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法采
升迁令一到,滕家整个欢腾了起来。
次日,滕越也到了家。
邓如蕴在心里深深沉了一气,有些话,她要跟他说出口了。
第65章
升迁令先一步到达滕府, 滕越却在第二日才回来。
原本孔徽同他从下面卫所返回,就叫了他往自己的地方去,道是他舅舅黄西清从京城派了幕僚回家办事, 顺道同他们见上一面,有什么话要传回京城的, 正好借此说了。
但幕僚耽搁在了路上一时没到城中, 滕越便没继续留在等待, 他道。
“多半月没回家了,我先回家。”
“哎哎,人再过半日就来了, 你就不能晚半日再回家?”孔徽跟着他拦着。
可他却道“等人来了, 你再来叫我不迟。”
孔徽拿他没点办法,晓得他回家心切, 便也没再多拦。
可升迁令已下,调令已出,他这几日就要返回宁夏驻守边关,家可就没那么好回了。
到时候他可要怎么办?
孔徽替他犯愁思量,滕越则奔马回了家中。
他到了家门口, 门房眼见他来了,一边同他行礼一边给他道贺,滕越笑着大手一挥, 让人拿了钱赏来,然后又问, “夫人在家吧?”
门房连声道在家, 他再顾不得许多, 快步往柳明轩而去,但还没到柳明轩门口, 就在半路上遇见了他的妻。
邓如蕴刚从乘风苑回来。
沈润和黄家及笄礼的事情虽然落定下来,但林老夫人同滕箫却还冷着。
那日滕箫回来去沧浪阁请安,林老夫人没见女儿,后来滕箫的奶娘劝着,她又去了一次,可林老夫人还是没有打开门。
如此,旁人再劝也没用了,滕箫不再去,只闷在乘风苑里。
林老夫人则要么闭门在沧浪阁,要么就在小祠堂里,一个人沉默着整日独坐。
母女二人彻底冷下来。
今日滕箫有些不舒服,邓如蕴去看了她一回,她没什么大事,只是与母亲的关系如同寒冬腊月的冰越结越厚,令人都郁郁出了病态。
她见着邓如蕴便抱着她不撒手,把头埋在她怀里问她,“嫂子,我能不能也去城东?跟您家太婆婆和玲琅她们一起住?”
她这般情形,邓如蕴实在没法告诉她,她们一家包括自己这个“嫂子”,也很快就要离开了。
她只能安抚了她一阵,待她好些才返回柳明轩,不想刚行到半路就听见外院传来了欢腾热闹的声音。
她略略站定脚步,往通去外院的路上看了几眼,却见有人一步当先从垂花门后跨了进来。
他满身风尘仆仆,却在看到她的一瞬间,眼中惊喜如同从群山后跃出的朝阳,光芒大盛。
“蕴娘?你在此等我?”
他几乎是一步就到了她脸前。
邓如蕴也没想到他就这样出现了,可他却一把将她抱了起来。
原本跟在他身后说吉祥话的小厮们,正往门口挤来,不想却见到二爷与夫人这般情形,都“呀”了一声,前面的人不敢再往里面进,拦住了门,可后面的人不知道,还往这处挤过来,众人乱作一团,混乱中哗啦倒了一地。
这下都看到了二爷与夫人的情形,倏然全红了脸,瞬间犹如打散的雨珠,从荷叶上滑没了影。
邓如蕴被他一下抱起,他扣着她的腿弯,把她整个高高地抱了起来。邓如蕴直道这般不好地挣了去,他却根本不肯松。
他抬头向她看了过来,痴痴地看着她,仿佛他的眼眸里只能放下她一人。
“我升游击将军了。”
他把这件喜事,亲口跟她说一遍。
邓如蕴早就知道了,可又在他说来的时候,心头快跳了两下。
从最开始小小总旗,到能掌管一个百户所的百户,再到如今,他升至统率兵勇三千的戍边大将。
这条漫长的道路,他凭着自己的功绩全都走过来了。
往后,他会走的更好吧... ...
邓如蕴也不由地露出了浅浅的笑来。
“恭喜将军。”
他笑道。
“夫人与我同喜!”
他话说完,才把她放了下来。
他牵了她的手往柳明轩去,“你这半月都在做什么?玉蕴堂忙不忙?没需要某些人给你帮忙吧?”
