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初云之初
薛中道目露思索之色,沉吟几瞬之后,微微颔首:“好。”
只是他紧接着就?说:“现下最关键的,还是寻到真正的官印……”
“这一节我去说,”乔翎接下了这一茬:“我的官印丢了,虽不知道到底是丢在哪儿了,却也与御史?台无关,这边报失,再?去补一个也就?是了。”
薛中道看着她,踯躅道:“乔少尹,官员遗失官印,可不是小事啊。”
乔翎听他这时?候还有几分?替自己担忧的意思,心下不免歉然起来:“今天的事儿,薛大夫和王中丞才是无妄之灾,至于?我跟劳中丞……”
她想了想,还是如实说:“各有各的活该。”
说起来,今天这事儿是姓劳的惹的,但真正闹,还是她闹大的。
这会儿俩人承担责任,其实都算是咎由自取。
倒是牵连了薛大夫和王中丞,实在是对不住人家二位。
薛中道与王中丞对视一眼,皆是若有所思。
乔翎也不管他们?这会儿在想什么,只说:“您要是首肯,那这事儿就?这么定了,劳中丞上疏致仕,别的事儿,就?再?同御史?台没有关系了,好好歹歹,自然由我去圣上面前分?说。”
薛中道蹙眉道:“叫劳子厚上疏致仕,倒是没什么问题,只是他这会儿还昏迷不醒……”
这话说完,就?见?乔翎掀开茶盏的盖子,一抖手,满杯热茶径直泼到了劳子厚脸上!
薛中道:“……”
王中丞:“……”
劳子厚断断续续咳嗽几声,转醒过来。
乔翎也不掺和御史?台内的事情,借口往院子里去赏花,避了出去。
如是过了约莫两刻钟时?间,前厅的门就?打开了。
乔翎回身去瞧,薛中道坐在上首饮茶,神情已然镇定下来,一副从容之态。
劳子厚跌坐在地,脸色灰败,颇有些穷途末路之感。
王中丞则走出门来,递了前者?的辞呈过去:“乔少尹,请。
乔翎接过来从头到尾瞧了一遍,见?的确是劳子厚的致仕书,字迹也与先前那张官印收据一般,便笑一笑,先后向?王中丞和薛中道称谢,转身意欲往宫城内去拜见?圣上。
薛中道与她同行?。
乔翎有点不好意思:“薛大夫,我会跟圣上解释清楚的……”
薛中道摇头:“乔少尹是否全权担下是一回事,我是否主动站出来去承担御史?台主官的责任,就?是另一回事了。”
王中丞只是佐官,他不必出面,但他薛中道是御史?台的一把手,事情发了,即便与自己无关,也没道理躲在别人身后的。
若真是如此,孰对孰错且不必论?,已经先天失了几分?担当。
乔翎听了,也不好再?劝,与他一道出了御史?台,走出横街,步入承天门街。
一路无话。
只是忍不住看他一眼,再?看一眼。
薛中道恍若未觉,从容向?前。
最后,乔翎还是没绷住,干咳一声,主动说:“薛大夫,对不住啊,今天这事儿……”
薛中道目视前方,哼笑一声:“越国?公夫人居然敢承认,可见?真是有点胆气在身上呢。”
乔翎听他这语气,就?知道对方其实也是门儿清,难免更觉脸热。
她摸摸鼻子,又说了一句:“实在是对不住了,您要是生气,就?骂我两句吧,不然明天上朝去弹劾我也成。”
劳子厚算是罪有应得,但因而牵连了薛大夫和王中丞,就?太不应该了。
薛中道却没接这一茬,而是说:“都没纠正我叫您‘越国?公夫人’,可见?真的是做贼心虚了。”
乔翎:“……”
乔翎眼睛瞧着别处,心虚地不敢看他:“哦。”
薛中道觑了她一眼,慢悠悠地笑了。
今天这事儿,说复杂也复杂,可说简单,其实也简单。
劳子厚开口要扣押官印,这是个心血来潮的动作,并非蓄意为之。
其一,他没法确定越国?公夫人一定会交出官印,因为众所周知,越国?公夫人是个秉性?强硬的人,吃软不吃硬。
……其实软也不一定会吃。
而其二,劳子厚与越国?公夫人发生牵扯,是昨天才发生的事儿。
因为蔡十三郎的案子,整个朝廷都不得不去关注越国?公夫人经办的下一个案子。
劳子厚是从京兆府里出来的,或多或少都有些香火情存留,打探越国?公夫人动向?的时?候,自然便宜。
再?知道对方在查自己曾经手过的冤案,有鉴于?柳希贤的下场,他难免心中不安,所以?今天才会抢着接待越国?公夫人,希望从对方口中得到叫自己放心的答案……
也就?是说,两人真正发生牵扯,最早也就?是昨天。
到现在,满打满算也不足一日,劳子厚上哪儿去淘换来一枚假官印,用以?替换掉那枚真的?
