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尤四姐
原本她早就不抱希望了,也曾一再安慰自己,大仇不得报,就算收殓了尸骨又有什么用。那是无可奈何下的妥协,是自惭形秽中勉强求得的一点心安。她以为自己看开了,可一旦发现能够做到,霎时一种难以自抑的悲怆,便占据了整颗心。
她的父母、四个哥哥,还有那四六不懂的小弟弟,这五年来,不知以怎样凄惨的姿态,被扔在无人问津的乱葬岗里。她一直不敢去设想,害怕夜里睡不着,整宿整宿都是他们身首异处的样子。如今残害他们的人,愿意把他们重新拼凑起来,至少让她活在世上,还能找到个出处。
一时千头万绪,只顾出神,余崖岸看她呆站着不动,心里茫茫然想,这就算高兴过了?接下来没有任何表示?
他觉得有必要提醒提醒她,“我也不要你谢我,但你适当投怀送抱一下,不是应该的吗?”
第53章
可惜这番话,换来了她冷冰冰的凝视,“大人的记性不太好,五年前发生的一切,当真忘得一干二净了,否则怎么会指望我因这件事,对你投怀送抱?”
余崖岸被她说得哑然,确实,灭了许家满门这笔账赖不掉,但他已然尽力去弥补她了。他做这些,本就是为了让她高兴,然后换取一点自己应得的利益,结果马屁拍到了马腿上,被她踹了个窝心脚。这让他有些恼火,她是块捂不热的石头吗,怎么一时一个样!明明那晚他先行出发来陵地,不论真假,她也说了几句中听的话。结果隔了三天而已,转头就不算数了,那么临行那一抱,也是她在敷衍吗?
他顿时冷了眉眼,“我说过了,并不是要你感激,只是为了提醒你,是我余崖岸的夫人而已。你我夫妻三天没见,见面亲近一下,不应该吗?这里不在陵寝内,谈不上犯忌讳,你最好也别找借口来拒绝我,否则我就要怀疑那晚你说的话,究竟有几分真了。”他边说,边低下头贴近她耳边,“你在我面前三贞九烈,不会转过头去,打算对皇上使美人计吧?”
其实他一点都不好糊弄,不过有时宁愿糊涂,她要使美人计,对他发挥,远比对皇帝发挥功效强得多,他是很欢迎的。无奈他的小妻子不肯出此下策,有时他实在闹不明白她的执拗,放自己一条生路,让过去的事都过去,不好吗?
如约却动了肝火,抬手用力推开他,“大人是在调侃我吗?还是在借此给我出主意,把我往那条路上引?”
出主意,自然是不可能的,他又没有那种癖好,愿意将妻子拱手让人。他不过是想谋得一点好处罢了,怎么要抱一抱自己的妻子,竟也这么难。
回想以前,自己可不是这窝囊模样,可自打娶了她,一里一里变得卑微,连这种事都要来和她打商量。可见洞房没开好头,坏了规矩,以至于自己继续做鳏夫,一直做到今儿。
其实也是运气不好,碰上了送葬随扈,否则他早就把她法办了,也不用像现在这样,为了贪图那么一点甜头,费这半天口舌。
干说不练假把式,该蛮干的时候绝不手软。
于是强硬地把她拽过来,圈进臂弯里,嘴里又是抱怨又是恫吓:“没见过你这样的女人!我告诉你,你最好给我老实点儿,要是惹得我恼火,我的手段,你可是知道的。”
她强挣了好一会儿,“你疯了么,这是什么地方,让人看见了像话吗?”
