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美人谋 第375章

作者:月落 标签: 古代言情

  叶娇平静的脸上掀起波澜,她忍不住跟着李璋走了两步,又转身把大刀拿上。

  这里紧邻官道,道路两边种满枫树。初冬的枫叶落了一地,厚实中又有些错落有致的美。叶娇踩上去,脚下沙沙地响。

  她无心欣赏美景。

  “出了什么事?”叶娇追问李璋,李璋却径直向前走。

  他们穿过一大片枫树林,走到一个小土坡上,眼前豁然开朗。

  只见前方是个宽阔的山沟,山沟对面是疏落的村庄,村庄后面,远山朦胧、落日西斜。

  李璋与叶娇并肩而立,晚风吹拂他们的衣衫。

  叶娇难以忍受同李璋独处,道:“太子殿下有话不说,自己在这里故弄玄虚吧。”

  她说完便走,李璋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安国公府私运生铁,惊动朝廷。眼下大理寺正在严查,要把你姐姐缉拿入狱。”

  “生铁?”

  叶娇停下脚步,道:“这是栽赃陷害!”

  “所以你要早些回京,”李璋道,“李策可没什么能耐,即便他同崔玉路私交深厚,但大理寺毕竟是朝廷的,朝廷有王法。”

  叶娇注视远处的落日,从那片红色中,仿佛看到京都危险的局势。

  她抿唇不语,心底却如惊涛骇浪拍打岩石,止不住地颤抖。

  私运生铁?姐姐被抓?她的姐姐那么柔弱,怎么能经受住朝廷的拷打?

  “所以……”李璋语重心长地劝,“你也希望瘟疫的事早日解决,对吗?明日抓几个患者,把药灌下去,一切自见分晓。”

  “不行!”叶娇道,“万一他们中毒死了呢?”

  李璋冷哼一声:“他们命如草芥,早晚会死的。”

  这件事李璋今日便想做,但是药方在林奉御手里,而叶娇紧盯着林奉御。

  叶娇转过头,傍晚的日光照在她脸上,像给她抹了一层美不胜收的胭脂。她的神色却是愤怒的,眼睛通红,握紧手中的刀,厉声道:“命如草芥?他们的父母儿女,也认为他们命如草芥吗?不珍惜百姓性命的,从来都是当权者,不是他们自己。太子殿下,你枉为储君!”

  枉为储君!

  眼前枫林如火、落日瑰丽、佳人绝色,然而李璋的心却像被刀剜开,淌着血。

  “为君者,”他咬牙道,“当杀伐果断、不拘小节。”

  “为君者,”叶娇反驳,“当抚定内外、爱恤民命。”

  “你……”李璋哑口无言,叶娇已经迅速转身。

  她大步向土坡下走去,经过一棵枫树时,重重踢了一脚。

  枫叶在她身后撒落,她手中的刀在腰侧晃动,闪烁刺目的白光。

  李璋怔怔地看着叶娇,直到她的身影消失不见。

  “抚定内外,爱恤民命?”他重复着叶娇的话,苦笑摇头,“如果没有雷霆手段,如果不是冷静果断,本宫早就死了。”

  宫廷斗争教会他很多,最重要的一点,是绝不能心软。

  心软者死。

  刚刚进入初冬,楚王府已烧起地龙。

  李策怕冷,叶娇先前交代过管家,只要立冬,就要取暖。

  但是管家发现,李策已许久不回家,倒是从雍州拉回来的护卫燕云,在温暖如春的房间里,着急地养伤。

  “怎么还没好?”每次换药,他都要嚷嚷几句。

  “你别急啊,伤筋动骨一百天,明年春天你就好了。”府医宽慰燕云。

  “这怎么行啊?”燕云更加焦躁,“青峰去了剑南道,如今王爷身边连个让人放心的护卫都没有了。”

  他恨不得爬着去保护李策。

  “这个就不劳你费心了,”府医道,“殿下如今常在大理寺或者皇宫,很安全。”

  然而府医不知道的是,李策的确安全,身体却不太好。

  他翻阅一本本从漕运衙门搬来的账目和记档,用手帕按着嘴,轻声咳嗽。

  崔玉路有些担忧地看着他。

  “用不用请大夫给殿下看看?”

  “不用。”李策道,“看来看去,不过是多吃苦药罢了。”不等崔玉路再劝,他清声道:“拘水部司水部郎中到案,问三月漕运账目造假;拘开封府都水监使者,问五月开封段运河清淤银两超支原因;拘……”他神色微顿,抬头道,“崔寺卿,户部和吏部的人,你敢动吗?”

  崔玉路想了想,捋须道:“本官心里只有圣上,没有别人。”

  李策笑着点头,推开账册,缓缓起身。

  他尚未站稳,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按住胸口,整个人几乎伏在案头。因为手帕从唇角挪开,崔玉路看到了手帕上的鲜血。

  “殿下!”他上前扶住李策。

  李策摇着头,咳得说不出话,只能摆手,表示自己无碍,却忽然摔倒在地。

  “李策怎么样了?死了吗?”东宫中,太子妃裴蕊询问打听消息的宫婢。

  她着急得来回走动,紧张又兴奋。

  如果李策死了,真乃天助太子!

