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初云之初
同时,徐妈妈私底下也告诫乔翎:“人心易变,国?公顾惜这些人侍奉过他,想?要给他们施恩,这是?好事,只是?身契这东西,本身也是?对主家私隐的一重保护,现下他们成了自由身,有?些事情上,太太就须得有?所防备了。”
乔翎点头应了,想?了想?,又?一桩桩交待给她:“过几?天包家表妹办庆功宴,礼物要加倍准备,以?后包府和舅舅那边有?什么事项,您也多提点一些。”
她有?些感怀:“不出意外的话?,以?后姨母不会再过来了。”
小罗氏看似温和,实则骨子里也是?个很清傲的人,怕叫姜迈失了颜面,从前几?乎从来不肯借越国?公府的光。
现下外甥辞世?,两家之间?的维系断掉,她以?后决计不会再登门了。
徐妈妈应了声:“是?。”
这时候外边侍女来报:“太太,吏部的司封郎中使人递了帖子,后天要来府上拜会您,还有?……”
乔翎既要代行越国?公职权,与吏部的司封郎中打交道,自然是?理?所应当之事。
她并不奇怪,只觉得这会儿那侍女的踯躅古怪:“还有?什么?”
侍女犹豫着?告诉她:“广德侯府毛三太太的儿媳妇,那位胡太太在?外边求见您。”
徐妈妈听?了都有?些诧异:“她怎么还来求见您啊?”
先前大公主的寿辰当日,胡氏跟乔翎生了一场龃龉,因而触怒了大驸马,婆媳俩一起被送出了宫,那之后胡氏数次登门致歉,乔翎都没有?见,渐渐地,她也就不再来了。
怎么这时候又?上门了?
徐妈妈有?些不解,但还是?说:“那位不太像是?个糊涂种子。”
乔翎也这样想?:“她有?说什么吗?”
侍女说:“胡太太是?自己一个人来的,戴着?帷帽,看起来好像不想?惹人注目,她说有?要事要求见太太。”
乔翎想?了想?,终于道:“叫她进来吧。”
……
多日不见,胡氏清减了许多,只是?她人生得美貌,瘦削下去,倒更有?弱柳扶风之感。
进门之后,她神情颇恳切地行了一礼:“多谢乔太太不计前嫌,愿意见我。”
乔翎道了声“胡太太客气”,转而开门见山道:“您此番登门,有?什么想?跟我说的?”
胡氏了解她的秉性,并不胡编乱造,也不拖沓,当下开门见山道:“我想?求您庇护我——二公主使人去传讯,愿意保举我入仕,只是?前提却是?,要我做她手里的刀子,与乔太太作对。”
乔翎怔了一下,这才会意过来:“她还怪贱的呢。”
只是?同时也说:“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胡氏面露央求之色:“乔太太,我实在?不愿去做那种事,可二公主的秉性……”
转而看向乔翎身旁的张玉映,她又?吐露了另一个消息:“乔太太是?否知晓,鲁王要娶妃了?”
乔翎果然讶异,再去品味胡氏方才看向玉映的那一瞥,心头不由得咯噔一下:“难道说……”
胡氏很肯定?地点点头:“德庆侯的孙女周七娘子,就要做鲁王妃了!”
乔翎脸色顿变!
张玉映眉头蹙起,思?忖几?瞬之后,惊讶之余,倒也觉得理?所应当了。
乔翎明白过来,摸着?下颌,若有?所思?:“看起来,他这是?故意要叫我不痛快了。”
先前周七娘子使人将玉映掳走,事后乔翎没有?去报复她,只是?依照玉映的安排,去京兆府报了官。
彼时玉映还是?奴籍,周七娘子使人掳走她,律令上并不算是?什么大罪,顶多就是?罚款,但经此一事,她苦心经营多年的名声怕就毁于一旦了。
可是?鲁王不在?乎。
他本就声名狼藉,还怕娶一个名声不好的王妃?
再坏还能?比他坏吗?
周七娘子是?侯府嫡女,又?是?第三美人,不去计较名声的话?,配他其实也足够了。
且这能?最大程度的叫仇人不快,甚至于日后乔翎同张玉映见到周七娘子这位王妃,还要见礼呢,这不好吗?!
