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初云之初
李九娘察觉到了她的视线,很快明白?过来,当下主?动道:“乔太?太?要是有需要的话,我也给你扎一个,能?干很多事的!”
乔翎有点茫然:“……啊?”
李九娘顿了顿,又补充说:“只是,我不?画真人?的脸,感?觉那样有失尊重,不?过单纯只要好看的话,还是很简单的。”
乔翎:稍加思索。
乔翎:面露兴奋。
乔翎:欲言又止。
乔翎一本正经,捂着嘴,小声道:“我不?是想要啊,我就是问问——触感?跟活人?是一样的吗?不?会只有脸能?看吧?”
李九娘说:“做成?之后,跟活人?是一样的,只是怕火烧,也怕水浇,不?过如果您能?带来我需要的材料的话,就能?做得不?怕火也不?怕水。”
想了想,她又补充道:“只是您不?是我,没有维系纸人?的能?力,每过七天,都?要来修补一下。”
乔翎一本正经,捂着嘴,小声道:“再说一遍,我不?是想要啊,我就是问问——这也是你的生意之一吗?”
李九娘听得失笑:“这种生意怎么能?做?多叫人?忌讳啊,我是看您不?忌讳这个才提一嘴的,且以我的能?力,能?做的纸人?数量也很有限。”
她指了指院子里那几个在?干活的木匠和学徒,说:“他们的脑袋就是空的,只能?干活儿,没有神志,我操控不?了那么多纸人?。”
乔翎看着她,再看看这个稍显简陋的院子,唏嘘不?已:“九娘啊九娘,你这是背靠金山,却不?知道该怎么用?啊……”
如果李九娘愿意,依据她显露出来的能?力,她完全可以在?神都?城里买一座大宅,甚至于被公候奉为座上宾的,可是她并没有。
乔翎猜想,她或许志不?在?此。
李九娘听了那个背靠金山的说法,也只是浅浅一笑:“人?生在?世,三餐足矣,死?后长眠,也不?过是几尺之地罢了。我的钱够花了,再多也没什么意思。”
又说:“我本来也不?喜欢跟人?打交道。素日里铺子里边来客,前头的人?足可以接待,不?需要我出面。世人?又忌讳我这儿的买卖,等闲不?会有人?过来,在?这儿住了这么多年,别说是闲人?了,连小偷都?几乎不?会过来……”
乔翎听得很感?兴趣:“‘连小偷都?几乎不?会过来’——也就是说有小偷来过咯?”
她心说:这小偷胆子还挺大呢!
李九娘便说与她听:“那是几年前的事情了,那个小贼年纪也不?大,偷了东西之后被差役追捕,想着灯下黑,就跑到我这间铺子里来了。”
她语气里带着一点愤色,哼道:“明明是他半夜弄坏了我的纸人?,还要骂我这儿晦气。手脚又不?干净,露了痕迹,叫差役找过来,他倒是逃之夭夭了,却让差役来我这儿上下好一通翻找,周围人?还以为是我店里的人?犯了事呢……”
乔翎听得入了神,忍不?住追问下去:“后来呢?”
“后来啊……”
李九娘不?知道想起什么,因?而流露出一点幽微的、阴森的笑:“我让人?一路跟着那个小贼,一路回了他的老巢,深更半夜,敲响了他卧房的门,在?门口放了双红色的绣花鞋。”
乔翎:“……”
乔翎木然道:“再后来呢?”
李九娘轻飘飘道:“起初他以为是有人?故意在?吓唬他呢——哦,事实上的确是这样的——他强装镇定,没敢自己碰,找了件旧衣衫裹着那双鞋扔出去……”
说着,她慈祥地笑了:“我的纸人?趁他出去,重新放了双红色的绣花鞋在?他被窝里。”
乔翎:“……”
真不?敢想那小贼回家之后掀开被窝之后的心理活动。
李九娘耸了耸肩:“后来天一亮,他就去投案自首了,或多或少也算是做了件好事吧……”
俩人?短暂说话的功夫,那青年将瓷碗和她用?的笔刷洗完晾晒起来,重又默不?作声地回到了她身边。
李九娘问:“乔太?太?喝茶吗?喝的话我去泡,不?然,就是白?水待客了。”
乔翎先前进门的时候,那纸妇人?也给她倒了水,她有些?稀奇:“那边给我倒的,也是白?水。”
李九娘就说:“很多人?忌讳这地方的,连同味道也会忌讳,所以我这儿待客向来都?是白?水……”
“水就不?必了,我说几句话,很快就走。”
乔翎笑了笑,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四?周:“我倒是觉得你这个活计挺不?错的,尤其是对你这样不?太?喜欢跟人?交际的人?来说。”
棺材也好,殡葬用?品也好,都?是硬手艺活,大众普及率不?算高。
也不?用?怕市场萎缩——人?活着就得死?,怕什么?
不?会有无所事事的客户过来闲逛,磨半天嘴皮子却开不?了单。
且多半也不?会有售后的困扰。
只要能?摒弃掉对这一行?的忌讳和心理上的惧怕,真的挺不?错的。
李九娘对此深以为然:“确实。”
两人?短暂地就丧葬事业共鸣之后,乔翎同她说起了自己今日的来意。
她缺个人?干活,是来抓壮女的!