可锦衣卫专干无法无天的事儿,如今是天狩皇帝有手段,彻底把他们驯服了,要是换作以前,别说和自己的夫人在陵寝外亲近,就算趁机揩宫里娘娘的油,也是见怪不怪。
“不许挣,再乱动,胳膊拧断了可别怪我。”
他力量惊人,那双臂膀就像铁钳似的钳制住她,让她动弹不得。
她费了半天劲儿,气喘吁吁发现无计可施,最后只能妥协。毕竟腕子上的伤口刚开始愈合,要是挣得裂开了,那就要穿帮了。
余崖岸见她老实了,心里还是欢喜的。他的小夫人像只猫,看着那么温柔可爱,却也有利爪。但只要你强过她,等她把利爪收起来,便可以尽情抱上一抱。
只是还不够顺服,于是抬起手,把她的脑袋摁到肩上,这么一来就严丝合缝了。
如约气恼不已,原本还想使劲昂起脑袋以示抗争,但没想到一抬眼,发现神道边上的石像生前,赫然站着两个人。
道旁每三十步就有一座石头灯亭,亭子里的小油灯虽然昏暗,但足以照亮三尺方圆。有风吹起孝服的对襟,露出底下辉煌的膝襕,服孝期间能穿这种形制衣裳的,除了皇帝没有第二人。
她心头大跳,怔怔望过去,心里清楚应该立时提醒余崖岸的,但她没有。只是隔着十来丈远,目光像跨越了宇宙洪荒,就那样无声地对视着。
她不知道皇帝这刻在想些什么,也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变化,她只知道他站在那里,一动也没动,旁边的康尔寿侧过身子回避,同样毫无暗示他们接驾的打算。
不知是抱够了,还是察觉远处有人在窥望,余崖岸那样警醒的人,愣是没有回一下头。双手放开了她,顺势拽她转回身,牵住她的手低低说“走”。
如约能感觉到,他手上的力量变得更大更坚定。她抬起眼看他,看到坚毅的下颌,还有脸颊上冷硬的线条……紧紧咬住了牙,那肌肉隐约浮现,什么都没说,但脚下加快了,径直把她拽进了人声鼎沸处。
大气儿不敢喘的康尔寿,到这时候才敢活过来。一还阳,他的脑子就灵便了,对皇帝道:“万岁爷,这余指挥忒不像话,这样地方,拽着夫人搂搂抱抱,成何体统!他眼里全没先帝,全没万岁爷,这也太胡闹了。”边说边拿眼瞄皇帝,“这样的人,合该让御史参他一本,好好挫一挫他的锐气……万岁爷,要不要传内阁来说话?让大学士们谏言,约束约束某些官员狂浪的言行吧。”
可皇帝沉默了半晌,最后竟舒展来眉眼,淡淡道算了,“毕竟小别胜新婚,余大人眷恋夫人,也是人之常情。”
话虽这么说,甚至唇角还带着一丝笑,可那笑容透出阴冷之气,看得人不寒而栗。
康尔寿咽了口唾沫,“那万岁爷还遛弯儿么?前头是扈从大帐,您一现身,倒要惹得众人一阵慌乱。”
皇帝摇了摇头,转身道:“回去吧。”
神道上铺满巨大的青石砖,他一步步走着,走在横平竖直的框架里,他的人生一向是如此,即便夺了哥子的皇位,也在他有条不紊的计划中。但为什么,近来似乎有些出格,张狂的念头一点一滴积累,霍乱般蔓延到整个脑子、整颗心。
某些计划之外的人和情,变成了他最新的渴求。这种渴求无关权势地位,也无关生死,但就是缺之不可,即便是属于别人的,也要抓到自己手里来。
深吸一口气,他觉得自己大概要疯了,看不清前路,失去方向的感觉令他惶恐不安。他心里住着一头猛兽,刚才目睹的一切让他嫉妒得发狂,他头一回对余崖岸生出了杀心……如果没有他,一切难题就都迎刃而解了,那么她说的“不为难”,是不是就能实现了?
所以人不能走错半步,就像撒谎,一个谎言,得用无数的谎言来修饰找补。余崖岸是他后悔药的药引子,这一回头,看来得填进去一个得力的干将了,说来还是有些可惜。
脚下踱着步子,他语调寡薄地问康尔寿:“你瞧见了吗,余夫人是被迫的吧?”
