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美人谋 第436章

作者:月落 标签: 古代言情

  白夫人蹙起眉头,有些担忧。

  嬷嬷察言观色,道:“叶小姐嫁过一次。”

  她话音刚落,见白夫人脸色变了,连忙道:“老奴胡说,夫人莫气。”

  “嫁过一次怎么了?”白夫人道,“你知道我这些年,为什么不喜欢待在家里,要去食斋吃素,消解罪孽吗?”

  嬷嬷低头道:“这么些年了,夫人也该看开了。那都是命啊。”

  白夫人出了会儿神。

  她的第一任夫婿,不是白泛兮。

  那时与她龙凤花烛、少年欢好的,是另一位少年将军。可新婚不久,他便出征在外,死在战场上。

  婆家说她克夫,不让她守孝,便把她赶回娘家。

  后来将士凯旋,另一位将军风尘仆仆,送来她夫君的遗物。

  这位将军便是白泛兮。

  过了几年,白家提亲,她便再嫁了。

  可她心里始终有愧疚,觉得自己罪孽深重,以至于日日礼佛抄经、过午不食,活得寡淡无趣。

  她甚至害怕自己开心,怕自己笑,觉得她只要活得快意,就是对不住那人。这二十多年,每一日她都心怀愧疚、难以安枕。

  “所以,”白夫人道,“我们女人太不容易了,因为不容易,便要彼此体谅。嫁过人便不好了,便脏了污了吗?那男人各个三妻四妾的,倒都觉得他们自己有本事得很。”

  说到这里,她忍不住笑了,道:“不过老爷倒是没纳个小的。”

  嬷嬷为白夫人系好披帛,问:“那夫人您觉得不妥的是什么?”

  白夫人道:“我听说叶将军隔老远能射透铁柳叶,怕小鱼以后不挨爹的打了,开始挨大舅哥打。”

  这可真是让人忧心。

  “那夫人您……”嬷嬷许久未见白夫人笑,也跟着开心起来。

  “我明日不去道观了,”白夫人道,“给我把京都最好的媒人找来,出多少银子都行!”

  “多少银子?”白羡鱼仰着一张肿脸,在小贩摊位上买糖葫芦。

  “是白武候长!不要银子,不要!”小贩一面推辞,一面道,“也就两个铜板,怎么好让武候长出钱呢?”

  白羡鱼把铜板丢过去,挑了糖最多的那串,递给叶柔。

  “今日多谢你。”他道。

  叶柔咬了一口糖葫芦,酸得没能咽下去。

  白羡鱼挠头道:“可惜家里的马车找不到了,只能徒步送你回去。”

  “可是……”叶柔回头看了看,道,“我们家的马车,就在后面跟着啊。”

  白羡鱼咬着嘴唇,别过头,偷偷地笑。

  要说句什么,才能让她肯陪着自己,就这么静静地走呢?

  长安城车水马龙、流光溢彩,他是怎么都看不腻的。

  ……

第427章 太子人选

  “你们家的马车……”白羡鱼苦思冥想,道,“很宽阔。”

  “还好,”叶柔道,“按国公府的制式做的,没有僭越。”

  根据身份地位不同,马车的规格有严格要求。经历过往种种,叶柔已经很谨慎。

  尽管被误会了话里的意思,但白羡鱼也因此灵光乍现,道:“前面都是小商贩,道路狭窄,会堵住的。”

  叶柔微怔抬头,发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们已经拐进一条不算宽阔的坊街了。

  道路两边种着矮矮的槐树,每棵树上都挂着三两个灯笼。灯笼像红柿,透着年节的喜庆气氛。

  灯下是趁着近日没有宵禁,偷摸出来做生意的小商贩。

  卖什么的都有。

  古董字画、书册摆件,还有些稀奇古怪的小玩具。小贩趁着没人询问,端起碗扒拉两口饭。他的妻子摆弄着货物,羞于张罗生意,等着丈夫吃完饭,把碗端回去,伺候公婆,打理家务。

  今日长安城的血雨腥风已经结束了,而普通老百姓,有自己的小日子。

  这日子里没有钟鸣鼎食、绫罗绸缎,却安静祥和,充满烟火气息。

  马车果然被挡住,寸步难行。驾车的冯劫打算转向,跳下车来找叶柔。

  “小姐,我们回吧。”他一面说,一面有些警惕地看了白羡鱼一眼。

  冯劫虽然是下人,但他看护着几个孩子长大。时时刻刻,都担心他们遇到坏人。

  白羡鱼不坏,但毕竟是男人。

  只要是男人,就得小心提防。

  “冯伯,”白羡鱼热络地同冯劫打招呼,“这条路是近道儿,比你赶着马车绕远,还要快些。”

  冯劫一副“你小子真的是在乎远近吗”的质疑样子,他看向叶柔,等她的意思。

  “冯伯先回吧,”叶柔笑了笑,道,“今日跪了太久,我想走一走,活动手脚。”

  她拢了拢身上白色的狐裘,浅淡的红色光影下,一张脸美丽从容。

  白羡鱼内心雀跃,却又添了几分紧张。

  四周往来的人影中,他转过头,眼中只有眼前的佳人。

  “柔姐,你看这个瓷瓶,你喜欢吗?”