要做的活儿本身并不?麻烦,但是要求人?心思细致,且还能?顶得住来自诸多工坊的糖衣炮弹——说实话,这个活儿挺适合李九娘做的。
李九娘满口应下:“这是先前早就应允乔太?太?的事情,又是力所能?及之事,岂有不?应之理?”
当下就问:“我什么时候过去比较合适?”
乔翎虔诚地握住她的手:“你待会儿可以跟我一起走,我要回去加班!”
李九娘:“……”
这入职速度也太?快了点……
她为之失笑,倒也应了:“您要是急的话,不?妨先行?,我把这边的事情交代?一下,马上过去。”
乔翎颇觉欣然,又叮嘱了几句上班要注意的事情和京兆府的日常规范。
李九娘也应了。
乔翎急着回去加班,也不?在?这儿久留,临出门前忽然想起来另一事,重又在?这儿订了两打纸钱,提着走了。
李九娘站在?门边,一直目送她走得远了,才转身回去。
那身量高大的纸青年正在?扫院子,见她回来,轻轻说了句:“这位乔少尹,倒是个爽利人?。”
李九娘也说:“是呢。先前劳中丞的事情已经欠了乔少尹一回人?情,这回中朝的事情,也是承了人?家的情。”
相较于得到了稳定传承的中朝学士们来说,她是个纯粹的野路子。
半路出家,难免就要低人?一头。
有件事情她没有跟乔少尹提。
其实在?与中朝的谈话结束之后,曾经有人?登门来找过她。
那个人?说,有一位贵人?愿意替自己的子嗣定下婚约,娶她为妻,如果她愿意的话,她不?仅可以得到富贵,来日诞下子嗣之后,也可以共享那个家族的传承秘学。
李九娘觉得被冒犯了。
因?为他们看到的不?是李九娘这个人?,而是一个可供繁殖的母体。
是她的生育价值,是她有可能?将自己凤毛麟角的天赋,通过繁衍,过渡给这个家族。
可是如此一来,我李九娘又算什么?
我要是喜欢孩子,什么样的我扎不?出来?
漂亮的,聪明的,可爱的,不?哭不?闹,还不?会随地拉屎,吱哇乱叫!
李九娘没有贸然拒绝他,因?为这个人?能?够不?惊动她设下的所有暗哨,悄无声息地来到她面前,本身就能?够说明很多问题了。
所以到最后,她只是说:“事关重大,我想去问问乔少尹的意见,您觉得呢?”
那个人?没再说话。
他的面孔隐藏在?兜帽之下,看不?见彼时他脸上的表情。
可是李九娘隐隐感?觉,他好像有点不?爽。
但是又不?能?说出来,所以就只能?憋着……
李九娘知道了:哦,他害怕乔少尹!
早先她以为乔少尹或许也是中朝学士中的一员,但是经此一事之后她隐约猜测,她应该是独立于中朝之外的人?。
且还对中朝具备有相当的震慑。
回想到这儿就此停住,她由衷道:“这回要是能?帮到乔少尹,也是好事。”
那青年静静听了,忽的转头看向皇城所在?、中朝门下,脸孔上薄薄地显露出一点讥诮来:“中朝啊……”
李九娘很少见他显露出这般情状来,心有所觉:“难道你还活着的时候,也曾经接触过中朝吗?”
青年吐出一口浊气,挽起袖子,一丝不?苟地开始归置院子里的东西:“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了,还说它做什么呢。”
李九娘见他不?愿多说,也没有强求,深深看他一眼,使人?出门去替她置办明日上值要用?的吏员衣裳,再叮嘱掌柜几句,便预备着往京兆府去了。
青年在?后边问她:“什么时候回来?我看着时间给你留饭。”
李九娘想了想,说:“炖一点牛肉吧,切几个土豆进去,要焖得烂糊一点,锅边拉几条锅贴。”
青年应声:“好。”
李九娘并没有欺骗乔翎,这铺子里除了她之外的所有“人?”,都?是她扎起来的。
但唯独自己身边的这个“人?”,是不?一样的。
他的身体里寄居了一个不?知道死?去多少年的亡魂。
那场山洪叫她失去了世间唯一一个亲人?,也让她遇到了李十七。
除了她之外,没人?能?看见的李十七。
李九娘不?知道他叫什么,他也从来没有说过自己的过往,那时候李九娘还是个稚气未脱的小姑娘,惶恐又不?乏天真。
她左思右想之后,说:“我是初九那天生的,我阿耶又姓李,所以就叫李九娘,咱们是在?十七日这天遇见的,那你就叫李十七吧?”
李十七答应了。
那之后,他们就没有分开过了。
他不?提过往之事,李九娘也不?问,起初是太?小了,对外界一片茫然,再之后是觉得没必要问,反正都?过去了。
如是平和地过了许多年,李九娘才愕然知晓,原来李十七生前,也曾经跟中朝打过交道?
……
国?子学门前。
皇长子趾高气扬,气焰嚣张,仰面朝天,用?鼻孔蔑视着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