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甭加慧
谢元帏帽上的白纱被风吹开,露出了她的面容,只见她神情淡漠,很是从容地说:
“你不懂,真打起来,得有一半被吓得往后退,对我来说,只要对方有犹豫和胆怯,便已经是死人了。”
沈留祯惊了,但是很快便被谢元这种沉稳的自信和豪气,狠狠地惊艳住了!
这是他沈留祯想都不敢想的……魅力啊。
他的阿元,就是全世界最好的!
正在这个时候,陈久脱离了自己的亲兵队伍,一个人策马前来,越到近前,他的速度就越慢,看看沈留祯,又看看谢元,似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似的,仔细地辨别着眼前的人。
谢元和沈留祯都不出声,任由他打量。
陈久终于到了近前来,他周正英气的脸上出现了伤感的表情,眼眶发红。
他犹豫了一瞬,便勒停了马匹,从马背上翻身下来,直接单腿跪在了谢元的马前,仰着脸说道:
“随护大营都统陈久,见过解将军。”
沈留祯能看出陈久是真心的,正是因为是真心的,才透着一股悲壮的味道,沈留祯被触动了,看着这一幕漠然不语。
谢元呢,她心中情绪复杂难言,过了一会儿,淡淡地说:
“陈都统,我不再是你们的将军了,你也不必拜我,今日来,就是问你一件事情。”
陈久脸上的伤感神色更重了,看着谢元白沙下落寞的脸,几乎要痛哭出来。
他慢慢都从地上站起来,大风时缓时急,吹得他身子也在轻微的摇晃,他说道:
“不管你是不是,你在我心里永远都是!是宋国对不起你……解将军,沈家郎君,我本来是想,先假意投降,妥协进城之后,再救沈国柱的,可是……我去的时候已经晚了,沈府被屠,沈国柱身首异处……我对不起你的嘱托,什么也做不了。”
风声在凄冷的呼啸,像是刀子一样割在人的脸上,“身首异处”这个词,也割了谢元和沈留祯的心。
谢元痛苦的闭了闭眼睛,抚平了自己心中那种深深无力感带来的重压,她从马背上翻身下来。对着陈久缓了声音,带着温柔,劝慰他,也劝慰自己,说:
“世上哪有那么多一个人力挽狂澜的事情,你只是一个普通人,我不怪你。听说……你替我师父收的尸……他的坟茔在哪儿,我们要去拜一拜,尽尽孝道。”
陈久红着的眼眶终于落下了两滴泪,他赶紧抬手将眼泪给抹了,动作很是粗鲁,说道:
“是我偷偷收的……他们估计觉得,人死了就没有什么威胁吧,到现在为止,也没有人跟我计较过这个事情……我带你们去。”
说着他就走回去上了马,调转了方向。谢元连忙也重新上了马背,招呼沈留祯一起,跟在了他的身后。
……
……
沈庆之的坟,离陈久的驻地不远,在一处荒山之上。虽然偏僻,但是选的地方算得上环境清幽,树木林立,隐蔽又安静。
几个人在简单的坟茔前站定,看着那块没有刻写名字的墓碑。
沈庆之的死讯,已经过去那么久了,迄今为止有两个月了,该哭的该伤心的,已经在最初知道的那几天,哭了个干净。
他们明明已经接受了这么一个事实,可是真正看见了这么一个黄土坟茔,还有那个没有名字的墓碑的时候,悲伤的情绪依旧决了堤,不能自持。
沈留祯依旧是恨的,恨他爹的迂腐和固执,恨他宁可自己死,也不愿意违背自己为人的准则和信念。
于是他抱着袖子咬着牙,一双波光潋滟的大眼睛看着那个石碑,眼眶发红,眼泪在眼眶中打转,依旧一动不动,像是处在爆发的边缘。
而谢元,她更加的落寞了,像是整个人的精神都被抽了出去,一直笔直傲娇的脊梁也佝偻了下去。
她一边流着泪,一边慢慢的走到了坟茔的旁边,将周围那些不规整的土,一点点的往上添着,收拾着。
全过程中她一言不发,固执又仔细,好像只要做好了这件事情,就能弥补些什么似的。
陈久在一旁看着,说:
“……前一段时间,我去见王愈的时候,出门看见斜对面的客栈门口,有两个人的人影非常像你们,我以为是自己眼花了,没有想到你们真来了……”
他顿了顿,看了看一直沉默的沈留祯,又看了看依旧在忙碌的谢元,说道:
“解将军……你带着人回来吧,现在有这么多人反对肖家,你回来,肯定很多人都会支持你的。”
谢元还没有说话,沈留祯突然怒喝出声,与他平时的温润大相径庭,透着歇斯底里的疯狂:
“回来干什么?!他们要是靠得住,我爹也不会死!此时想起来反抗了,晚了!”
这个话好像往陈久的心上糊了一巴掌,他不知道沈留祯是不是在意有所指的指责他。
他只知道自己,恰好就是那个醒悟晚了的人。
他曾经以为的妥协,以为的识时务,以为的权宜之计,终于在沈庆之的死,谢元的离开变得……进行不下去了。
好人……终归是没好报吗?好人为什么一定没好报?!
这不公平!
这不公平!!!
他曾经积攒的那么多年的不甘,那些随波逐流的忍辱,终于那一刻崩溃四散,疯狂地不成样子。
陈久眸光闪动,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对着谢元说道:
“这一次不一样,这一次我再也不会退缩了,再也不会因为流言蜚语就改了自己的主意!解将军,我已经打定了主意,不管发生了什么,即便是我死无全尸粉身碎骨,我也要用自己的骨头茬子,在他们的脚底板上扎个洞!我要让他们知道什么是报应!”
