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初云之初
……皇祖母会拦着的吧?
皇长子梗着脖子,鼓起勇气,开始给爹当?爹:“阿耶,我现在觉得?,承恩公府的案子,您断得?很不公平!”
大公主吃饼的嘴都顿住了,瞠目结舌,像是头一次见到似的,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个弟弟。
她心想:你怎么敢的啊,老弟!
少了一点智慧,但是却点满了勇气?!
已?经不满足于给弟妹们当?爹,也要给爹当?爹是吧……
真是倒反天罡!
皇长子拍着桌子,义愤填膺地说:“刘七郎杀人了啊,要是这事儿没人知道?也就罢了,偏偏闹到了政事堂,满朝文武都在议论,您怎么能在那种?时候包庇他呢?”
“就算是装,也要装出大义凛然?的样子,把他就地正法了,以正人心,平民愤啊!”
圣上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皇长子也不管,继续拍着桌子道?:“居然?还为?了他跟两位宰相闹成这样!韩相公被罢官,卢相公也进了京兆狱,朝臣们嘴上不敢说话,但心里?边会怎么想?”
“‘国人莫敢言,道?路以目’,这说的可是厉王啊,您难道?要做厉王吗?!”
圣上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皇长子见他不开窍,不由得?恼怒起来,拖着凳子往他那边坐了坐,继续道?:“就算您不管朝臣们怎么想,总也得?考虑一下身后事吧?”
“史书会怎么记载此事,来日到了底下,见到皇爷爷,他要是拿这件事来问您,您好意思吗?!”
圣上:“……”
皇长子说得?动了情,再?想到自己如今的局面,不由得?伸手?去狠拍圣上的大腿。
他慷慨激昂,指点江山:“阿耶,我现在想想,当?初乔少尹说我的话,拿来说您,其实也很合适!”
“因为?我的王妃先去找了人家的麻烦,所以她也被人找了麻烦,这很公平!”
“因为?您先护短,包庇承恩公府,惹得?宰相们心中愤愤,所以韩相公才会勃然?大怒,当?庭砸破了老承恩公的头——要是您不去包庇他们,根本就不会有这种?事!”
“韩相公出事之后,您不忍心下狠手?惩治他,更不忍心杀他,但众目睽睽之下打?伤太后的弟弟,甚至于之后老承恩公还死了,您也没法当?成什?么都没发生,直接赦免他——这个麻烦可是您自己给自己找的!”
皇长子贴脸开大:“要不是您要包庇刘七郎,您就不会把自己陷到进退两难的局面当?中去!”
圣上:“……”
大公主:“……”
皇长子还要说:“也就是因为?阿耶您自己立身不正,所以后来乔少尹带头排挤承恩公府,不参加他们家葬礼的时候,您都不好意思站出来说话,只能忍气吞声地默认了!”
圣上:“……”
大公主:“……”
大公主小心地觑了一眼圣上的脸色,忍不住叫了声:“大郎,你是不是喝多了?赶紧去看看你的摊子吧,那边客人在等着呢!”
“我没有喝多,我都没有喝酒呢!”
皇长子很认真地说:“大姐姐,我知道?你是好意为?我打?圆场,但我说都说了,你就让我说完吧——做人总得?讲道?理?啊,是不是,阿耶?!”
大公主:“……”
圣上瞧了大公主一眼,再?看皇长子一眼,点头道?:“你继续说。”
皇长子便心满意足道?:“也是因为?阿耶你理?亏在先,所以后来承恩公府连着死了好几个人,你都没法追究,中朝也不愿意管,是不是?”
“这都是咎由自取啊,阿耶,你一定要以此为?鉴,不要再?犯类似的错误了!”
大公主:“……”
大公主木然?当?场。
哪知道?皇长子也没有放过?她:“大姐姐,你有时候其实也挺爱护短的,这样其实不好,老三甚至于还不如刘七郎呢,不赶紧管一管,以后不定会出什?么事!”
“还有二娘,你太骄纵她了!”
“成天要这要那,眼高手?低,我衙门里?还有个尿罐子,她要不要?!”
“大姐姐,实话好说不好听——你要记住阿耶的教训,不要重蹈覆辙!”
说着,他曲起两根手?指,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又指了指大公主,刚正不阿道?:“你会盯着你的,永远!”
圣上:“……”
大公主:“……”
第139章
大公主单知道皇长子这个弟弟变了。
只是她怎么也没想到,短短数日而已?,他居然?变成了这样!
热衷于给底下的弟弟妹妹们当爹也就罢了,居然?还敢给亲爹当爹了!
你真是膨胀了啊,老弟!
虽然?阿耶他一向都是个疼爱儿女的父亲,孩子?们真的犯了错也多?有包容,但大郎你?今天干的事儿可不是犯了一点小错就能界定了——你?这是贴脸开大啊!
汗流浃背了家人们!