康尔寿知道,万岁爷这会儿要找认同,自然是极尽全力描摹余夫人的无奈。
“余大人是练家子,夫人的那点抗争,对他来说微不足道。奴婢觉得余夫人真是个识大体、懂分寸的人,不愧是宫里出去的。她知道这地界儿庄严,不能胡来,所以余大人没正形儿,她看上去反感得很,还捶他来着。可她哪儿是余大人的对手,人家发狠要上手,她也没法儿。”康尔寿分析得头头是道,“尤其最后她那一撒手,多伤心,多无助……她是不是看见万岁爷了?奴婢瞧那眼神,是身在曹营心在汉呐,她想让万岁爷救命来着。”
皇帝蹙着眉,转头看了他一眼,“有这意思?”
康尔寿坚定地说有,“要不她该捅余大人一下,或者干脆踹一脚,让余大人赶紧迎驾。可她就这么巴巴儿望着您,这意思不是明摆的,让您瞧一瞧她活得多憋屈,余大人总欺负她。看得见的地方是这样,看不见的地方怕是更遭罪……”边说边摇头,“不敢想、不敢想啊。”
皇帝没再言语,负在身后的手紧握成拳。这些太监虽会摇尾巴,奉承拍马,但要论细致,确实没人能比过他们。
他心里也明白,更觉得她对他应当也是有所期盼的。否则就如康尔寿说的,应当立刻警醒余崖岸才对,而不是隔着那么一段距离,沉默地凝视他。
然而再一次地,他还是让她失望了。余崖岸把她带走了,会怎么样呢……会不会继续强迫她?这是在陵地,他应当没有那么大的胆子,敢做下如此大逆不道的事吧。可他们又是夫妻,就算是皇帝,也管不着人家闺房里的事。
到底还是不服输、不甘心啊。这一夜辗转难眠,无数阴暗的想法冒出来,皇帝要收拾一个臣僚,实在是轻而易举的事。余崖岸执掌锦衣卫这些年,目无法纪的事干了不少,他不是不察,是有意纵容罢了。有朝一日他若下定决心收拾他,只需动用东厂收罗罪证,就能把他置于死地。
可这种明面上的处置,难免伤筋动骨,牵连到她。余崖岸获罪正法,余家上下要查办,她的诰命头衔便也没了。从朝廷命妇沦为犯官家眷,她又要经受许多的艰难,这么想来似乎不上算,倒不如徐徐图之,至少不要让她的人生经历太多的动荡。
脑子不停地转动,更漏已经指向三更了。他抬臂盖住了眼睛,又是一个不眠夜,昏昏沉沉地,所思所想都是她。
后来略迷瞪一会儿,就听外面敲响了四更的梆子。自小养成了习惯,每天四更必要起身,侍奉穿戴的太监已经进来了,他如常洗漱,换了衣裳,待收拾停当后,五更召集随行官员在东配殿里听政。
朝会上无非商议那些,再次确认今天起灵的流程,负责陵寝建造的官员下地宫巡视了无数遍,随葬的物品已经摆放妥当了,到时候梓宫怎么停放,殉葬的十六口金棺怎么安置,画成了营造图,向皇帝及主事的阁老们仔细交代了一遍。
接下来是民生、税负、漕运。哪里欠收,干旱水涝,哪里的桥梁低矮,妨碍了漕船运输,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每一样都需要他亲自定夺。
皇帝沉得下心,逐样下了政令。说起京兆的城防时,淡淡扫了余崖岸一眼,“两万缇骑在余大人麾下,京城的布防理应是由锦衣卫掌控的。这种事怎么还要拿到朝会上来议论?余大人近来办差似乎有些不尽心了,究竟是什么缘故?”