乔翎嘴里边轻轻“哈”了一声,朝胡氏道了声谢:“若不是?胡太太来说,我还不知道此事呢。”
胡氏道:“我也是?从二公主处得知的这个消息,她与鲁王的关系未必有?多亲近,但是?在?针对乔太太的时候,却能?够同仇敌忾。”
说着?,她语气愈发低柔,神情诚挚:“乔太太,您马上就要入朝为官了,依照越国?公的爵位,您的职权一定?不会低的,您需要一个帮手,我也需要一个背景,我们为什么不能?摒弃掉先前的小小不快,联手行事呢?”
“您尽可以?相?信,我一定?不会让您失望的!”
乔翎笑了笑,继而摇头:“你的好意我心领啦,只是?实在?不必了。”
胡氏没想?到她会拒绝,微微一怔,继而道:“虽然二公主和鲁王的确强横,但您可不像是?会畏惧他们的人啊。”
乔翎说:“我并不怕他们。”
胡氏嘴唇微张,了然之余,难免稍觉惋惜:“您并不惧怕他们,那就是?纯粹的不想?与我联手共事了?”
她温和解释:“我并不会向您索取超过律令界限的东西,我只需要您的一点小小庇护,我能?为您做很多事……”
乔翎仍旧摇头:“胡太太,我不需要你为我做任何事。”
胡氏因而缄默起来。
几?瞬之后,她怅然道:“您是?在?介意之前的事情吗?我可以?同您谢罪的……”
乔翎注视着?她,说:“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何必再提呢?”
胡氏微笑道:“可是?您因为过去的事情,质疑我,不愿意接纳我,这是?我们之间?的症结,怎么能?不提呢?”
看乔翎没有?要言语的意思?,她稍显落寞,轻叹口气:“我知道,您觉得我是?个爱钻营的小人,只是?像我这样出身微贱、又?没有?母家倚仗的人,再不钻营一些,要怎么活下去?”
“难道我出身微贱,就要理?所应当的认命,做最底层的垫脚石,温驯地叫全天下的人都从我头顶上踩过去?”
“我不可以?希望自己过得好,不可以?往上爬吗?”
“违背法令的人,自然有?法令去惩处他们,可是?惩处已经结束,再继续揪着?已经被惩处的人,质疑他的过往,是?不是?也是?不公正的行径呢?”
“没有?人愿意接纳犯过错误的人,在?某种层次上,是?不是?也会迫使他再去犯错,重蹈覆辙,继而对周围的人造成更大的伤害?”
说到最后,胡氏不由得哽咽着?道:“乔太太,你不要把我当成很坏很坏的那种人。我现下没有?那么多的心思?,我只想?活下去!”
“我跟你不一样,你不惧怕二公主,你有?无数种手段可以?应对她,你自信不会输,但我不行。她可以?轻而易举地夺走我的一切,甚至是?我的性命。”
“我是?犯过错,触怒过您,可那份冒失,难道居然要用我的性命来弥补吗?”
“我不想?被二公主唆使着?去害人,求您,求您一定?要帮帮我!”
乔翎稍显歉然地看着?她:“实在?是?对不住,我可能?不是?胡太太需要的人。”
胡氏泪眼朦胧,难以?置信:“我将话?说到这种地步,您都不能?够松口吗?可是?据我所知——”
她含泪道:“当初您跟故去的承恩公斗气,郑国?公府的世?子夫人利用了这一点,诱导您入局,事后您同世?子夫人不也照旧往来?”
“难道因为世?子夫人出身侯府,原本尊贵,就可以?得到原谅,而我出身微贱,就要被永久地打入地狱,永世?不得超生吗?”
胡氏哽咽着?说:“如果是?这样的话?,您未免就太不公平了。”
张玉映在?旁,不由得道:“胡太太,您大可不必把自己说的这么可怜,我们娘子可没有?把你打入地狱,她只是?纯粹的不理?你罢了,怎么,这也有?罪吗?”
“因为二公主很可能?要收拾你,所以?我们娘子就一定?得摒弃前嫌救你?这又?是?什么道理??”
