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苏幕幕
宋胭算是明白了,婆婆叫自己过去就是要安罪名的,将这婚事的责任归咎于自己没把话说清楚,中间人没做好,这才导致被二房抢了先,回头若是魏祁问起,这都不是婆婆的责任,而是她的。
她生受这委屈,却毫无办法。
回到房中,宋胭也不想练针线活了,就坐在床边生闷气。
秋月劝道:“大太太就是那样的人,不出力,怕担责,尽欺负儿媳,你看她一边骂二太太,一边也不敢去把二太太怎么样。”
宋胭恨恨道:“大太太万事不沾事,二太太不知有几个心眼,两人都厉害。”
“也就三太太和善一些。”秋月说完,意识到自己这话不合适,便赶紧闭了嘴。
春红出主意道:“奶奶要觉得不开心就别想了,想点别的,奶奶不是爱看书么,要不看会儿书?”
她说的书并不是什么正经书,而是市井流行的话本。宋胭向来喜欢看话本,特别是才子佳人的情爱故事,市面上有的她都看了个遍,算下来,直到她与魏修的婚事生变,她竟要嫁给魏祁,那时只觉天昏地暗,痛不欲生,便没了看话本的闲情逸致。
如今不想嫁也嫁了,日子就这么过着,似乎是被岁月磨平了心境,她习惯了,提起那些话本,倒没以前那么丧气。
便问:“我那些书带来了吗?”
当初她脑中浑浑噩噩,没怎么理婚礼的事,东西是丫鬟们收拾的,什么带了什么没带她一概不知。
春红很快道:“带了,在箱子里装着呢,我去给奶奶拿。”
说着去翻找一通,拿来两本书。
“这两本我看过了。”宋胭说着,将书拿回去,自己去找,果然从里面找到自己当初买了还没来得及看的几本。
今晚被气了一遭,便不做绣活了,就看话本吧。
有一本,是她让春红买书时别人硬塞的一本,道保证好看,便宜卖,春红也不知,就买了,这会儿翻开,意外觉得那小贩没骗人,写得竟不错。
这著书人明显是有文采的,而且不像别的人,讲高门贵族讲得毫无逻辑,连丞相千金私会江洋大盗都编得出,这个则不同,讲得还真是那么回事,不像是穷书生写的,倒像真是出身好的读书人写的。
她觉得好看,便歪在榻上看起来,这一看,便忘了时间,不知过了多久,恍惚听到什么动静,一扭头,就见魏祁已然从次间走了进来。
秋月与春红竟都不在,都没人提醒她,而她已经从歪靠在榻上变成了趴在榻上,还跷着脚,这一下吓得她不轻,连忙从榻上爬起来。
又是藏书又是穿鞋又是整衣,手忙脚乱,一不留神,书没藏好,掉到了地上,她赶紧捡起来,将它压在了榻上的靠垫下面。
“大……大爷怎么来了?”
做完这一切,她脸色涨红,结巴地开口。
魏祁几乎从未白天到过后院,不曾见过她白日在房中做什么。反正晚上他来时,她大多数时间在做绣活,或是安静坐着,却没想到……
因为她刚才的惊慌,他不由就将目光瞥向她身后的睡榻,想起近日京中在查影射朝廷、宣扬黄天教的禁书,担心她是不是在看这些东西。
想来大概不是,她好歹是出身宋家的,知道轻重。
“我来拿两本公文,落在了这里。”魏祁说着,去桌边拿了自己的东西。转眼看她道:“没做绣活?”
