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雍翻译官 第18章

作者:唐源儿 标签: 古代言情

  天上神仙也就这副模样了吧?春浓忍不住想。

  她这是第一次见王砚辞抚琴的模样,画面与声音都有了,还都极具冲击力,叫她如何不晃神?可柳桑宁却是第二次见,但依旧会被吸引。

  这次王砚辞总算没有半途弃琴离去,而是完完整整地弹完了一整首曲子。听到琴音消失,柳桑宁和春浓都没有立即从乐曲中缓过神来。

  王砚辞不动声色地瞥向不远处的围墙,一眼便瞧见了坐在银杏树上,抱着树干听得如痴如醉的柳桑宁,身边还跟了个看起来傻傻的丫鬟。

  他无奈地摇了下头,也不点破,只起身往自己屋子里走。大约这就是某种缘分,当初他选定此院落作为他的起居室时,也未曾考虑过一墙之隔还有个百官斋,更没有想过,竟会有官员入住。

  等到柳桑宁缓过神来时,才发现亭台中已经没有了王砚辞的身影。

  “咦,怎么又走了?”柳桑宁小声嘀咕了一句。

  春浓也回过神来,她不由赞叹道:“王大人的琴音可真好听啊,也不知道是弹的什么曲子。”

  “是《幽平乐》。”柳桑宁回答道,“我曾听月仙楼的琴师也弹过,却不如他的好。”

  春浓道:“王大人还真是厉害,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当官也升迁得快。只是不知为何,婢总觉得,他这琴音中怎么有种伤感呢?”

  “连你也听出来了?”柳桑宁微讶,随即她又看向那亭台中的古琴,“可见他的确心中有所伤怀,只是不知是为何事。”

  说到这儿,柳桑宁忍不住又感慨:“若王大人能人如其琴音,是个纯粹的人便好了。只可惜,他竟喜欢干些徇私舞弊之事。”

  春浓是知道内情的,忍不住点头:“白玉有瑕,是挺可惜的。”

  听到春浓附和,柳桑宁却又想起这几日之事。王砚辞不仅当街帮了她,将她从婆娑国皇子手中脱险,又愿意让她去番事房轮值。今日还看出阿奴莉莉撒谎,挽救了她差点酿成的大错,还有那驳斥番坊判官时说的话……如此种种加在一起,她却又有些不大乐意听人说王砚辞不好。

  她眼下对王砚辞的看法有些矛盾,一面觉得他也算得上是好官,又博学多才,一面他给考生走后门之事又在她心头始终是个疙瘩。

  唉。柳桑宁叹了口气,最后只汇成一句:“瑕不掩瑜吧。”

  春浓不知道自己姑娘怎么忽然间有些苦大仇深的。但她眼瞧着天色渐晚,于是赶紧爬下树去烧水,再晚些沐浴可就容易着凉了!

  接下来几日,柳桑宁继续顶替老像胥们在番事房值班,竟每日都有番民找上门来,只不过都是些屁大的事。不是什么商队的货物丢了怀疑是另外一个番邦国的商队偷了,就是在城中迷路,信不过他人非要番事房的人带路,还有语言不通却当街吵架最后还打起来,两人还跑来鸿胪寺要求判个公道的……

  诸如此类,数不胜数,将柳桑宁一人忙得团团转。找来的番民大多数是新济、婆娑和呼罗珊三国之人,一开始柳桑宁还会试图去工房叫其他的实习像胥帮忙。可实习像胥们已经知晓番事房里处理的不过是些芝麻绿豆大小的琐事,谁都不想耽误工夫去做这些事,于是都推脱着不去。到后面,柳桑宁干脆便不叫他们,全都自个儿应付了。

  这期间还来了个天竹的番民,柳桑宁难得见到天竹人,那边盛行佛教,对佛经有自己的见解。除了替对方解决难题,她还拉着他聊了好一会儿,顺道还问了下自己的天竹语如何,听到对方对自己的天竹语表示肯定,她这才放心,觉得自己的确是掌握了天竹语的,摩罗大师没有在忽悠自己。

  想到摩罗大师,柳桑宁已经决定等沐休时,她非得去一趟静安寺见摩罗大师不可。

  或许是见柳桑宁竟然能处理得过来,像胥科的老油条们便也都默不吭声,谁也没提出来要将她替换下来。

  一开始实习像胥还不满安排她去番事房轮值。可如今他们不少人都觉得松了口气。像李庆泽之流,甚至趁着柳桑宁不在,嘲讽道:“以为是捡着什么香饽饽了,结果是个狗都不乐意干的累活儿。每日在那儿轮值,有时候连岑夫子的课也上不成,她以为自己做几天洒扫活儿讨了隔壁像胥们的欢心能换来点好处,结果就这?”