皇长子?心里边其实也有点打怵,尤其是圣上一直都只是听,却没有做声。
只是他打怵归打怵,心里边却并不十分惧怕。
因为他如今对于圣上这个父亲,并没有什么格外想要索取的东西,亦或者?说,已?经到了无欲则刚的境地。
而在他的内心深处,也并不觉得自己说的那些话有什么不对。
诸皇子?公主当中,皇长子?从来都不是最?聪明的那个,甚至于智商在兄弟姐妹当中处于偏后的名次,但与此同时,他其实也是接受了正统皇室教育的。
在他的认知当中,儿女没有得到应有的教诲,或者?行为不当,父亲对此其实是存在一定过失的。
而身为子?女,“爱亲”这两个字当中,其实也蕴含了子?女应当在父母有过时及时提醒的意味。
这并不是自下而上的不敬的指导,而是在明知道父母做了错事,有可能损毁声誉和操行时,必须告知于他们的孝道。
他觉得自己没有做错。
有时候,人的成长只在一瞬间。
醍醐灌顶,刹那天地通。
该说的都说完了,圣上却迟迟没有做声,皇长子?有点心慌,倒是还算沉得住气,梗着脖子?没有低头?认错。
大公主欲言又止。
圣上聚精会神?地盯着这个儿子?看了好一会儿,头?一次觉得跟他说话是件有意思的事情:“害怕吗,对我说这些话?”
皇长子?没有充大头?蒜,点点头?,如实道:“有一点,但是还好。”
圣上微微颔首,又问他:“是什么契机,让你?想说出这一席话来的?”
皇长子?见他好像真的把自己的话当回事了,心下不由得有些欣喜,舔了舔有点干涸的嘴唇,带一点忐忑,一五一十道:“因为就在不久之?前,京兆府出了一桩案子?。”
他简单概述了一下国子?学门前的事儿,重点提了曾元直审案的过程。
末了,皇长子?很有感触地道:“柯桃是跟白大夫住在一起的人,他们之?间的关系很亲厚——我看得出来,京兆府那边的人里,我跟小庄其实都是后来的,白大夫他们才?是最?早跟乔少尹相熟的人。”
“曾少卿跟乔少尹的交情还算不错,虽然?认识的时间未必很久,但我觉得,他们之?间的关系,应该是朋友,而不是单纯的同僚。”
“可是今日在堂上,事情涉及到乔少尹的亲朋时,曾少卿毫不容情,当场就把人给点了出来,老实说,我当时吓了一跳!”
圣上静静听着,到这儿时笑了笑,了然?道:“你?以为曾元直会包庇乔少尹的朋友。”
皇长子?点点头?:“我当时被惊住了,心想,他怎么一点情面都不给?这样一来,以后怎么跟乔少尹继续来往?”
“我下意识地扭头?去看乔少尹,只是看了一眼,我就愣住了。”
皇长子?脸上的神?情很复杂,有讶异,也有唏嘘:“乔少尹连看都没往堂上看,正低着头?在吃瓜子?儿!”
“没看白大夫,没看柯桃,也没看曾元直,她脸上的表情一点都没变,压根没把这当回事!”
“再之?后案子?结了,她再去跟曾少卿说话的时候,神?态也好,语气也好,都跟从前没有什么区别……”
圣上温和问他:“你?怎么想呢?”
皇长子?脸上甚至于薄薄地浮现出一点感伤来:“阿耶,从前,我心里其实是很骄傲的,我可是您的长子?,是当朝楚王、天潢贵胄啊!可是就在那一瞬间,我忽然?间意识到,单论心性?,亦或者?品行的话,我跟他们差得太远了。”
“曾少卿可以不顾虑私情,公允断案,而乔少尹也完全不觉得他这么做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这一点,我做不到,大姐姐也做不到。”
他叹口?气,说:“我小的时候,您虽然?也会查阅我的课业,但也就只是看一看罢了,而后来曾元直在弘文馆读书的时候,您有了空暇,却会亲自教他,提笔给他写很长很长的批注,老实说,那时候我是很不服气的……”
圣上瞟了他一眼,问:“现在服了吗?”
皇长子?当胸挨了一刀:“……”
他险些哭出来,吸了吸鼻子?,哽咽着道:“阿耶,你?是不是很想让曾元直来做你?的小孩啊?!”
“是啊,”圣上不假思索道:“你?才?看出来吗?”
皇长子?:“……”
皇长子?又挨了一刀。
圣上语气和煦,徐徐道:“你?知道你?七岁的时候课业是什么水准,曾元直七岁的时候课业又是什么水准吗?觉得我偏心,为什么不找找自己的原因呢?”
皇长子?:“……”
皇长子?真的要哭了:“祖母嫌弃我蠢,阿耶你?也这样……”
圣上听得有点讶异:“太后娘娘直接说你?蠢?”
皇长子?哽咽道:“嗯。”
圣上瞧着他,看起来很想说句什么的,只是见这家伙眼睛都红了,叹口?气,终于还是没有说出口?。
最?后他重又把话题绕到了之?前的问题上:“你?看见了曾元直和乔少尹处置问题的方?式,因而产生?了触动,所以今天才?说了这一席话吗?”
大公主默不作声地给弟弟递了条手帕过去。
皇长子?说了声“谢谢大姐姐”,接到手里擦了擦脸,这才?继续道:“是啊,我不如他们,但是总可以跟他们学啊。做人坦荡一点,其实也没什么坏处。”
回想起先前离开京兆府时小庄射向他的糖衣炮弹,他也悄悄地汲取了一点力量,顺带着给自己打气:“而且我也不是真的全无是处,多?多?少少也做了一点好事呢!”
皇长子?说的时候,圣上便静静地看着他,他向来是个温和沉静的人,此时此刻,眼底的那条长河好像也因这断断续续的长长的一席话而掀起了微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