看到他,宋胭就想起婆婆,心中仍有些郁郁,加上魏曦、江姨娘,她通通都有气,自然也恼恨面前这个她们的儿子、父亲、丈夫,实在不想晚上再和他做那生儿育女的事,便马上作出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柔弱道:“下午有些头疼,就没做绣活,看点……闲书。”
魏祁不知是不是听懂了她的言下之意,看她一眼,“嗯”了一声道:“那便好好休息,我先过去了。”说完拿了自己的东西出去了。
宋胭悄悄看他离了院子,又回来看话本。
端午在本朝算大节,从四月底开始,官员开始拜访送礼,亲友开始走动,士人相约出游,直到五月初五正节之后,最后热闹两天,端午才算结束。
国公府的往来自然也不少,到五月初一这一天,黄家人过来了。
黄家祖籍在海宁,大部分族人也都在海宁,倒是家中有个伯父在京中为官,所以这次来的是黄家伯父、八郎黄凤远、还有八郎的姑母,这位姑母也就是宋胭三姨父的师母袁夫人。
黄家在祖籍算高门,但在京城就无甚存在感了,当初想要这桩亲事也是想攀上京城的关系,尤其魏曦,她是魏祁的长女,不说魏祁是国公爷长房长孙,极有可能继承侯爵,就说不袭爵,他也身在内阁,是三十岁的副宰,黄凤远成为他的女婿,但凡有点真才实学,便是前程似锦。
现在魏曦没同意,换了魏芝也不错,二房也是国公爷嫡出,到底也是国公府的姻亲。
所以婚事一定,黄家便趁着端午来走动,也对这婚事显示出了足够的诚意。
宋胭早从三姨妈的回信中知道了事情的始末——
三姨妈也是后面才得知黄家与二房订了亲,一开始也不知道。最初她将宋胭这边的回复告诉袁夫人,还颇有些不好意思,袁夫人自然说无妨。没想到,才过十来天,袁夫人自己告诉她,已经订了二房的长女,而且还是二太太娘家人自己找上袁夫人说这事的。
最初袁夫人一听是国公府二房,有些顾忌,便将先说魏曦的事和二太太那边说了,没想到那边说没关系,又没真的订亲,算不着什么,他们主要看中的是黄凤远的才学人品,袁夫人高兴,两相往来,都觉得对方极有诚意,便定下了。
这件事,黄家和二房办得既迅速又隐秘,待一切说定才公布,可见两边都是厉害的人。
宋胭不能不怀疑,二太太就是在大太太那里听到了黄家的事,才主动让娘家那边走动的,大太太看不上,但她很看得上。
她婚后有一子一女,后来长子不到两岁就因病夭折了,只留了个小女儿,之后再所无出,对这女儿自然怜惜,千挑万选夫婿,总要找个能对女儿好的。
黄家人来,二太太设宴招待,又请长房三房这边人去做陪,宋胭自然也看到了那黄凤远,生得相貌堂堂,行止有仪,谈吐也不凡,的确是极好的郎君,在场的女眷,无论是冯氏还是几个儿媳,都对这黄凤远满意,宋胭想若自己有女儿,也会找这样的女婿。
中间二太太让魏芝出来见过袁夫人,魏芝出来向袁夫人请安,同时也见过黄凤远,两人一边正色行礼,一边都脸颊泛红,引得嫂嫂婶娘们调笑,魏芝慌不迭就跑了出去,黄凤远露出几分不好意思,眉眼却带上笑。
第14章
坐了一会儿,二太太带一众人去花园里转。
五月的天,花不如四月那么多,但也不少,几人说说笑笑,倒真像已经成了一家人。
走了小半个时辰,二太太怕袁夫人累了,便说去凉亭里休息,正往凉亭走,隔着一道院门,就听见魏芝的声音:“曦姐儿你就别和陵儿争了,还有黄家客人在呢,让人家听到不好。”
二太太正要过去,接下来却听魏曦回道:“黄家怎么了,又没什么好得意的,那都是我不要的!”
这一句话,国公府诸人脸色大变,二太太更是怔了一下,却反应极快地过了院门,以寻常语气道:“芝儿,你和曦姐儿在闹什么呢,就属你大,还不快带着孩子们到别处去玩,花厅有冰镇的荔枝,给他们都分点。”
魏芝本来就因魏曦那句话而涨红了脸,一眼见到母亲和未来夫婿,更是惊了一跳,但还算沉着,很快与母亲道了声“是”,又向袁夫人问候,然后与魏曦和魏陵道:“走,别坐秋千了,去吃荔枝吧。”
魏曦心知自己刚才的话被人听到,脸色一阵不自然,随即又咬咬唇,一脸不屑跟着魏芝往花厅那边走。
袁夫人与黄凤远略有些尴尬,国公府的人则都脸色讪讪,连宋胭也深觉羞愧,不自觉将头低了几许。
她先前不觉得自己和魏曦有太大的关系,今日才发觉,不管她认不认,魏曦就是她名分上的女儿。黄家人最初说亲还是找的她,此时竟让黄家人听到这样的话,她觉得自己无地自容。
几个孩子都离开了,二太太照常说说笑笑把控住局势,这事倒并没闹起来,但在场的人多,全都藏在各自心里。
魏祁下午回来,与黄家伯父和黄凤远见了一面,共赴宴席,随后二老爷便送了黄家人离开。
宋胭吃完宴席就回了自己院中,男客那边因为饮酒,吃的时间长一些,没一会儿,景和堂的妈妈过来,说魏祁让她过去一趟。
景和堂有好几进,她没怎么来,妈妈带着她到最后一进,那是魏祁平常起居之所,此时魏祁就站在明间堂下。
宋胭进门去,问他:“大爷,您找我?”
魏祁问:“今日在花园里,曦姐儿和三妹说话,你也在场?”
宋胭才知是为这事。
她点头:“在。”
“她怎么说?具体怎么回事?”
宋胭不知这事是谁和魏祁提起的,顿了顿才问:“我若说了,会不会算是告状?”
