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唐源儿
刘赟翻译的是新济语与天竹语,都是他熟稔或精通的文字。听到柳桑宁的话,他自然是不肯的,竟还下意识地倒退了半步。
柳桑宁扫了其他几位同僚一眼,大家纷纷避开了她的目光。可见这呼罗珊语还真是人人避之不及。
柳桑宁哼笑几声,什么多余的话也没说,径直走向了书架,从书架上挑了本呼罗珊的字词典籍,坐回了自己的工位上。
李庆泽刘赟等人不由有些幸灾乐祸起来,招呼着其他实习像胥落座干活。
律例的内容是已经摘出来了的,每个实习像胥都领到了一份。屋子里瞬间就安静下来,只有微微的翻书声。
袁硕偶尔会抬眼看向柳桑宁的方向,只见柳桑宁似乎在一页页看典籍,几乎很少动笔。他不由有些替柳桑宁担忧起来,该不会是一个字都不会吧?
顾安注意到袁硕的异样,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最后也定格在了柳桑宁身上。他轻轻踢了下袁硕的桌脚,示意他专心一些。
袁硕回过神来,低下头沉浸在翻译中。
柳桑宁却将典籍看得津津有味,她对呼罗珊语很是熟悉。毕竟摩罗大师很喜欢呼罗珊国的书籍,那些长安卖得畅销的异闻异录话本子,摩罗大师比书局的人都早拿到原版书籍,然后看也不看直接交由柳桑宁来翻译。这些年下来,她对呼罗珊语早就熟记于心了。
只是像胥科里的这本典籍,是根据崇文馆编撰所写的大雍字词典籍翻译成呼罗珊文字,上面除了字词,还会用几句话说一个小故事,便于学习之人更加深入的了解。这样的典籍柳桑宁还是头一回看,觉得很有意思。
她心道,自己就当是温故而知新。
于是下值时,实习像胥们并没有看到一个萎靡不振的柳桑宁。反倒是见她精神奕奕,眼睛亮得惊人,甚至下值时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曲子,瞧着心情十分愉悦。
李庆泽嘴里不由说道:“奇了怪了,她莫不是被呼罗珊语逼疯了吧?”
否则怎还能笑得出来?
其他人也很是不解,可大家与柳桑宁关系疏远,自是不会有人上前去问的。
等到次日,柳桑宁依旧是满满的干劲,去番事轮值时,还顺手将呼罗珊语的典籍带走了。
李庆泽啧了一声:“去轮值番事还带着典籍,做给谁看呢?”
“我瞧她是被呼罗珊语难住了,想要抓紧一切时间临时抱佛脚吧。”刘赟也小声笑了一句。
李庆泽听了也不由高兴起来,觉得这回定要叫柳桑宁吃这个苦头。
柳桑宁来到番事轮值之地,这是一个小小的房间,就在鸿胪寺进门的右边。这个房间三面墙有窗户,其中一面窗户是与鸿胪寺大门在同一面。若是有番邦人想要求助或是求告,只需敲窗户便可。
当值之人询问过缘由后,若需详细的了解,便可递给前来者一张字条,那人便可凭借字条进入鸿胪寺,来到番事房。
最近番事房几乎无人问津,毕竟不少像胥都在出外务,许多事情他们早就在外头给解决了,会找上门的番邦人少之又少。
柳桑宁坐下后便拿出了典籍,准备继续看。
就这么一会儿工夫,窗户被敲响了。
第19章 补办通关文牒
柳桑宁走过去打开窗户,窗外站着一名高鼻梁深蓝眼睛的女娘。那女娘瞧着二十五六岁,看到柳桑宁的时候也愣了一下,大约是没想到番事会是一位女娘。
“请问有什么事吗?”柳桑宁看着女娘问道。
女娘朝屋子里瞧了一眼,见确实只有柳桑宁一人,她搓了搓手,有些局促地用蹩脚的大雍话说道:“大人,我的通关文牒不见了……我想来补办一个……”
她声音不大,瞧着有些胆怯,说这些话似乎用了她所有的勇气。
柳桑宁听到女娘这么说,她打量了一下,问道:“你带路引了吗?”