  “这个折扇好,上面画的是青蛙吗?哦不是,是荷叶啊。”

  “柔姐,你冷不冷?我不冷,我是说……”

  窄巷已走到尽头,安国公府所在的坊街近在咫尺。冯劫快马加鞭,已经把马车停进家里,手提灯笼,远远等在路口。

  白羡鱼有些怀疑,冯劫藏在身后的手里,握着木棍。

  时间紧迫,可他说了许多废话,最重要的话,始终没有说出口。

  “武候长,”分别在即,叶柔转过身,突然问,“你年纪不小了吧?怎么没有娶妻呢?”

  “我……”白羡鱼眼神躲闪。

  “你认识陈祭酒家的小姐吗?”叶柔含笑道,“前些日子她跟我聊起,说她对你……”

  “柔姐!”白羡鱼打断叶柔的话,快速道,“我不喜欢什么陈祭酒家的小姐,我也不喜欢郑太保家那个,不喜欢太常卿的孙女,不喜欢那些人说的任何亲事,不喜欢这世上除了你之外的,所有人。”

  他身姿笔直地站着,没有穿大氅,红黑相间的武候服紧贴在健硕的身体上,流动着热气腾腾的气息。

  长安城肆意自在、嚣张跋扈的武候长,此时神情郑重,像站在大兴善寺的香烛前,虔诚地等待神的垂怜。

  然后他看到叶柔怔住了,许久,才在唇角散开一丝笑。

  那笑容浅得很,像蜻蜓触碰平静的湖面。

  “武候长,”叶柔掩唇道,“你比我小啊。”

  这孩子,怎么什么都说。

  然而白羡鱼没有停,他自顾自说下去。

  “柔姐你今日夸了我好多,但我知道,我不配。一开始我做武候长,是家里不舍得我去军中卖命,所以混日子。后来楚王妃打了我一顿,慢慢地,我才生出好好做事的心。再后来,我投在太子门下,一心要为他做事,还曾经背叛过楚王妃。今日之举,只不过是良心未泯,宁肯死了,不想再错罢了。”

  他深吸一口气,缓了缓,见冯劫慢慢走过来,更加着急,道:“我对柔姐,一开始是喜欢吃你做的饭,炸的桃酥,后来是喜欢你落泪时的样子,生出要保护的心。再后来,是倾慕你变了好多,从只能落泪,到从容应对,出入大理寺,保护家人。柔姐……”

  白羡鱼觉得脸上火辣辣的,最后道:“给我一个机会,行吗?”

  像是“轰”地一声,在她面前点燃了一堆篝火。扑面而来的热气惊呆了叶柔,半晌,她才怔怔道:“可,可是,我比你大,我嫁过人啊。”

  “柔姐你这句话,”白羡鱼道,“不算拒绝。”

  “不不,”叶柔脸色微红道,“我的意思就是拒绝。”

  “我不在乎你比我大,你嫁过人,”白羡鱼道,“我生得晚,不是我的错;我先前不认得你,也不是我的错;我没能赶在最早的时候,娶你过门,更不是我的错。所以柔姐你别怨我,我以后,不会再迟,不会再晚了。”

  叶柔退后一步,心中慌乱如麻。

  她没有回答,转过身,越过冯劫,径直向前走去。走了十多步,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白羡鱼仍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眼神坚定。

  她错过一次,不敢再错。可为何如今,连步伐都乱了呢?

  夜色中,叶柔像一朵在枝头乱颤的白色玉兰。

  白色的布帛裹了好几层,血不再流,但六皇子李璨的手颤抖得厉害。

  他抬起左手,把右臂紧紧按住。

  “六皇子殿下,您这是太冷了。”御医取来厚厚的绒毯,李璨向后躲了躲,道:“不必。”

  林奉御去照顾圣上了。

  李璨觉得,这个御医的眼神,有意无意,落在了他的小腹下。

  关于他的事,是不是已经传开了?

  虽然叶娇打断了太子,没让他把话说完。

  但是,无数人会猜测,会想象,会把他和胡嫣儿联系在一起。

  而他们之间,有的只是肮脏。

  而如今,他的手断了,姓名脏了,再没有什么,再不能撑一把折伞,干干净净,站在日光下。

  “圣上下旨了吗?”李璨抬眼询问。

  “下了,”御医道,“太子愧对百姓,自尽受死,以公侯之礼安葬。褫夺太子妃位分,准其带世子搬离东宫,住回晋王府。圣上夸赞今日在朱雀大道阻止太子的朝臣,说他们忠勇贤德。而太子一党,或伏诛,或获罪,圣上身体抱恙,许多事,只能慢慢做了。”

  “楚王呢?”李璨面露关切。

  “叶羲回来了,”御医道,“带他去九嵕山治病。但对外,只说是去拜祭先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