就?算他真的淘换来了一枚假官印,也没必要玩这种?偷龙转凤——京兆府每日经手的文书何其之多,印章一旦用了,也就?留了痕迹,叫人发现越国?公夫人入御史?台之后,再?盖的章就?都成了假的,这对劳子厚来说,又有什么好处?
而排除掉劳子厚的嫌疑之后,又还能去怀疑谁呢?
今天这事儿,纯粹是劳子厚脑袋抽了,心血来潮,难道还有人能未卜先知,提前准备了一枚假官印,偷偷从劳子厚手里偷走真的,换成假的?
可能性?太低太低了。
既然如此,问题就?只能是出在越国?公夫人身上了。
只是……
薛中道实在奇怪:“怎么会有人随身携带一枚假的官印?”
乔翎被他问的有点不好意思,想了想他也算是苦主,终究还是如实说:“这是我自己刻来练手的。”
先前要往中山侯府去做客的时?候,乔翎盘算着给姐妹们?带点有意思的小玩意儿,雕几个与她们?相?似的小人儿出去。
她这段时?间以?来事多,手好像也有点生了,是以?便没急着下刀,而是随手选了身上的官印用来练手。
后来刻成了也没乱丢,就?顺手揣着了,哪成想劳子厚自己主动撞上来了……
这下子,不主动收拾他都对不起这天赐良机!
薛中道听她说了原委,明白过来,当下了然笑道:“难怪‘府’字上少了一笔,原来就?是要以?此来区分?真假的。”
乔翎说:“是啊。”
薛中道又问:“后来呢,人像可都雕刻出来了?”
乔翎摇了摇头:“没有。”
薛中道奇道:“为什么没有?”
他手里边还捏着那枚假官印,低头瞧了一眼,再?对照挂在自己腰上的官印,由衷道:“我看越国?公夫人的手法几乎可以?以?假乱真,官印都做得,没理由雕不出几个人像来啊?”
乔翎说:“又没有事先问过,直接雕刻别人的相?貌,好像不太好,也就?作罢了。”
薛中道因而流露出一点惋惜来。
乔翎见?状难免觉得古怪。
事实上,他主动问人像有没有雕刻出来这件事就?挺古怪的。
她忍不住问了句:“薛大夫问这个做什么?”
薛中道这才偏过头去,专注地看着她,说:“如果越国?公夫人真的雕刻了人像送出去的话,岂不就?足以?证明你有制作假官印的能力?”
乔翎:“……”
薛中道好像没有察觉到她的石化,笑吟吟继续道:“最妙的是还雕刻了好几个,即便中山侯府的世子夫人包庇,几方同时?出手,总能夺到手一个吧?到那时?候,这案子如何了结,可就?不好说啦!”
乔翎:“……”
乔翎在短暂地木然之后回过神来,稍有点忐忑地瞧了他一眼,迟疑着说:“薛大夫既然看穿了,为什么之后还要配合我?”
“因为,我也不喜欢劳子厚啊。”
薛中道理所应当道:“借机把他从御史?台踢出去,再?叫越国?公夫人欠我一个人情,岂不是一举两得?”
乔翎:“……”
乔翎气道:“这么看你也没亏啊,我是使了点坏,可你也借力打力,把劳子厚赶出了御史?台,怎么我还反欠了你一个人情?”
薛中道就?瞧着她,意味深长道:“越国?公夫人,这事儿可不是我逼着你干的,我要是不关上门赶紧把这事儿给了了,事情闹到中朝那儿去,你以?为是谁理亏?”
他看得出来,越国?公夫人不怕闯祸,不怕惹事儿,只怕她自己不占理。
劳子厚是活该,他薛中道呢,今天颜面扫地,难道也是活该?
乔翎:“……”
乔翎被这个“理”字捏住了七寸,想了想,终于?叹一口气,老老实实道:“对不住了,其实这事儿是有点欠考虑,我那时?候只想着狠狠收拾一下劳子厚,没想别的。”
“我知道,”薛中道这会儿反倒笑了:“你知道有人一定会给你收尾,心里边有底嘛!”
乔翎听得心中一动,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
薛中道脸上的笑容淡了:“只是越国?公夫人,有些东西其实是双刃剑,今日你要用它,焉知来日它不会用你呢。”
说完,他自己先轻轻说了句:“哎呀,真糟糕,这可就?是交浅言深啦。”
乔翎心有触动,短暂地犹豫之后,向?他道谢:“薛大夫,今天这事儿,我欠你一个人情。”
薛中道摆摆手:“先过了圣上那一关再?说吧!”
说话间的功夫,两人经过了中朝,乔翎下意识抬头去看,却见?那望楼上空空如也,半道人影也无。
她见?状倒也不觉得有什么,进了门之后,自有郎官迎上前来问名,往殿内去通禀。
乔翎与薛中道依次报了名字和官职,继而便默不作声地在廊下等候。
乔翎抄着手,微微有点焦虑。
说起来,这还是她第一次单独觐见?圣上。
原本?她是不怕的,甚至于?今天这事儿,本?身她自己也存了一点给圣上添点麻烦的意思。
我又不欠皇室什么东西,凭什么帮你们?带孩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