“带了带了。”女娘两只手交缠在一起,连连点头。
柳桑宁想了下,转身从墙上的架子上取下一张字条递到了女娘手中。然后对她说道:“你先进来吧。”
女娘拿到字条,似乎心情都激动起来,手指紧紧抓着字条,转身往鸿胪寺大门走去。不一会儿,她便到了番事房的门口。
她站在门旁,揪着手指不敢轻易往里走。
柳桑宁抬眼瞧见,立即招手道:“进来吧。”
女娘从外面走进来,柳桑宁又让她在椅子上坐下。见她十分紧张的模样,想了想倒了杯茶递给她:“如今天儿还有些凉,喝口热茶吧。”
女娘接过茶杯,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口。温热的茶水顺着肠道流向胃,只觉得整个人都暖起来。或许是因为柳桑宁态度温和,女娘整个人也放松下来。
柳桑宁从桌上拿起一本册子,翻了翻里面的内容。这本册子里说的便是番邦人通关文牒若有丢失该如何处置,里面也有一些需要询问丢失者的问题。
柳桑宁便干脆也在女娘对面坐下,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女娘看了眼柳桑宁,斟酌了一下开口:“我叫阿奴莉莉。”
“你是哪里人?”柳桑宁又问。
阿奴莉莉说道:“我是呼罗珊人。”
柳桑宁听了后便立即用呼罗珊语继续提问,问了下阿奴莉莉的年纪以及何时来雍等,阿奴莉莉也都一一回答。她虽瞧着胆子小,但回答起来的时候还算顺畅,并没有需要仔细思考作假的模样。
柳桑宁想了下,又问:“你的通关文牒是在何处丢失的?”
阿奴莉莉怔愣了下,下意识回答:“我不知道。”
刚回答完,似乎又觉得这样回答不好,她赶紧又说道:“我是在客栈发现不见的,可是在哪里丢失的我确实不知。”
听到阿奴莉莉这么说,柳桑宁倒是放下不少心来。若是她能马上回答出来,柳桑宁反倒要怀疑她所说的话的真实性。
“麻烦路引给我看看。”柳桑宁说道。
阿奴莉莉听到柳桑宁的话,赶紧从怀里掏出路引递给柳桑宁。
大雍的路引是一张文书,正面用呼罗珊语,背面用大雍语写明了她来大雍的目的以及需要留在大雍的时间。除此之外,上面还注明了她身上并无官司以及缴税的情况等。柳桑宁仔仔细细看了一遍,确认路引没有造假。
“你这两日便得离开长安了。”柳桑宁注意到她可以留在大雍的时间,她算了下回呼罗珊的时间,发现这两日就必须离开长安了。否则就无法在规定时间内离开大雍境内。
阿奴莉莉点头:“是的,所以丢了通关文牒才会赶紧来办的。”
番邦人进出大雍都必须同时有路引和通关文牒,缺一不可。所以这东西对来大雍的番邦人来说十分重要。
阿奴莉莉小声问:“大人,可以帮我补办吗?”
柳桑宁确认了路引没问题,又见阿奴莉莉的回答也都没有漏洞,按照鸿胪寺的规定,是的确可以补办的。
于是柳桑宁点头道:“好,稍等。”
补办通关文牒的手续稍显繁琐,并不是柳桑宁独自一人就能办理的。需要先让阿奴莉莉在纸上写下申请补办的理由,还需要签字画押。若是阿奴莉莉不会写字,便由柳桑宁替她写下,然后再由她签字画押。
写完这些,阿奴莉莉需要留下她的路引,再由柳桑宁将申请交到王砚辞处,由王砚辞盖上鸿胪寺的公章。随后便要送去番坊判官处,由番坊司盖以通关公章,并补办通关文牒。
而这些事,都需要由当天轮值的像胥来办,大多数像胥都是不喜办理这些事的。因为太过于琐碎和麻烦,还需要出外务。
可柳桑宁却并不觉得这些事麻烦,反而有一种初次担当此任的兴奋感。阿奴莉莉只认识几个简单的字和写自己的名字,于是便由柳桑宁来替她写申请。等到申请的最后一字写完,柳桑宁拿起纸吹了吹,便准备拿给阿奴莉莉签字画押。
“柳像胥。”王砚辞的声音却突然出现,柳桑宁抬眼看去,便与站在她前面窗户处的王砚辞四目相对。
他今日穿了绛紫色圆领官袍,头戴三梁进贤冠,整个人都呈现出一种不同于平日的威严,瞧着很有气势。柳桑宁记起来,今日是大朝会的日子,王砚辞这身打扮便是刚结束大朝会回来。
柳桑宁连忙起身同他行礼,还未等她说话,就听见王砚辞问:“这是在做什么?”
他嘴里问着,眼睛看向了屋子里坐着的阿奴莉莉。阿奴莉莉被他一双美目所视,犹如被雄鹰盯上的猎物,让她坐立不安起来。她不敢再继续坐着,连忙起身冲着王砚辞行了大礼。
王砚辞平日里倒不是如此在意行礼之人,今日他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看着阿奴莉莉。这让柳桑宁也觉得有些不安起来,脑子里想着,她应当是没做错什么吧?
然后回答道:“这位娘子丢了通关文牒需要补办,我方才已经看过路引,也依着规矩细细问过,眼下刚替她写好了申请,正打算晚些送去大人那儿。”
王砚辞手一伸,柳桑宁赶紧将写好的申请递到了他手中。王砚辞扫了一眼,眉头微挑:“不慎丢失?”
