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苏幕幕
江姨娘见了他,连忙退到路边,低声道:“大爷。”
“嗯。”他淡淡应了一声,再没说别的话,也没看她一眼,就径直往前走了。
待他离开,江姨娘抬眼,久久望着他的背影,到他彻底走远了,才回过头,往宋胭屋中去。
宋胭近日跟着二太太熟悉公中事务,没有每日去婆婆那里请安,此时正看着什么册子,江姨娘来请安,她也无心寒暄,只应了两声,让江姨娘回去。
江姨娘也认识几个字,看她手上那册子,辨认了一下,是国公府的人员花名册。
她知道如今二太太有了孕,要养胎,有意将掌中馈的事交出来,府上没有别的能用的人,宋胭正正好,就顶上来了。
府上有下人悄悄议论,这新奶奶为人比二太太温和,万事又有主意,也大方,肯将事务分派下去,竟都很喜欢她。
江姨娘向宋胭告知一声去看曦姐儿,便去了魏曦房中。
魏曦正在房中看《论语》,一边看,一边将不懂的记下来。
见江姨娘来,忍不住道:“姨娘,我觉得这《论语》比《女论语》写得好。《女论语》专说女子要做什么不要做什么,《论语》却讲了好多道理,比如这句‘过而不改,是谓过矣’,说的可真好!”
魏曦说完,见江姨娘只露了个浅浅的笑,便意识到她不懂,是自己太激动了,便放了书,说道:“正好,我做了个香囊,绣的鹰,姨娘帮我看看。”
说完去拿了针线笸箩来,将那快要完工的香囊给她看。
宝蓝色的布料,黑色配金线的鹰,江姨娘看着颜色,问:“这是……”
魏曦低声道:“给父亲绣的,想过年的时候送给他,姨娘说好吗?”
江姨娘笑:“自然好,你这只鹰想必费了不少功夫,绣得精神,实在不错。”
魏曦也对自己的绣工满意,低头欣赏那只鹰。
江姨娘看见旁边还有个绣圈,绣的是几片落花,一只蝈蝈,明显还有另一只蝈蝈没绣完。
“这个是……”
魏曦回道:“在三姑姑那里看到的花样,觉得挺有意思的,母亲好像喜欢这些新奇玩意儿,就顺手做个香囊送给她吧,免得说我只给父亲送东西。”
江姨娘缓缓道:“是这个母亲啊,我以为你说的郭大奶奶呢,我就说她喜欢静的东西,倒不怎么喜欢蝈蝈啊,蚂蚱这些。”
魏曦听了这话,心中有些内疚,好像自己背叛了真正的母亲,她低下头,将香囊放到笸箩里,不再说话。
江姨娘说:“你现在总能见到你父亲吧?”
魏曦很高兴她能转移话题提到魏祁,开心道:“是啊,他十天有九天都是宿在这边,上个月把景和堂的书架都搬过来了,他要回来得早,母亲便让我一道去用饭,上次他还夸我账算得好,这次的月例银子都是我和秋月姐一起算的。”
江姨娘点点头,默然无语,最后道:“你母亲若知道你现在这么乖巧,心里肯定高兴。后天还是你母亲的忌日,她过世这么多年,府上除了清明、年节,已经不祭祀了,你记得给她烧些纸,上两柱香。”
魏曦点头。
江姨娘又关照几句,缓步离开了,魏曦看看一旁的针线笸箩,将那绣着蝈蝈的绣圈压到了最底下,不愿再看到。
后天是母亲的忌日,她的确忘了,而且还在想着讨后娘的欢欣,这让她羞愧难当。
当天她就备好了金银纸和香烛,待到母亲忌日,便去了祠堂,祭拜一番,供上供品,从祠堂出来。
没走几步,却遇到个四十多的中年男子,朝她道:“曦姐儿倒有心,不忘祭祀亡母。”
魏曦很疑惑,虽说这祠堂单独在一个院落,不是下人要回避的地儿,但就算下人们撞见她过来,也会远远避开,不会冲到她面前来,她却不知这人为什么会刻意来拦她。