魏祁目光沉着,声音中含着几分威严:“你是她母亲,何谈告状?”
什么母亲,魏曦自己都说了,她母亲是郭大奶奶。
宋胭心中腹诽,低头回道:“当时二婶带着袁夫人和那黄八郎,和我们一道逛园子,就在小荷亭外的院门口,大概曦姐儿和魏陵又在争秋千,三妹说了曦姐儿,说有黄家客人在,让人听到不好,曦姐儿便回了一句。”
“回了什么?原话告诉我。”魏祁道。
“她回,黄家怎么了,又没什么好得意的,那都是我不要的。”宋胭一个字也未隐瞒。
的确她作为后娘,想过要谨言慎行,少惹事,但真真为魏曦好,便不该继续放纵,今日好不容易有这样的机会,魏祁问起,她希望魏祁能好好管管女儿。
这话说出口,魏祁便是一声未发。
宋胭想着,他既主动问起,自是早就听人提过了,此时叫她过来,只是确定,两人都说的一样,那事情绝不会有误会。
魏祁沉默半晌,朝外道:“让曦姐儿过来。”随后又吩咐:“让江姨娘也过来。”
这是要问罪了。
宋胭一想魏曦和江姨娘待会儿过来看到自己在这里,她父亲要责备她,一定会想是自己告的状,回头又攻讦她,于是见机想溜,和魏祁道:“那我就先回去了。”
“你回去做什么?就在这里。”魏祁直接下令。
宋胭撇了撇嘴,欲言又止,看见他的神色,终究是没反驳,留了下来。
魏祁到堂下椅子上坐下,等着那边两人过来,宋胭想着自己也没错,不必罚站,于是也坐在了身后靠右侧的椅子上。
如此一来,倒像是魏曦要来接受父母二人的双堂会审。
嗯……还挺好,魏曦再桀骜,她也是她名义上的母亲。
没一会儿魏曦和江姨娘来了,两人都低着头,江姨娘缓步走到堂下,福身,朝着魏祁道:“见过大爷。”随后又朝向宋胭:“见过奶奶。”
魏曦也低声:“见过父亲,母亲。”她声音低婉,带着少女的娇柔,仪态也丝毫挑不出错,看上去倒真真是行止有仪的大家闺秀;而江姨娘,向来就十分规矩,不妖不媚,本分中透着端庄,若不是亲眼所见,根本不会觉得江姨娘有心眼,也不会觉得魏曦会说那样的话。
魏祁开口:“知道叫你们过来做什么吗?”
两人不吭声,魏祁道:“魏曦,你说。”
魏曦将头埋得低低的,还没开口,江姨娘便一下跪在了地上,魏曦见她跪,自己也跪了下去。
随后江姨娘便泣声道:“是妾身的错,没能教好曦姐儿,议婚的事妾身没打算让她知道的,可她还是从别处听来了,来问我。
“妾身以为这不是什么大事,没多想,却不承想小孩子觉得在芝姑娘面前没了面子,才为一时意气之争说出那样的话,曦姐儿不懂事,没娘的孩子又可怜,大爷要怪便只怪我好了,我愿去大奶奶灵堂面前罚跪一个月!”
魏祁看她一眼,声音冷淡:“我没问你。”说完看向魏曦:“你同你亲姑姑说,黄远凤是你不要的,是不是?”
魏曦整个人已经瑟缩成一团,深深埋着头,许久才道:“是……”
“长幼尊卑何在,廉耻何在?你母亲若泉下有知,只怕要气得醒过来!”魏祁只是稍稍提了些音量,却是极少有的,魏曦一声未出,跪在地上哭起来。
魏祁静静看着她,问:“你可知,你错在哪里?”
魏曦擦了擦泪,一边抽泣一边回道:“错在……对姑姑无礼,还有……妄议婚事和男子,被黄家人听到。”
魏祁道:“这桩婚事,不论先后对错,他们已定亲,那便是你的姑姑和姑丈;绣春堂也是你叔祖一家,有这些牵扯,旁人只怕再不会提起只言片语,以防影响家中感情,你却能说出那样的话。
“黄家人听到了也好,他们在庆幸,好在不是定的魏曦,而是魏芝,家门之幸。”
魏曦将头埋得更低,也哭得更凶。
宋胭发现无论是魏曦还是江姨娘,在魏祁面前都又乖又老实,好不可怜,连自己看了都觉得这只是桩意外,不必太苛责。
魏祁道:“你们一起去祠堂罚跪吧,就在你母亲灵位前,让她看看,如今你成了什么样。”
两人一声也不敢出,只轻轻道:“是。”
待她们离去,宋胭停了片刻,稍作安慰:“大爷别太生气,曦姐儿还小,大些也许就懂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