  这讽刺意味过浓,与他亲近的刘赟也连连附和,都被刚好来到工房门外的柳桑宁听了个正着。可她并没有将这些话放在心里,反而是坦荡荡地进了工房,换了本番邦典籍,拿上又回了番事房。

  他们以为她在番事房干得苦哈哈,殊不知她干得津津有味。以前她都只是纸上谈兵,其实并未接触过几个番邦人,可这小半个月来,她接触的番邦人比她这十几年来的都多!实战才是硬道理,就这么短短的时间,柳桑宁都觉得自己好几种语言说得都进步了呢,大雍口音都少了许多。

  至于岑夫子的课,她也去听过几堂。但他教的是最基础的语言与文字课,这些柳桑宁早就会了。岑夫子讲课一板一眼,不如摩罗大师结合民俗民风绘声绘色。所以柳桑宁好几次都听得昏昏欲睡。之后借着轮值一事,反倒躲过不少课。

  此刻,她正翻看天竹国的典籍,想要将天竹的文字再精进一些,番事房的窗户又被轻轻敲响。

  柳桑宁熟稔地起身开窗,见到窗外阿奴莉莉和阿克娅的脸时,她一愣。

  门外的二人却都激动起来,她们眼角带着泪花。当即就冲着柳桑宁行礼,齐声道:“多谢大人和王大人!”

  柳桑宁一惊,忙叫她们起身,想了想便递了字条给她们,让两人进屋说话。等两人进了番事房,阿克娅更是当即就跪了下去,冲柳桑宁磕头。

  “阿克娅,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柳桑宁赶紧将人扶起来,又示意两人都坐下说话。

  柳桑宁见她们两人虽面容憔悴了些,可眼睛却很亮。她给她们一人倒了杯热茶,然后问道:“你们怎么出来了?”

  阿克娅眼角有泪,她抬手去抹泪,激动得说不出话来。还是阿奴莉莉冷静些,她看着柳桑宁说道:“是王大人查清了事情的真相,还了阿克娅公道,又赦免了我的罪过,叫判官放我们出来的。”

  原来,那日将阿奴莉莉两人关进大牢后,王砚辞竟真的遣人前去查探阿克娅嘴里说的那个男人。不查不知道,一查还真是查出些东西来。

  那个男人名叫左二,原本是呼罗珊人,后入赘了长安一布铺商人家,娶了人家的独女,还改了姓和户籍,成了大雍人。之后,他说服岳丈,自己带人往来大雍与呼罗珊买卖布匹,的确是挣了不少,也让岳丈一家对他越发看重。他也开始从中给自己牟利,偷偷扣押下一些银两,逐渐手里有了银子。

  有了银子以后,他心思更活络了,不甘于在妻子跟前伏小做低,可又得依靠妻子娘家。于是自己偷摸在外头置办了一处房产,想着瞒着妻子在外头再养一室。他有些见不得人的癖好,不敢让妻子知晓,只能自己偷摸着来。但是他觉得大雍的女人也不安全,怕她们被妻子知晓。于是就想从呼罗珊带女人回来,之后便一眼相中了阿克娅。

  他将阿克娅骗到了大雍,将她关进了自己置办的宅子里,只把她当做发泄的玩意儿,来满足他变态的需求。随着年纪增大又油水足,他逐渐发福,可没想到他模样变了,妻子一年比一年嫌弃他。他在妻子受了气,便都报复在阿克娅身上,对她非打即骂,越发恶劣。

  “王大人说,左二拐骗他人成立,且还查出他竟走私绢丝,简直是不要命了!”阿奴莉莉说起这件事,还觉得心有余悸。大雍国有明确的规定,部分纺织品是不允许私人买卖的,其中就包含了绢丝。

  阿克娅听到这里也是打了个激灵,她不敢想如果她没有跑出来,没有先一步说出真相。万一将来左二走私被发现,会不会也连累她一起被流放?