“对,她不小心弄丢了……”柳桑宁话还没说完,王砚辞忽然说道:“我在问她。”
阿奴莉莉忽然被点名,顿时越发紧张局促起来。她瞧着这貌如天人的官员,手心却不自觉地开始冒汗。她的大雍话虽然说得蹩脚,可她却是完全能听懂的,自然知道王砚辞在问什么。
于是她在王砚辞的目光下,将自己跟柳桑宁说过的话又说了一遍。柳桑宁一边听一边点头,随即道:“方才她也是如此说。”
言下之意便是说阿奴莉莉并没有前后不一。
王砚辞脸色柔和下来,可目光却带着一种不容反抗的坚毅,他说道:“通关文牒丢失是大事。发现丢失,应先仔细寻找,确认无法寻到才可进行补办。如今鸿胪寺无法确认你是否已经仔细寻过,便不可下定论。”
柳桑宁一愣,这是什么时候定的规矩?她方才看的补办规矩里,可没有说需要鸿胪寺确认失主仔细寻过。只说若有失主上门补办通关文牒,需仔细询问,并确认路引等。
可王砚辞这么说了,她总不好当着番邦人的面驳王砚辞的话,于是没有吭声。
随后她又听王砚辞说道:“这位娘子不用心急,我等与你走一趟,去你所住客栈查看一番。若是确认通关文牒遗失无法寻回,便立即替你补办。”
阿奴莉莉下意识想要拒绝,可王砚辞虽语气温和,可态度却不容反对,她便只好将话语咽下去,点了点头。
王砚辞瞥了柳桑宁一眼,柳桑宁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有些惊诧地指了指自己:“我也要去?”
“既是你接手的此事,自然要一同前去。”王砚辞平静说道。
柳桑宁有些迟疑:“可我走了,这儿岂不是无人值守了?”
王砚辞瞥了眼身旁的长伍,道:“你留在此处,若是有人寻来,你便去像胥科叫人。”
柳桑宁这下子明白过来,他的意思是她虽外出,可今日的值守依旧是她。等她回来了,还要接着在此处值守。柳桑宁隐隐觉得,王砚辞非要她一同随阿奴莉莉去客栈,只怕是有旁的事需要她。
不论如何,她都得去。
第20章 王砚辞看穿她
阿奴莉莉是骑驴来的,这驴子还是她花钱找客栈借的。这会儿要回番坊的客栈,自然也要继续骑回去。
柳桑宁则是上了王砚辞的马车。
王砚辞的马车虽算不得奢华,但里面空间却很是宽敞。柳桑宁一坐下,便觉出这马车与自家的不同来。王砚辞面对车门坐在主位,柳桑宁则在侧面贴着车壁坐着,可两人之间的距离,还能塞下两个人。
柳桑宁不由打量起王砚辞的马车,发现他这车内几乎全素,半点装饰也没有,只在座凳上垫了软垫,旁的便什么也没有了。不似有些官员所乘马车,连车壁上也都是有壁画或是刻了暗纹的。
再瞧车帘,也是普通的棉麻布,上头半点绣纹也没有。若不是这马车如此宽敞,不是平常人家能买得起的,柳桑宁都要怀疑王砚辞家贫了。
可长安官眷们几乎都知道,鸿胪寺新上任的王砚辞大人,出身于北方世家豪族王家,且是族长嫡幼子。王家经历数百年,依旧在世家的塔尖屹立不倒。其家族不光财帛不缺,人丁兴盛,且有出息的子弟不少,几乎在各处都有王家子孙为官。
作为王家嫡支嫡子,且又是幼子,自然从小万物不缺,家里宠爱非常。听闻王族长和妻子十分疼爱自己这个小儿子,大儿子与族中其他子弟打闹,王族长向来能做到公平公正。可若是换成小儿子,那王族长必然护犊子。王家人自然谁也不敢去惹王砚辞,再加上王砚辞聪明又俊俏,本也十分讨人喜欢,柳桑宁可是听闻,王家这样的世家大族,几乎长辈们都一边倒地偏爱王砚辞。
所以王砚辞上京赶考,中了进士又做了官,王家绝无可能让他在京中过清贫日子,那银子还不得和流水似的送来?光是从他的府邸与百官斋只有一墙之隔就能瞧出来,这地段岂是寻常人买得起的?
正因如此,柳桑宁才对他的马车如此朴素感到惊奇。
见她眼珠子滴溜溜地四处转着,一看就是对马车十分感兴趣,王砚辞开口道:“桑娘子可是觉得我这马车有何不妥?”
柳桑宁听到他的称呼一愣,垂眸掩饰住自己的不满。方才还当着人面儿叫她柳像胥呢,转头私下又唤回「桑娘子」这样的称呼,可见他心中与他那些同僚一般,都是没有打心底里认为她可以做像胥的。
可上峰问话,她岂有不答之理?于是柳桑宁理了理思绪,回答道:“并无不妥,只是见王大人的马车质朴非常,有些意外罢了。”
王砚辞听懂了她的意思,却只是笑了笑,道:“返璞归真,才能在这里头想明白许多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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