颖,为人还算仁德,虽然在处理世家官员问题上过于粗暴,但这么多年以来,他御驾亲征,励精图治,她有目共睹,都看在眼里。

  她记得他撒娇时像小狗一样水汪汪的眼,记得他总爱生气,但总能不让她多操心,自己把自己哄好,从不耽误正事,去边塞打仗时,还会记得给她带新鲜玩意.....

  可在今时今日,这一切都化为了泡影,黄粱一梦终是化为了虚无。

  李兰舟仰头遥看苍天,在无声发问:父皇母后,若是你们在天有灵,为何会发生这样的事?为何让女儿唯一信任的亲人也离开女儿,让女儿孤苦存活在这世间?

  您们定也不愿将大夏的江山拱手送人,让大权旁落。

  都说人什么时候成长得最快——父母亲去世之后。

  从前她是玄宗帝和孝淑皇后的玉掌明珠,她是肆意自由的小公主,是带兵独闯敌营的女将军,是骑马游街惩治豪强的巾帼女侠,后来玄宗帝和孝淑皇后成了这世间至亲至疏夫妻,相看两生厌,她切身入了樊笼。

  再后来孝淑皇后和玄宗帝先后离世,这世间再无人为她遮风挡雨,她终于直面政治斗争的残酷,直面人心险恶,一步一步行至今天。一年又一年,一天又一天,与她视为唯一的亲人的李锦书相依为命到今日。

  可这一切,全都是南柯一梦。

  这是李锦书精心编织维护的美梦,也同样是李兰舟的。

  如今,梦都碎了。

  *

  若冰端着茶水进殿时,只见李兰舟正无声地流泪,好似要把此生的泪都流干了。

  她那清绝的面容泪光莹莹,悲痛欲绝,似嗤笑似讥讽,失望与茫然缠绕着她。

  若冰急忙上前,想要将李兰舟扶起身:“殿下!殿下您怎么了?!”

  见眼前的若冰,李兰舟涣散的瞳仁慢慢聚焦,那双透亮的眸子终于有了光影,她回过神,猛地抓住若冰的手腕:“其实你一直都知道吧?”

  “殿,殿下。”若冰目瞪口呆,她闪了闪眸子,弱弱地问了一句:“您....都知道了?”

  “本宫一直都知道你是李锦书放在本宫身边的,也知道你爱慕他。”李兰舟忽视她慌乱的眸子,仍紧紧攥住她的手腕不容她退缩半分,语气咄咄逼人,“本宫待你不薄,你为何要背叛本宫?”

  若冰满心满眼看着如此悲伤的李兰舟,也跟着流下两行清泪:“殿下,奴婢...是爱慕陛下,但奴婢从来没有不该有的非分之想。”

  李兰舟攥着她细嫩的手腕,眸如火炬,逼问道:“你还知道什么?”

  若冰沉默犹豫了几息,思绪激烈挣扎,终是交代:“殿下.....您还是去看看远居城郊的鸣亿吧,就是从前白术侍卫的知己好友,您去蜀地之后,他就被陛下赶出宫去了。”她顿了顿,虚虚看着李兰舟的面色,继续道,“适才我在御花园偷听到,骠骑将军身边的副将魏怀光知其身死真相,被围追至京郊,是鸣亿收留了他.....刚才陛下已经急匆匆出宫去了。”

  曾几何时,白术与若冰一起服侍李兰舟,若冰渐渐也知道了常常来找白术的那个小太监叫鸣亿,知道这个喜怒皆表现在脸上的小太监有一段时间总爱和人炫耀,炫耀他已经攒够了钱在京郊买了一小进属于自己的宅子。

  那时宫女太监都聚在一起,都发言调笑调侃他。

  不绝于耳、高低婉转起伏的笑声犹在耳畔,哪知竟有这样的巧合,天意弄人啊!

  若冰将茶盘放下,双膝下跪,对李兰舟弱弱哭吟道:“殿下,在奴婢的心中您早就已经是奴婢唯一的主子了,奴婢誓死效忠您!如果您气不过,让奴婢去死奴婢也绝不会多说一个不字!还请殿下保重自己的身子啊,莫要气坏了贵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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