“啪”地一身合上奏疏,那清脆的声响像鞭策在脑门似的,连内阁的阁老们都怕被殃及,闷着头,略略俯下了身子。
余崖岸忙出列,深深揖手道:“这阵子臣忙于紫禁城的警跸及送殡仪仗,没能顾及城防,是臣的疏忽,万请皇上恕罪。”
皇帝漠然调开了视线,“余大人不日前才小登科,原本不该苛责你,但公务与私情,孰轻孰重还是应当分清的。朕一向信任你办事的能力,可不要疏于职守,让朕失望啊。”
这几句不轻不重的话,绵里藏着针,着实令余崖岸有些惶然。
他紧绷着面皮,讪讪向下俯身,“臣有愧,辜负了皇上信任,日后必定时时警醒,将功补过。”
皇帝没再理会他,话风一转,又商讨其他政务去了。
这事儿就算揭过了吗?也许在其他臣僚眼中是这样,但在风暴中心的人看来,没有那么简单。
当皇帝对你有了成见,这种预感精准而熟悉,虽没有经历过,但见识了太多次,早就已经了熟于心了。
原本他一直很有自信,知道皇帝倚重他,毕竟天狩朝建立至今,他为这王朝披肝沥胆,每一次手起刀落都深得圣心。他本以为自己和皇权的联系很紧密,不会出什么差池的,谁知一个女人,就令这位圣主明君对他有了成见,这让他始料未及。
横竖是有些憋闷,在皇帝不曾察觉的地方,自己悄悄排除了隐患,不能得到嘉奖就算了,怎么忽然闹起情敌来。这不可笑么?
虽然他也承认,从中谋取了一点私利,但在这之前,他一直深以为皇帝是个缺乏感情的人,至少对待后宫嫔妃很凉薄。早前金贵嫔的昏招儿,也没让他对那小宫女产生更深一步的兴趣,何至于人走了,忽然开始情根深种了?
无奈这是个哑巴亏,连解释都不能够。这种尴尬的芥蒂植根了,难以找到转圜的方法,除非当真豁得出去。
他想起明宗时期的吏部右侍郎,娶了个如花似玉的美娇娘,引得明宗垂涎。那位侍郎是个狠人,干脆把夫人送进宫里密会明宗,那是何等的豁达大度,至今令人惊叹。反观自己,送那丫头侍君是不可能的,极容易演变成弑君,不能冒这个险。再来估量自己的心胸,他也不能如右侍郎一样无耻,把自己明媒正娶的夫人,送上另一个男人的床榻。
所以这明争暗斗竟是无解的,两下里都不能戳破,各自拿捏着心肝,各自都心烦意乱。他也有些气恼,到底是皇帝,可以在朝会上明着打压他一头。这些年的鞍前马后又值什么,一旦犯了他的忌讳,终究还是会翻脸不认人。
不过皇帝大约也意识到了什么,等到散朝之后,特意把他留了下来。言辞里重带了温存,缓着声气儿道:“先前满朝文武都在,朕不免严厉些,你不要往心里去。这阵子朕也着实是乏累了,朝中的事一桩接着一桩,先帝又要落葬,西北的战事也还未平息,朕心里总是悬着,百般不得纾解。”
余崖岸说是,“皇上的难处,臣怎么能不知道。臣追随皇上这些年,几时也没见过皇上这样忧心。不过还请皇上宽怀,事儿总有解决的时候,西北的战事暂且虽没进展,但平阳王已经赶往边疆,他打斡亦剌人有一套,再不济,也不至于让战线继续延长。至于京中城防的事,倒不是臣有意辩解,实则是臣早就吩咐过,但不知同知是怎么安排的,晚了好几步。等臣护送皇上回京后,先把这件事办妥,横竖请皇上消消火,臣的错漏,臣一定仔细补全,再不让皇上操半分心。”
皇帝缓缓颔首,“朕也知道,你办事向来谨慎,这回必是下面的人不得力,才让你受了牵连。”
余崖岸笑了笑,“衙门里人多,臣有时交代得匆忙,他们略一走神就听漏了,还是臣的不是。”
两下里极尽敷衍,尽量营造出君臣和谐的气氛。章回带着宫人上来奉茶,适时提点一句:“钦天监看准了辰时三刻起灵,万岁爷再略歇一会子,就该上享殿进香叩拜去了。”
皇帝随口应了,比手示意余崖岸喝茶。
结果就在他垂手端起茶盏的瞬间,手腕上滑下一串菩提,佛头塔上还缀着一枚二狮戏云纹伽南香牌。皇帝自然认得,那是自己早前赏给如约的,但不知为什么到了他的手上,竟还堂而皇之地戴着,这不是在向他示威,又是什么?