  柳桑宁也听得有些发愣,她没想到王砚辞竟做了这么多。

  阿奴莉莉也是一只手抚上腹部,继续说:“王大人这回不仅给阿克娅讨回了公道,还将那左二给抓了送去了衙门。还叫人给我们送来了新的通关文牒,让我们能顺利回呼罗珊。”

  说到这儿,她由衷感慨道:“王大人真是个好人。我在狱中竟还能看上郎中。大人会有所不知,我此次跟随夫君来长安,其实正是为了看郎中的。我这孩儿已然五个月了,可肚子却不怎么显怀,我心中不安,长安的郎中医术向来是最好的,我这才来的。”

  柳桑宁不知道这一层,听了立即问:“郎中如何说?”

  “在狱中时,郎中边说我这胎儿无碍,小些是因为我自身的缘故。”阿奴莉莉有些记不起来郎中具体是怎么说的,只记得是因为她自身,“郎中说我好好养胎,定能顺利生产的。”

  柳桑宁听了也松了口气:“如此便好。”

  阿奴莉莉与阿克娅很想向王砚辞道谢,奈何王砚辞今日又是大朝会,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她们今日又必须出城回呼罗珊,只好作罢。

  临走前,两人送了两样绣品给柳桑宁,是两个荷包,一个给她,一个给王砚辞。她们所用的布匹和所绣纹样与大雍时兴的不同,很有呼罗珊的特色。虽然料子一般,可心意才是最重要的。

  柳桑宁郑重道:“你们放心 ,我定会亲手交给王大人,向他表达你们的谢意。”

  得了柳桑宁的承诺,阿奴莉莉和阿克娅才放心地走了。

  她们走后,柳桑宁看着手中的两个荷包一时间有些走神。她不过是按着章程办事,实则并没有使上什么力气,这中间费劲儿的都是王砚辞。

  这小半个月来,她在鸿胪寺中也遇上过王砚辞几次,也总是想问一问他关于阿奴莉莉的事是否有进展,可她总是话到嘴边又不知如何开口。他一次都未曾主动提及过,可不料私底下竟已经做了这么多。

  当日他在判官面前所说的话还历历在耳,没想到他竟真的做到了。

  这件事儿给她的震撼不小,让她心里头仿佛有两个小人在打架。一个小人觉得即便王砚辞做了这些,但也不能抹掉他徇私舞弊之事。另一个小人却觉得,不能因为那一丁点的小错,就否定他整个人,他大体来说还真是个好官。

  两个小人一直在她心里打架,直到下值也还未分出胜负,只是天平已经有了倾斜。

  一下值,柳桑宁总算是将答应过宛园书局伙计的事儿给想了起来。

  她一拍脑门,出了鸿胪寺就立即朝着宛园书局方向走去。百官斋内春浓还在等她回家用膳,她也不想耽误太长的时间。

  等到了宛园书局,伙计见着她就跟见着亲娘似的,只差没落泪,叫柳桑宁越发不好意思起来。于是三言两语,便定了与宛园书局的合作。

  不一会儿,掌柜的便从后院儿被叫了出来,他听闻谈妥了也是喜上眉梢。当即就宝贝似的将从呼罗珊商人手中买来的书籍递了一本到柳桑宁手中。

  对她说道:“柳娘子,这是呼罗珊最新出的话本子,我可是花了大价钱才弄来。你尽快替我翻译,越快越好!”

  为了表达诚意,掌柜甚至先付了一半的银钱作为定金,这让柳桑宁感受到了被重视。于是连连表示一定会好好翻译,最迟三日便给他送来。

  等拿了书出了宛园书局,柳桑宁摸了摸钱袋里的铜板,便想着头一回靠翻译挣了钱,不如吃顿好的,就去隔壁坊买只烧鸡来吃好了。

  不料刚到隔壁坊,正要往卖烧鸡的那家店铺街上拐弯时,却瞧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王砚辞?

  他怎么来这儿了?

第24章 他心底的苦楚

  柳桑宁有一瞬的犹豫,随即却摸到了她揣在身上的荷包,想着阿奴莉莉和阿克娅的嘱托,便想着既然碰到了,不如就此给他。

  于是赶紧追了上去。

  王砚辞一路在小巷子里穿梭,如脚下生风,柳桑宁一路小跑跟着,可跟了一段后,竟是将人跟丢了。

  她停下四顾,早已找不到王砚辞的丁点身影。

  柳桑宁微微有些喘气,不由嘀咕:“平日里他走路很是平稳端方,今日怎如疾风?莫不是出了什么急事?”