  ……

第369章 刀戳老公

  如今圣上的皇子里,唯一有能力同太子作对的,就是李策了。

  这两年来,他从寂寂无名到声名显赫,从远离朝堂到监国辅政,虽然眼下是李璟监国,但裴蕊知道,李璟的身后是李策。

  而李璟,同样是圣上嫡子,同样可托付江山。

  有李策帮忙,太子前途堪忧。

  这两年来,可能唯一没有变的,是李策的身体依旧不好吧。

  最好他死了,一了百了。

  宫婢跪地施礼,裴蕊烦躁地示意她免礼,再次问道:“怎么样?”

  “奴婢守在大理寺门口,”婢女道,“别的太医都不肯说,幸好后来张奉御出来了。他说已经建议把楚王挪回王府,并且和礼部商量,该把棺椁预备上了,以免到时候措手不及。”

  裴蕊忍下心中的欢喜,慢慢坐回春凳,松了口气。

  “的确该备上了,”她道,“楚王身份高贵,可以以梓木为棺。棺身的制作倒不耗时,但雕花和刷漆,费力得很。往年有过刷百道漆的先例,但如今赶时间,三十六道也便罢了。”

  婢女垂头听着,不敢应声。

  楚王早丧,是不吉利的事。怎么太子妃已经开始盘算给棺材刷漆了?

  赵王李璟往日话很多,今日一语不发坐在床头板凳上。

  因为身体前倾扶着床,重量落在腿上,没过多久,他的脚便麻了。沉甸甸如同灌铅,失去知觉。

  李璟没有起来活动,他紧盯着李策的脸,从他鼻孔细微的收缩判断,他活着,他还活着!

  只是,为什么这人明明在呼吸,胸口却没有起伏呢?

  他也不打呼,这世上竟有人睡觉不打呼噜的?

  李璟抬起放在李策胸口的手,张着嘴深吸一口气,腮帮子鼓得像松鼠,含了一会儿才吐出来。

  “殿下?”闻讯赶来的贤妃娘娘递来一杯热茶,劝慰道,“殿下去旁边歇着吧。”

  “不能歇!”李璟郑重其事,“我得盯着小九的鼻子,什么时候他不吸气了,我就度气给他!”

  度气?口对口吗?

  不知道是不是昏睡中有所感应,李策的呼吸加快几分,胸口也有了起伏。像是对人世还有眷恋,在拼命活着。

  贤妃摇着头苦笑,泪如雨下。

  李璟这才注意到来的人是贤妃,连忙问:“娘娘来这里,父皇知道吗?”

  “知道,”贤妃道,“圣上落泪不止,让我来陪着策儿。”

  李璟摆手道:“我陪着就好,本王不上朝了!那些乱糟糟的朝事,谁爱干谁干!”他扬声说话,似乎恨不得这句话被外面的人听去,到皇帝那里告他一状。

  贤妃揩拭泪水,拒绝道:“我是个失职的母亲。别的孩子幼年生病,总有母亲陪在身边。煮一碗饭,说说话,抱着哄一哄,也算尽到了养育子女的责任。可我呢?策儿刚出生,就送他去皇陵。他掉进盗洞我不在身边,他生病了我不在身边,我是个不争气的,好不容易等他长大了些,我又得了疯病,让他抬不起头,被人耻笑……”

  贤妃越说越难过,虽然钗环贵重妆容得体,却已泪流满面。

  李璟没有劝慰贤妃,他跟着贤妃一起哭。

  “我也不是个好哥哥。”李璟抹泪道,“那一年,姑母想跟驸马和离,闹到宫里来。祖母一气之下赐死了好些人,生辰宴也取消了。那是冬天,小九回来参加宴会,兄弟们捉弄他,让他先进殿,又偷走了他的鞋子。他从空荡荡的宴会大厅回去,只穿一双白色的袜子,踩着厚厚的积雪离开皇宫,出门就回了皇陵,一整年都没有回京。”

  贤妃脸上更添难过,道:“他是发着热回九嵕山的,养了半年才好。”

  李璟一边擤鼻涕,一边不忘了盯着李策,道:“我当时把自己的鞋扔给他了,他不肯穿。”

  贤妃神色感动,道:“策儿就是太倔强了。”

  “不是,”李璟道,“我扔歪了,掉湖里了,我也是光脚回去的。”

  贤妃一时不知该如何搭话,正准备夸赞李璟身强体壮没有冻坏,听到了李策的咳嗽声。

  他咳嗽着,苏醒过来。

  贤妃和李璟一起凑上去,李璟凑得更靠前,险些把贤妃挤到床围上。

  “五哥,母妃……”李策低声呼唤。

  “哥哥在呢!”李璟再往前凑,双手撑着床围,几乎是俯身看着李策。贤妃只能稍稍后退,以免再被挤到。

  李璟喋喋不休道:“太好了!你能认出我,说明你的脑子没有磕坏。大理寺的地板多硬啊,你后脑勺磕出了血,可把崔玉路吓坏了。他反复问我,万一你有个三长两短,他会不会被御史弹劾。我已经安慰过他了,御史是一定会弹劾的,别着急。”

  这算是什么安慰?

  李策笑了笑,道:“不怪他,是我自己……没有,咳咳,站稳。”

  “哥想好了,”李璟道,“专门给你批几个护卫,平时就负责扶你,别的什么都不用干!哥养着他们!”他说到这里,又想起自己没有钱,尴尬一瞬道,“算了——让朝廷养着!”

  “赵王快不要说笑了,”贤妃总算能看到儿子的脸,问道,“策儿,你现在感觉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