她将这人看一眼,问:“你是……”
那男子朝她走近一步,却又是笑,又带了几分哀凄,面含悲痛道:“我是旁边街上,从前魏三叔的长子,魏五德,按辈分,该叫大爷一声叔叔,倒与曦妹妹是一辈的。”
魏曦心中一怔,突然意识到他很可能是……
她顿时神色大变,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时魏五德拿了个包裹出来,塞到魏曦手中:“这是你嫂子给你做的一身衣裳,你别嫌弃。如今你嫂子多病,我又没什么着落,手上实在没什么好东西……”
他说得可怜,魏曦倒不想接他这东西,正想还给他,却又听他道:“眼下芝姑娘出阁,府上处处缺人,听说那厨房里便缺个采买香料的,我倒对香料熟悉,大奶奶如今带管着厨房的事,还指望妹妹能同大奶奶提一提,引荐一二,好给我谋个差使。”
“我……我回去了看看。”魏曦不知回什么好,慌不迭就绕开他连走带跑回了自己院中。
一回院,就见到了秋月。
秋月问她:“曦姐儿,你跑什么?”
魏曦停下步子,摸了摸额头,九月的天,她却出了汗。
“没什么。”她含糊着答。
秋月提醒:“一早奶奶说那些花木的账等着核对呢,今晚要我们给对出来。”
魏曦点头,往房中去,与秋月一起算账。
秋月说道:“这些下人们,平时可以对他们好,但账目上却不能马虎,你仔仔细细,他尚且给你买个鸡蛋就赚个鸭蛋的钱,你要马虎了,他便能买个鸡蛋就赚够一只鸡的钱!”
魏曦抬眼问:“那如果是采买之类的活,也要派特别信得过的人吧?”
“那是,特别是眼下这芝姑娘的出阁大喜、过年、元宵,不知要买多少东西,光酒水就得多少坛?随便就是几百上千两的银子,遇到心大的,几百两银子下去,能给你赚上七成。”
魏曦沉默了。
过了许久,她突然问:“你和春红,有没有听说过我其实是过继的?”
第39章
秋月属实意外,不知她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一时之间,秋月竟不知怎么回答。但她向来稳重,便回:“曦姐儿怎么突然问这个?”
她不答反问,魏曦却从她刚才的发愣和回答里明白,她是知道的。
连刚进来的秋月都知道,想必春红也知道,府上其他人都知道。
她低头道:“我隐约知道这件事,但知道得不多,你知不知道我那边……那家,叫什么名字?”
秋月回答:“这我又如何知道,除非专程去打听,不是说是族里的同支吗?”
说罢低声劝说道:“但不管怎样,这些我不该打听,你也更不该打听,你做大爷和大奶奶的闺女,是在宗祠里祭告过祖宗,让族老做过见证的,从此就和以前的家人没关系了,你如今是大爷的长女,又是哪里不好?还去打听以前的家里让国公府这边怎么想?”
魏曦知道秋月说得对,可她并不知道是别人找到了她。
她点点头,以示自己明白了,秋月问:“怎么突然提起这个?”
魏曦犹豫片刻,随口回道:“今天是先母忌日,我去祭拜她,就突然想起来的。”
“那以后就不提了,奶奶说了,你就是大爷的长女,堂堂正正,什么过继不过继,就当没这回事。”
魏曦点头。
下午回到房中,魏曦仍然记挂白日的事。
她不知道怎么办,说完全不理,那人应该就是她亲生的哥哥,说理,她怎么理呢?跑去找宋胭要个差使吗?
不管宋胭愿不愿意,她自己便觉得不好。
如此犹豫纠结,想着要不要去问问姨娘,随后又觉得,是不是问继母比较好?
正好又想起过两日父亲沐休,会得空一些,她是不是找个他们两人都在的机会说呢?
