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美人谋 第258章

作者:月落 标签: 古代言情

  好在李璨捎信来,说舒文夜里去过严府。

  只要有人作证,严从铮便难逃死罪。

  就怕这个傻女人会分不清是非,作伪证。

  舒文攥紧披帛,把光滑的丝绸绞在手中,眼神羞怯,看看几位朝臣,脸颊微红道:“没能见。”

  李璋暗暗松了一口气。

  “没有见,也就是说你到达严府时,严大人不在府中。”

  “不是的不是的,”舒文连连摇头,“我说没能见,是因为林镜不让我见。严大人被烧伤,林镜剪开他的衣服医治。我们男女有别,怎么见?”

  林镜的确拦住她,而关于剪衣服疗伤的事,是叶娇亲口所说。这样半真半假,希望能够糊弄过去。

  舒文说着抬手捂脸。

  “林镜?”皇帝问。

  这个名字有些陌生。

  “是兵部的一个主事吏员,以前跟着楚王妃做事。”一直没有说话的兵部尚书宋守节解释道。

  “那这次,是兵部安排他守卫严府?”皇帝问。

  “是楚王妃。”宋守节一直同叶娇不太对付,颇有些不悦,“大唐兵部,倒是任由楚王妃差遣了。”

  同太子一起负责京都防卫的京兆府尹刘砚抬头,眼皮跳了一下。

  “宋尚书,”刘砚道,“武候来报,说您的人白天也在守卫严府,却不知是听谁差遣。”

  宋守节怔住。

  白天的看守当然是他安排的。长公主托他帮忙,以免鲁氏余孽报复严从铮。这点事,就不用捅到皇帝面前了吧?

  “是正常巡视。”宋守节道,“本官是怕鲁氏生乱。”

  “如此,”刘砚了然地笑笑,“看来六皇子殿下前些日子去严府探病,也是怕鲁氏生乱。”

  刘砚并未盯着李璨,但他在严府外逗弄林镜,扔得满地都是纸屑,早就在武候铺传遍。

  太子李璋听到这句,脸色渐暗。

  刘砚揣好手中的笏板,叹息道:“小小严府,至于吗?”

  这句话意味深长,落进皇帝心里。

  昨夜千头万绪,无法理清。

  大理寺已经报称,找到了炸毁天牢的疑犯,是藏在兵部的鲁氏余孽。可惜那人已死,死无对证。

  许多人怀疑严从铮,但其实皇帝认为,严从铮有没有劫狱已经不重要。

  首犯李琛已死,李琛的儿子也未能活命。

  其余罪犯大多在逃跑时被杀,也算罪有应得。

  刘砚的话点醒了皇帝。

  那么多人盯着严府,到底是怕鲁氏余孽生事,还是希望他们生事?

  是担心严从铮无法做事,还是担心他不去做事?

  这里面,也就只有叶娇是真心保护吧?

  心中很乱,像许多条麻绳搅在一起,越要抽丝剥茧,越感觉迷雾重重。

  皇帝端起茶盏,却没有喝。

  有一件事他很肯定。

  朝廷中有人不想要严从铮做官,对他提防、畏惧,甚至意图陷害。

  “严从铮的伤重吗?”皇帝询问道。

  无人应声,李璋道:“儿臣见过御医,说是双腿烧伤,有些时日不能下床了。”

  他的眼中有不易察觉的冷意。

  即便严从铮逃脱罪责,也不能让他到云州上任、继续做官。

  吏部尚书裴典适时开口道:“如此,恐怕要休养一阵子,云州那边……”

  皇帝微微颔首,心中逐渐明亮。

  他的判断没有错。

  “另外委任官员吧。”皇帝道,“传朕的旨意,允准他尽孝,安葬严氏亲族。”

  裴典吃了一惊,称颂皇帝仁德。

  皇帝脸上并无笑意。

  “身体不好,让严从铮远去北境,是强人所难了。他前些日子上了许多奏折,恳求辞官离京,放归田野。朕一直没有准许。如今他既然再添伤情,朕便允准他安葬完严廉后,随性而为吧。至于官职,就做四品中大夫,无实职。”

  中大夫是文散官,不带职事、以勤酬劳。

  裴典俯身称是。

  皇帝斜睨李璋一眼。

  李璋恭谨肃立,平静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可皇帝在心中叹了口气。

  太子容不下严从铮。

  容不下一个亲族谋逆的孤臣,升职做官。

  如此心胸,将来如何让朝臣尽心竭力、肝脑涂地?

  他转头看向舒文,问道:“严从铮惹你生气,家中又生出变故,与你云泥之别,你怎么还护着他呢?”

  舒文垂头答道:“因为他是个好人。”

  这个回答让皇帝笑了。

  “若朕为你们赐婚,你这次肯吗?”

  舒文放开攥紧的披帛,微张檀口步摇乱颤,说不出话来。

  严府仍然破败。

  在这位仅存的主人没有恢复、不想打理之前,是不会好了。

  舒文站在院落中,半晌没有抬步。

  问诊的御医提着药箱走出来,见到舒文,对她施礼。

  “他还好吗?”舒文问。

  御医点头道:“严大人请舒小姐移步。”

  舒文深吸一口气,整理自己的衣服发簪,又努力微笑。她小心翼翼地走进去,似乎连一只低飞的蚊虫,都不敢惊动。

  严从铮躺在床上,双腿包裹厚厚的纱布。

  听说烧伤很疼,他却仍然含笑道:“你来了?”

  “我告诉严大人一件事。”舒文靠近一步,道,“圣上要为我们赐婚,我……”

  严从铮看向她。

  他的眼神果然还和以前一样,让人难过。

  尊重、友好、温和,却没有男女之间的试探、亲近、牵绊。

  “我拒绝了。”舒文狠下心,干净利索道。

  ……

第255章 一个人睡

  严从铮慢慢坐起。

  他身上旧伤未愈,又添新伤,脸颊消瘦了些。这里明明是室内,那双眼眸却似倒映山川湖海,清亮深邃。

  笔直的下颌骨束紧他的志向抱负、愁肠百结;束紧他跌落云端的命运;束紧荒凉、困苦、颠沛流离,只留下唇角那抹浅淡的笑容。

  仿佛已经了无牵挂,可以全部放下。

  “对不住。”他诚挚道,“因为我的事,又让舒小姐烦心。”

  舒文鼻头酸涩,忍着没有哭。

  “对什么不住?”她挤出一个骄傲的笑,“我才不让圣上给我塞一个不喜欢我的夫君。上回你亲叶娇,惹我生气时,我就打定主意,不再念着你了。”

  严从铮有些愧疚。

  “伤了你们两个的心,是我的错。”

  舒文哼了一声,小巧的鼻头高高挺着,有些愤愤。

  “我后来才想明白,那是你故意的。让我拒婚,又惹怒叶娇,好在后面严家出事时,同我们撇清干系。”

  严从铮有些意外。

  这个小姑娘真是长大了。

  “不过也不是我明白过来的,”舒文又道,“是我娘说的。”

  严从铮忍不住笑了,舒文正看过来,见到他的笑容,渐渐怔住。

  她深深地看着对方。

  严从铮是武将中读书最好的,是读书人中最有血性的。

  他纯粹又复杂,强大又让人心生怜惜,想要靠近,想得到他的庇护,又想紧贴他的心,给他快乐。

  这么多年,舒文已经分不清自己到底是爱慕他,还是怜惜他。

  “罢了,”舒文脸上的假笑消失,像掀开精心编织的面具,露出她失落的神情,“输给叶娇,我心服口服。”

  严从铮心神微动。

  他何尝不是输得心服口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