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月落
李璟瞪一眼内侍,那内侍低下头。
他又环顾朝臣,点头道:“宰相意下如何?”
这句话,是他的法宝。
凡是有弄不明白、不知该如何决策的,李璟都问宰相的意见。
反正你是六部之首、中书重臣,该如何治理国家,你应该很有想法。
宰相傅谦当然有想法,他也能回答,只是此时已经口干舌燥喉咙沙哑了。今日上朝,他几乎回答了朝臣奏请的每个问题。解释原委、拿出主意、绞尽脑汁、筋疲力尽。
如果他拿出主意,李璟当场决断也便罢了,偏偏李璟听了以后,施施然道:“本王知道了。”
再无下文。
自始至终,李璟只回答了一个问题,且是抢答的:“本王同意崔玉路从赃银入手,重审刘砚贪腐案。”
答完这句话,他把手里一直捏的小纸条放回衣袖,咳嗽一声,道:“退朝吧。”
“殿下,微臣还有本奏。”有朝臣举起笏板。
“不拦着你奏,”李璟已经起身,“先交政事堂,再送紫宸殿,本王……咳咳,慢慢批。”
至于慢到什么程度,就听天由命吧。
今日他心里很踏实。
李策终于让他办事了,让他批准崔玉路重审刘砚案。李璟怕自己记错,还写在纸条上,时不时看一眼。
他肯回来,本来就是怕李策受欺负。至于这些朝臣,眼不见心不烦吧。
崔玉路在朝堂上详述了他要重审刘砚案的原因。
他说,他不是为刘砚翻案,而是发觉刘砚受贿的金子,有问题。
崔玉路向大家展示一张图,上面画了本朝五种金锭,分别标明铸造年份、大小、铭文样式。
这张纸是刘砚在牢里交给叶娇的,为免被人看出字迹,崔玉路摹写了一份,郑重其事地展示。
这些金锭虽然被毁去了铭文,但是能从形状重量看出,分别是天安元年和天安十年铸造的马蹄形和元宝形金锭。
天安十年的元宝形金锭数量比较多。但是天安元年,圣上登基时铸造的马蹄形金锭,珍稀少有,只赏赐给了皇室宗亲和几位朝臣。
崔玉路的问题是:“这里面有两颗马蹄形金锭是圣上赏赐,不能挪用毁坏,怎么就融去铭文,兜了个圈,由南方富商贿赂给刘砚了呢?”
而且,当年受赐者的官职爵位都远超刘砚,最差也是跟他平级,他们的金子怎么会流落民间的?
由于刘砚一问三不知,崔玉路便决定按照当年赏赐的记录,逐家排查。
崔玉路这个恳求还没有说完,李璟便已经答允。
一石掀起千层浪,李璟走了,朝堂却乱成一团。
“崔寺卿,这样不太好吧。二十四年过去了,查不出什么的。”
“对啊,当年的有些朝臣已经致仕,有些受赐的宗室已经仙去,怎么查?查他们的后人吗?”
崔玉路不反驳也不辩解,他仿佛聋了一般,任周围朝臣围着他说话,不慌不忙,举步离开。
这位年轻的大理寺卿,仿佛肩扛千斤重担,却举重若轻。
有人从容有度,也有人坐立不安。
“都怪傅明烛!”吏部尚书裴衍在六皇子府内踱步,除了责骂傅明烛,也怪自己没有小心留意。
“骂他没有用,”李璨向窗外看了一眼,神色阴凉,“那些金子是傅明烛从你那里拿到,栽赃刘砚的。但是大人您那里,又怎么会有这么多金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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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明烛明确说他要金子,”裴衍道,“我给他凑了这些,马蹄形和元宝形有些像,收拾的时候没留神。”
“哪儿来的?”李璨手中把弄一块玉璧,已经有些烦。
崔玉路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让裴衍这种在官场沉浮数十年的人,竟慌乱至此,听不出他询问的重点。
裴衍仔细思索片刻,道:“是之前……河南道的钱。”
提起河南道,李璨手中的玉璧掉在桌案上,直白道:“袁承嗣的钱。”
袁承嗣,原河南道节度使,二品大员。
说起袁承嗣,这人同崔玉路瓜葛不浅。
当年崔玉路状元及第,却因族中在朝为官者多,被外放河南道,做了洛阳府尹。
他兢兢业业在任上干了近十年,对上恭敬有加,对下宽严相济,百姓爱戴、圣上赞许。
原以为他会等着吏部慢慢提拔,却没想到他一封奏疏告到御前,告袁承嗣卖官鬻爵、掌控整个河南道官员仕途。
当时是太子李璋监国,李璋为显公允,要崔玉路拿出证据。
崔玉路的证据非常详尽。
参与买官卖官的名单、花费银两、联络人、价目等信息详尽清楚。太子准大理寺缉拿袁承嗣,袁承嗣很快招了。
这件事轰动朝野,朝臣夸太子杀伐果决,夸崔玉路是狱门上的狴犴,急公好义、明辨是非。
后来四皇子谋反,皇帝身体好转后,便拔擢崔玉路入大理寺,如今他已是大理寺卿了。
“所以,”李璨皱眉道,“当初太子宽赦袁承嗣,只判他流放三千里,是因为他给吏部送了金子。也是因为——他有太多事没有招。”
真正卖官鬻爵的,是吏部,是裴氏,是太子一党。
袁承嗣送了金子,又把罪责全部揽在身上,避免裴氏倾覆。
裴衍长叹不语,算是默认。
“六殿下,”他问道,“太子殿下临行前,说京都的一切,都由殿下您作主。如今崔氏明摆着是同楚王合谋,咱们该怎么办?”