她拿不准,夜里辗转反侧,半宿都没睡着。
这两日宋胭都在往绣春堂跑,二太太这胎来得急,据说胎象也不是特别稳,恨不能每日卧床,所以将大小事务都委托宋胭与儿媳朱曼曼。
朱曼曼却是个万事不上心的性子,你让她早一些接待媒人,她却睡忘了,前一日犯了错被二太太一通数落,第二日又犯,二太太便没了力气,尽数都交与宋胭。
而宋胭也在这时候才知道媒人过来了,该备什么样的酒席、给多少赏银;送聘礼的来了,该安排什么人去接应,又该每人打发多少喜钱……忙虽忙,却让她越发觉得自己不再是那个举足无措、小心翼翼的新媳妇,而是堂堂正正,成了国公府一个不可或缺的人。
下午二太太留她在绣春堂玩,她道魏祁在家中,便回来了。
秋月春红与她一起回来,到房中,见魏祁就坐在书桌旁。
宋胭问:“夫君用过午饭了?”
“嗯。”
她便去房中坐下,秋月给她上茶,问她:“明日纳征,奶奶穿那件藕荷色的遍地锦小袄吧,穿的话我让人晚上给薰出来。”
第二日穿,前一夜用薰笼将衣服用香料薰一遍,到第二日便能遍体生香。
春红却说:“那藕荷色是不是老气了些,我觉得穿那件朱砂色的,多艳丽啊,奶奶又主事,保管这一日别人就记住奶奶好看又能干了。”
“那朱砂色的也太艳了,招眼,回头三奶奶肯定也是一身鲜亮,让人觉得这家的媳妇一个一个,比那新娘子还花哨,我穿那件杏色的就好。”宋胭说。
“好,那就杏色。”秋月与春红不再争了,没一会儿,宋胭让她们下去忙,自己喝了两口茶,歇了歇,突然想起什么,去梳妆台前挑了那只新制好的刻丝金凤钗戴上。
自有了钱,她便打了几只新首饰,其中最爱的便是这只偏凤钗,明日若穿杏色的小袄和裙子,戴这个似乎正合适。
但旁边的珍珠小花簪不搭,她又挑了个粉色的珠花试戴,随后又把耳环给换了,最后将一只刻丝的花叶飞蝶璎珞圈戴上,但这璎珞圈略小,她要先将项圈戴上,再勾下面的链子,刻丝的东西金贵,低着头弄了好一会儿没弄好。
想着是不是叫秋月来,一抬眼,看见魏祁正看着她。
她早就忘了这屋里还有个人,自己在这儿又是插簪子又是换耳环,对着镜子打扮半天。
一时有些不好意思,却听他道:“我替你戴?”
宋胭捏着璎珞走到他面前,他一手拉她,让她坐到了自己腿上,然后替她将链子勾上,抬眼看她。
这么近的距离,又是这么个姿势,她被看得窘迫,便开口问他:“这璎珞与这钗子配么?”
魏祁轻笑:“自然配。”
“配的话……就好。”她坐得颇有些不自在,要起身,却被他搂着腰没放,“口脂再浓一些,更好看。”
“那是不是太招眼?”
“招眼可不能怪胭脂,是长得就招眼。”
“你什么意思呢,我怎么觉得你这语气不像夸我?”
魏祁笑着捏起她下巴,仔细端详着,说道:“说你好看不叫夸你么?又没说你妖媚,总诱惑你夫君。”
正说着,外面传来一阵细微的动静,宋胭抬眼,只见一抹衣角掠到了门外。
她从魏祁腿上起来去门口,看向外面,正好见着魏曦进了远处东厢的房子。
刚才是她么?
魏祁在后边问:“是谁?”
宋胭回来:“好像是曦姐儿,都是你不放我,让她看见多不好。”
“她么?”被女儿看到魏祁也觉得有几分尴尬,但再见宋胭又羞又嗔的样子,那几分尴尬就散了,只是低低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