铺天盖地的怒意向他袭来,他咬牙忍住了,照旧饮茶,照旧不动声色。可他猜不透,到底这手串是如约交给余崖岸的,还是他有所察觉,刻意抢夺的。他想问,却又不知从何处入手,直气得肋下生疼,紧握起了掩在桌下的手。
边上的章回太阳穴突突直蹦跶,心道大事很不妙,这余指挥平时是个精明人儿,为什么在这种事上如此不知进退。堂而皇之戴着这手串,不是明着在和万岁爷叫板吗。万岁爷赏他夫人这种私用的东西,搁在台面上不好说,他这么一显摆,是在提醒万岁爷,夫人名花有主了?
反正就是好肥的胆儿,这肺管子捅的,真有几年道行。万岁爷有口难言,只好闷着声气不住呷茶。这一战是落了下风,但自此面皮也算是撕破了,接下来余大人就该自求多福了。
后来余崖岸行礼告退,忙于预备仪仗去了,章回把人送出门,和门口的康尔寿交换了下眼色。
康尔寿掖着手,直摇头,“余大人怕是吃错药了。”
章回心想可不是,不光吃错药,连命也不想要了。
这串菩提,现下成了所有人的七寸,余崖岸不能谢恩,万岁爷不能询问。来历和去处有目共睹,御前的人更不敢提点,生怕余大人回上一句“我们夫妇一体”,那可真让人无言以对了。
第54章
所以就藏着掖着吧,谁也不要提起。
辰时三刻一到,早已拟定好的入葬大典,分毫不差地开始举行。地宫外按班跪满了人,哭声震天里,帝后在月牙城前设起了几筵,献帛献酒,送先帝最后一程。司仪的官员向天地诵读祝文,一百零八员杠夫也都换成了锦衣卫,到了这步,就可以把先帝的灵柩请入地宫了。
一直没什么眼泪的太后,这回跪在祭台前,哭得嗓子都嘶哑了。想是忆起这些年的恩爱,又悲伤于先帝升遐后,大邺江山经历的种种,大觉愧对先帝,愧对列祖列宗。
一旁侍奉的尚仪嬷嬷多番劝慰,也没能让太后止住哭。她抚着祭台以头抢地,放声哀嚎着:“你去了,再也见不着了……将来卑不动尊,我怎么找见你……怎么找见你啊!”
随同跪拜的众多后妃命妇们见她哭得凄惶,也不由跟着落泪。其实哭一场,能够涤荡内心的脏污,如约跪在冷硬的青砖上,想起冤死的父母兄弟,如果先帝还在,太子还在,一切就都不会发生了吧。
可惜没有如果,世间的因缘际会早就注定了。该着你吃的苦,一样也少不了,该着你享的福,却未必一定够数。
透过一层泪的壳,她支起身子,望向地宫的入口。先帝要奉安了,好大的阵仗啊,皇帝扶棺站在一旁,打头抬棺的是余崖岸。钦天监喃喃诵读着安魂经,梓宫在漫天的梵音中缓缓前行,跟随着前方僧道的引领,消失在高大的两道石门之后。
如果他们进去后,再也出不来了,那该多好!
她有些孩子气地想,这样少了多少麻烦,就不用费心和他们周旋了。自己如今能够动用的,无非是这张脸,这份乔装的感情,细说起来不免感到屈辱和悲哀,但凡有一丝可能,她都不愿意再面对那两个人。
但老天怎么能让她轻易遂愿,她还得经受无数的捶打,还得振作起来,继续直面风刀霜剑。
不过还好,她似乎慢慢摸索出了门道。昨晚余崖岸把她拽回小帐里,质问她为什么看见皇帝,却没有提醒他。她学会了诡辩,学会了倒打一耙——
“我已经极力阻止你了,是你不能意会?看来你和我,终究做不到一条心。”
曾经那么凶悍的余指挥,居然开始反省,是不是自己太沉溺、太迟钝?被皇帝拿住现行儿,也是他不尊重她的报应?
反正就是有惊无险地糊弄过去了,她到这时才深深明白,一味做个不露锋芒的老实人,已经不合时宜了。她须得再精进一些,才能游刃有余地周旋在他们之间。像昨晚,伏在余崖岸肩头望向皇帝那一眼,虽然回忆起来头皮发麻,但她知道有用。
有用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