李璨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他轻轻摇头,动作姿态,仿佛是一朵被风吹拂的花。
“我想知道,”李璨的声音像风从刀剑间穿过,莫名令人肃然,“楚王是要查卖官案,还是查裴氏。是要自己夺嫡,还是把赵王推上去。是愿意做出什么样的牺牲,实现目的。”
弄清楚敌人的目的,才能想出对策。
“你知道吗?”李璨询问裴衍。
……
第353章 身染疫病
裴衍一无所知。
万丈深渊终有底,三寸人心不可量,更何况是李策的心。
他茫然四顾,视线好不容易落到一处,阴沉的脸上风云变幻,又突然转身。
身后空无一人。
可他明明感觉到,有谁在暗处盯着他,悄无声息拉开弓箭,乌黑的箭头反射冷光。
他甚至能看到持弓者的模样。
那是两个人,黑衣肃重、红衣滚烫。
裴衍冷汗淋漓。
“殿下,”他稳定心神,道,“无论楚王是什么目的,都要尽快想办法才是。太子殿下的花销很大,老臣……老臣这么做,也是迫不得已啊。”
李璋花销大,是有原因的。
自从开府建衙,他便拉拢宗族、亲近朝臣、豢养门客、训练护卫。这么多的开支,仅凭那一点薪俸,杯水车薪。
李璋不方便向皇帝开口,便向裴衍要钱。
裴衍也乐得效力,起初用自己的存银,后来向户部拆借,最后窟窿越来越大,才向那些想要挪动职位的官员伸手。
裴衍是裴氏这一代官职最高的,把持吏部十年之久。中低官员的任免、年度考课,都由吏部掌握。
李璋只管拿钱,从不问钱从何处来,对裴衍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钱像风一样刮进来,再像水一样流向太子,裴衍自己,倒没有用那么多。
李璨当然知道这里面的原委,但他自己不从裴衍或者李璋那里拿钱,所以指责起他们,也理直气壮。
“裴大人既是大唐重臣,又是太子母族。太子做事,该适时引导劝诫。就这么听之任之,让他一意孤行吗?”
除了皇帝,没人对裴衍如此严厉。
他有些羞恼地叹气。
李璨克制怒火,呼唤门口的随从。
“去查查袁承嗣到哪儿了。”
随从应声离去,裴衍向李璨走了一步,眼中露出一丝犹豫:“要灭口吗?”
“今日之事绝非巧合,”李璨神色冷淡,“大人您或有疏漏,但袁承嗣那两块御赐的马蹄金,是他专门混进去的。他在为自己鸣冤叫屈。楚王的事我来应对,但崔玉路若早一步查到袁承嗣,你只会更被动。”
裴衍连连点头。
过不多久,随从来报。
“袁承嗣被流放往大唐与南诏边境,数月前途经剑南道,失去消息。刑部正派人去查,但如今剑南道瘟疫横行,恐怕不易查出。”
“剑南道?”裴衍惊讶道,“莫非他身染瘟疫,病死了?”
李璨看了裴衍一眼,气得有些想笑。他忍不住揶揄道:“天上掉金子、敌人抹脖子,这都是白日做梦。”
裴衍神情讪讪,尴尬地笑笑。
“派人去查。”李璨吩咐随从,转身看裴衍,只觉得心力交瘁。
裴衍看懂李璨的目光,虽然着急,也只能无奈告辞。
李璨斜斜坐下,给自己斟了一杯酒。
他如同一块冰刻的雕像,并不饮酒,眼睛盯着白瓷盏过了许久,才吐出一口气,道:“他要推赵王上位。他可真……真是好弟弟。”
说完这句话,李璨想要坐正身子,却突然再次僵硬,缓慢地扭动脖子。
“林镜,”他颤声唤道,“喊林镜来,我脖子痛了,得揉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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