  柳桑宁心下有些担忧,若王砚辞真遇上了什么事儿,看在同僚的份上,她还是愿意帮一把的。只是眼下人不见了,也只能作罢。

  与此同时,一辆身形偏小的马车在青灰色的巷子里停下,车门打开,王砚辞从里头走了下来。他往前几步,停在了一扇又熟悉又陌生的门前。

  身旁长伍说道:“少爷,经过多方打听确认,应当就是这座宅子了。只是这宅子的主人早已搬离长安回了老家。但这宅子说是想留给子孙,所以也并未处置掉。不过宅子主人留了钥匙在长安亲戚家中,咱们的人找上门说愿意出高价买这宅子,想要先来看一看。若是事成到时候给她一笔银子,那人便同意了。”

  不仅同意了,还表示愿意写信回老家劝宅子主人将这宅子卖了。

  “不过可惜,二十二年前,那亲戚年岁还小,对当年那件事并不清楚。家中长辈又皆过世,连问的人都没有。”长伍有些可惜地说道,“不过当年之事虽官府有意捂得严严实实,可这附近的百姓终归还是有知晓内情的。虽被官府下令封口,但好在有钱能使鬼推磨……”

  王砚辞盯着眼前这扇门,听着长伍在自己耳边唠唠叨叨,嘴唇抿成一条线。他双眸里翻涌着波涛情绪,像是深海里突起的巨浪,有席卷一切的趋势。

  这会儿长伍已经掏出钥匙将门上的锁打开,随着「咔嚓」一声,长伍伸手将门推开,这宅子里的景象便都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王砚辞在这一刻几乎忘记了呼吸。

  那些被他深埋在心底的回忆如走马观花,不断地涌现在他的脑海里。他狠狠咬着后槽牙,抿着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眼睛却憋得通红。每往里走一步,就离二十二年前的画面更近一步。

  他似乎都闻到了血腥味,耳边有风呼啸而过,风中好似卷夹着女人的哭泣与痛苦的呼喊。他已经许多年都没有听到过这样的声音了,母亲与姐姐留在他心中的声音,竟都汇聚成了尖锐刺耳的喊叫。

  一下一下,像是利刃扎进他的心里。

  这是一座一进的宅院,里头的院落不大,比起现如今王砚辞的宅邸显得十分局促。长伍打小便跟着王砚辞住在王家主宅,见的都是豪门大院儿,见到眼前这样的宅院模样,不由有些吃惊。

  这竟是少爷儿时在长安住的院子?也忒小了!

  他看向王砚辞,却见王砚辞好似已经神游到了另一个世界,对身边的一切都颇有些不闻不问的架势。长伍想同他说些什么,却见王砚辞忽然加快脚步,之后竟是跑了起来。

  王砚辞冲到一间屋子前,用力推开了那屋子的房门!

  房门被推得直接与固定的木架撞在一起,发出「砰」的一声。这声音将长伍都吓了一跳,他见王砚辞情绪不对,赶紧跟了进去。

  一进屋,便见王砚辞身形一晃,竟是有些站不住了。长伍吓得不轻,赶紧上前一把搀扶住了自家少爷。他感觉到王砚辞的手紧紧握住了他的手腕,像是用尽全身力气让自己努力站稳,然后一步一步,朝着床边走去。

  泪水不知什么时候从王砚辞的脸庞划过,他哭得悄无声息,眼里悲戚中带着滔天的恨意。他看着已经空无一物的床,突然大吼一声,像是疯了一般用力踹向了床沿。

  “咚咚咚!”

  一下一下,不像是在踹床,倒像是在杀人。长伍被王砚辞这副模样吓傻了似的,他当即愣了,便只觉得手中力道一松,再回过神来时,王砚辞已经站到了一旁的黑色木柜前。

  他颤抖着手将柜门打开,却看见有一只小手忽然伸出来一把拽住了他!那小手力大无穷,要将他拽进柜子里!

  王砚辞奋力挣扎着,却瞧见柜子的角落,小孩儿的脸上满是泪水与恐惧,正死死咬着牙,不让自己发出一丁点声音。

  “少爷,少爷!”

  长伍用力抱住王砚辞,这才阻止他往柜子里钻。王砚辞隐约听到还有叫自己,手腕上的力道忽然一松,再定睛看去,柜子里空无一人,哪里还有什么小孩?

  王砚辞清醒过来,额角渗出细细的汗珠。长伍见他不再挣扎,顿时松了口气,又见他双眼清明,便知他已经从魇中清醒过来。

  长伍心有余悸,小声询问:“少爷,你方才怎么了?”

  “我方才……看到了我自己。”过了许久王砚辞才开了口。

  长伍一愣:“啊?”自己?怎么会看到自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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