胡氏并不做声,只是?眼泪涟涟地看着?能?做主的那个人。
“啊,好麻烦。”
乔翎抬手挠了挠头,思?忖几?瞬,神情终于认真起来:“胡太太。”
她说:“我把自己的心里话?告诉你——说真的,我有?点怕你。”
胡氏着?实没想?到她会这么说!
她不由得因此面露茫然:“什么?”
乔翎很肯定?地注视着?她,说:“你没有?听?错,我说,我有?点怕你。”
胡氏叫这答案惊住,一时间?,竟觉手足无措:“这,这又?是?从何说起呢?”
乔翎从怀里取出一块手帕,递给她:“因为易地而处,我一定?做不到你能?做到的事情。”
她如实道:“我这个人,脾气既坏,又?有?点臭清高,叫我去跟曾经逼迫我下跪的人一次又?一次的哭泣,求饶,唾面自干,打死我我也做不到。”
“可你能?心平气和地做到,且并不觉得有?什么心理?负担,我觉得这是?很了不得的事情——我不是?在?阴阳怪气,而是?真的很钦佩你。”
“我见过的聪明人里,你是?其中的翘楚。因为你很清楚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从来不以?自己的私人情绪为导向,而是?纯粹的以?利益为导向,这一点我也做不到。”
胡氏脸上神情微变,嘴唇动?了动?,却没说话?。
她垂下眼睑,默不作声地用手帕揩了揩脸上的泪痕。
乔翎看着?她,继续道:“二公主被我打了一巴掌,深以?为恨,鲁王被我削了面子,深以?为恨——实际上我跟他们并没有?什么利益冲突的,可是?因为丢了面子,所以?他们近乎不择手段的要针对我,叫我难受……”
“你在?我这儿丢的颜面并不比他们少,甚至于因为地位的差异,这种颜面的丢失对你造成的伤害远比他们大,可你并不恨我,至少没有?表露出来恨我。”
“因为我跟你的利益并不存在?冲突,所以?你可以?冷静地做出不与我为敌的选择,甚至于你很愿意跟我合作,在?心性这一点上,你简直比皇家那两个蠢货强千万倍不止!”
胡氏因她这一席话?,而轻柔地叹了口气:“既然您觉得我也有?些可取之处,又?为什么一定?不肯接纳我?我可以?为您做很多事的,您是?否相?信这一点呢?”
“我相?信,但是?我不敢用你。”
乔翎坦率地告诉她:“你一直都走得很顺,只是?缺了一点小小的运气和对我的了解。”
“那日在?宫里,你没想?到我回去的那么快,更没想?到,我耳朵那么灵敏,居然听?到了你压低声音说的那句话?,是?不是??如若我是?个寻常人,我其实根本没可能?察觉到那天究竟发生了些什么的。”
胡氏由衷地“唉”了一声,神情愁闷:“我有?时候真的很怨恨上天——我的运气永远都很糟糕!”
“只是?乔太太,我为那一句话?付出的代价,难道还不够多吗?”
乔翎却说:“这是?我最不能?接受的一点。”
胡氏露出一点疑惑来:“愿闻其详?”
乔翎说:“别管你那时候是?不是?装的,我因为你的一时不便,愿意伸手相?助,这总归是?善意,是?不是??”
胡氏道:“不错。”
乔翎继续说:“可是?你反手就把我卖给别人了——当然,那时候你以?为我并不会知道你卖了我——在?你以?为我不会知道这事儿的前提下,你毫不犹豫地卖了我,是?不是??”
胡氏道:“是?。”
乔翎说:“当初小苗夫人的确利用了我,我的确也觉得生气,但终究还是?能?够理?解的,她是?为了救自己的姐姐脱离火海,虽然也有?私心,但是?并不算十分过分。”
胡氏“哦”了一声,很快又?微笑着?问:“那我呢?”
乔翎默然几?瞬,才道:“我觉得,一个能?面不改色地卖掉对自己心怀善念之人的人,我是?不敢与她来往的,尤其她心性之顽强远超常人,又?极为聪明。我很怕哪天栽了,都不知道是?在?哪儿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