第623章 我天生就喜欢跟人斗
谢元终于停止了堆土,走到了前头来跟沈留祯站在一起。
沈留祯看了看她,敛了身上的戾气,然后跟着她跪下来。两个人郑重地朝着坟茔磕了几个头,谁都没有说话。
陈久见谢元这么沉默,这么无动于衷,再联想到她曾经的锋芒和意气,心里头更加难受了,于是不甘心地又叫了一句:
“解将军……”
他的声音哽咽,“现在情况变了,回来吧……”
谢元的眸光闪动,依旧没有吭声。
陈久又等了许久,失望的想:难道太晚了?我现在悔悟,想重新来过,太晚了吗?
谢元终于转过了身,平静地开口说道:
“你打算如何做,是你的事情,跟我没关系。”
陈久听闻,眼睛里头骤然有了光亮,又问:“你不相信我说的话吗?我说得是真的!我真的打算追随你!”
谢元立马说:“追随我干什么呢?……我不是不相信你说的话,只是我在宋国的抱负已经失败了。
我又不打算争皇位当皇帝,也没有人会支持我当皇帝。所以……我若是留下来,为了什么?……继续争权夺利,勾心斗角,将前头走过的路再走一遍?”
谢元说着直咬牙,红着眼眶说道:
“我恨透了这些事情!今后不论我做什么,都不会将自己余下的时间,继续扔在这个令人憎恶的漩涡里。”
陈久怔住了,眼睛里头似有泪光闪动,紧锁的眉头透着失望和痛苦,看着谢元半天都没有说话。
谢元松了表情,将脸偏了一下,缓和了语气说道:
“你有你的抱负,自己去做去执行就好了。我想,一个人的志向和抱负,不会因为我不答应回来,就又变了吧?”
说罢,她抬手将手里的帏帽戴在了头上,系上了绑带,跟身旁的沈留祯使了个眼色,两个人便一起离开了。
只留下陈久一个人站在原地,许久都没动。
沈留祯走了几步,回过头来看了一眼,正好看见空白的墓碑旁,陈久孤独地站在那里的背影。
他的心揪了一下,于是转过身来,对已经走远了几步的谢元说道:
“阿元……陈都统冒着风险将我爹入土为安,我还没有谢谢他,你等我一会儿,我去去就来。”
谢元听闻,抿了抿唇,看了一眼陈久的背影,脸上出现了愧疚的神色,说道:
“也替我谢谢他。”
沈留祯“嗯”了一声,便双手揣着袖子,施施然地又走了回去。
沉浸在自己世界里头的陈久,突然发现身旁的影子,抬眼一瞧,便是沈留祯那身落拓的大袖衫,还有那张精致漂亮的、天生带着天真稚嫩的脸。
沈留祯这次并没有带上自己那甜甜的假笑,而是认真地看着他,郑重地对着他说道:
“陈都统,阿元不擅长阴谋诡计勾心斗角,她的本事也不该消耗在这上头。可我不一样,我天生就喜欢跟人斗,看着那些人被我玩得团团转,我心里就说不出的畅快……所以,我可以帮你,斗倒肖家。”
他说完,抬起了双手举在身前,宽大的袖子合成了一扇门,认真且郑重的躬身,对着陈久行了个儒生礼仪,风姿仪态无可挑剔,说:
“多谢你为家父收尸下葬。我和阿元,都铭记于心,感激莫名。”
说罢,他便转身走了。
他和谢元两个一起往关娘子那里走的时候,沈留祯突然说:
“阿元,我想了想,还要在这里呆上一段时间。离远了,消息不畅,有什么变故也来不及应对。”
谢元扭过头来看了他一眼,看他表情郑重,似乎又在憋什么坏水,于是问道:
“你想干什么?”
沈留祯知道谢元不喜欢他到处生事,搅风搅雨的,也特别嫌弃他那些阴诡卑鄙的手段,于是眼神晃了一下,说道:
“我就是想亲眼看着小皇帝死了我才甘心……难道你不想吗?能走到今天这种地步,我爹惨死,都跟他脱不了关系……现如今,也就是忍着他多活几日,若是多活几年……我得恨得吃不下饭。”
谢元听闻,收回了目光,抿了抿坚毅的唇,过了一会儿才沉声说道:
“好。”
……
接下来的几日,谢元和沈留祯又回到那关娘子那里躲了起来。
谢元每天依旧发泄加习惯性的练习武艺。沈留祯依旧坐在一旁看,只不过他时常就跑走了,拿着刘亲兵送来的消息,或者跟章青他们在一块商议什么。
她也无心掺和,只是每日帮关娘子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关娘子大她许多,她从小到大,从来没有跟一个类似长辈的女性这么融洽过。倒是弥补了许多她曾经想说话,却找不到合适的人的倾诉欲望。难得的很轻松。
有时候她甚至觉得,关娘子就像是她理想中,一个母亲的角色。
京城现在兵乱不断,一天能有三四回大动静,大家为了避祸,都躲在家里不出门。所以很多物资稀缺,买不到了,全靠着自己家里头的存粮还有那两块菜地种些东西调剂。
这一日谢元正在菜地里头帮着锄地,关娘子挎着个竹篮子神神秘秘的跑了过来,满脸的喜色。
她走到了谢元的身边问:“你猜猜这是什么?嘿嘿……”
篮子上盖着白布,里头隐隐有些活物的声响,谢元听了一会儿,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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