说到这,滕越才想起刚同妻子小别再见,提不相干的人做什么?没得让她想起旁人来。
他连忙改口,“我从宁夏给你进的药,你见到吗?”
他暗暗朝妻子看过来,想看她的反应。
不知道怎么,她似是有些情绪不高,她说自己见到药材了。
“将军怎么买了两车队来,那实在太多了,我让秦... ...”
她话没说完,就被滕越当即打断。
“你敢?”
他朝着她瞪了过来,“你我本是夫妻,你敢再跟我提钱的事。”
邓如蕴向他看去,她一时没有再说,他却轻哼了一声,表示着他的不满,抬脚进到了柳明轩中。
柳明轩似乎还是他离家之前的模样,但莫名有种说不清的寥落之感。
他没细思许多,只往房中走去,准备换一身干净的家中的衣裳来,可推门走了进去,只见房中竟空了下来。
桌案柜几上的杂物少了大半,各处净得空旷,而原本满满当当的书架上,此刻也只剩下了了散落的几本兵书。
滕越讶然在房中看了一遍,不知怎么心头蓦然跳了一下。
他调回宁夏,今日回家就是想要跟她商量带她一起去的,但她的家人和刚开起来的玉蕴堂都还在西安,滕越晓得她大多的心思都在他们身上,他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把她带走。
可他还没开口,却见房中的东西都收束了起来。
有一瞬,他在想,她是不是也想跟他一起过去?
可说不清地,他心里却在想到她今日稍显低落的情绪,和柳明轩里莫名的寂寥之感时,浓郁的不安自犄角旮旯里钻了出来。
他见她跟在他身后也走进了房中。
她目光亦扫过这清整近空的房间。
滕越低声问了一句。
“蕴娘怎么把房里的东西都收了?”
被云层遮住的天光,没能透进薄纱窗内的房中来,房中略暗,越发衬得此间空荡寂寥。
但确切地说,邓如蕴只是把自己的物什都收了而已,滕越的东西还照着原样留在原地。
他问过来,邓如蕴没有向他看去,也没有走到他立身的方向,她往另一边走了几步,与他拉开了些许距离,侧着身应了他这一句。
“将军要回宁夏去了吧?”
“是。”男人低头朝她看来,“你要跟我一起过去吗?”
他问过来,邓如蕴脸上露出淡淡的笑来。
她低着头,半垂着眼眸。
日光无法尽数透进来的房中,此刻幽静到落针可闻。
邓如蕴在这幽静里慢慢地开了口。
“将军此番升任宁夏游击将军,实在令人欣喜,将军前程广阔,必还能再立奇功,封侯拜将不在话下,只不过... ...
“只不过我出身平平,只是个制药卖药的商贩,脑子里只想着做买卖赚钱,实在当不的将军的夫人,更当不得将军的厚爱。”
她说到这里,目光不由自主地从他的袍摆边缘划过去。
她看到他僵硬地立住,看到他连袍摆都一动不动了。
可她的话还没说完,她张了张口,从喉嗓里又生扯出话来。
“这一年来,多谢滕家与将军的帮扶照料,邓如蕴感激不尽,但往后... ...”
她说不下去了。她从架子上拿出了一封书信来,不敢放到他面前,只敢轻轻放在自己身侧的案台角上。
那封书信上赫然写着三个字——和离书。
她亦在此时缓声开了口,把最后几个字道了出来。
“将军,和离吧。”
幽暗的房中,滕越整个人却似被他最讨厌的暑热日头,辣辣炙烤在了身上一般。
火热的黏腻令他无所适从,他僵着看着她,嘴巴轻轻动了几下,就把最重最尖的话说给了他听。
她还把那封根本不该存在的书信,放在了案台上。
他一步走上了前去,一把摁在了那封书信上。
他没看,上面的字他一个字都不想看,他只死死摁着那封信,仿佛要把信同整个桌角都一起摁碎一样。
他只定定看着她,周身压制不住的气息将她全全笼罩,可他开口,每一个字都在惊疑地发颤,在发颤中暗含着乞求。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邓如蕴知道,她从头到尾都知道。
不知道的,只有他而已... ...
案台角上,他的手快把那封信与桌角摁碎了,但桌角死死抵抗着,也扎在他手掌之中。
相互砥砺之间,他手下青筋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