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唐源儿
鸿胪寺的像胥,便是要懂得说和写番邦语,每位像胥所精通的番邦语可能各不相同。他们所做之工作,有翻译往来官文信件,也有撰写王令发往各附属国,还有长安城若有事涉及番邦人,偶尔也需请他们协助翻译事宜等等。总之,皆是与番邦有关之事。
她仔仔细细将告示看了一遍,确认上头并未有她不符之处,于是便大大方方走到了报名处。
“这位大人,我来报名。”柳桑宁对着报名的吏员行了一礼。
吏员原本快要合上的眼睛在听到女人的声音时忽地睁大,他将眼前之人从头打量到脚,确定她的确是个女人后,有些不悦地嗤了一声。
张嘴说道:“你一个女子来凑什么热闹?走开走开,别挡在这里。”
柳桑宁却正色道:“大人这是什么话?张贴出来的告示上说,寻懂番邦语之人,并未说不许女子参考。我懂番邦语,想要报名参考,有何不可?”
“哪有女子来做官的?!”吏员不屑说道。
正巧这时有一男子过来报名,吏员翻开报名册,直接就让他登记了姓名与籍贯等,随后就将报考条递给了男子。男子拿了报考条转身就大步离去。
全程十分顺畅,花费的时间还不足柳桑宁几句话的功夫。
吏员一抬眼见柳桑宁还没走,便不客气说道:“科举、考试做官这都是男子的事,你赶紧走吧!”
柳桑宁心中恼怒,她拧眉:“谁说没有女子做官?后宫的女官,还有太医院的如太医,国子监的文博士,哪个不是女子?你说这话,可是瞧不起那些女官?”
吏员被柳桑宁的话堵得半天回不过话来,等他反应过来,难免有些恼羞成怒。
他呵斥道:“你个小女娘少在这儿搬弄是非!我何时说了瞧不起女官?!”
“呵。”柳桑宁笑了,“如今大人可是亲口承认,咱们大雍是有女官的了。既是有女官,那我便能报名。”
“大雍从未有女子考官之先例!”吏员自是不肯,高声驳斥。
柳桑宁则比他更大声:“大雍也从未有律例说过不许女子考官,只许男子考官!若是大人能找出此律例,证明只许男子考官,那我便不再啰唆!”
两人的争吵已经引起了周围人的注意,路过的百姓也有不少人驻足围观。不少人只是想凑个热闹,但听得二人为男子女子考官之事争吵,也觉得有些乐趣,不由在一旁起哄。
柳桑宁眼睛一转,转身就冲着围观百姓吆喝起来。
“大家来评评理,咱们大雍律例从未说过不许女子考官。如今鸿胪寺广纳人才,招的是会番邦语之人的像胥,我既会番邦语,自是有资格报名。可这位大人却拦着我不许,字字句句贬低我为女子,所以才百般阻挠。可这世间,人人皆是女子所生,缘何女子便要低人一等?!”
她这话一出,当即就有别的妇孺不乐意了,立马声援柳桑宁。
柳桑宁见已有了势,她便趁热打铁,继续说道:“太医院的如太医,虽为女子,却敢孤身一人前往疫城,平息了三座城池的疫病,阻断了疫病往咱们长安来,保全了无数人的性命!国子监的文博士,博学多才,她教出来的学生中进士者少说也有数十人!难道她们身为女子,就没有于国于民的功绩吗?难道她们就比同职的男子差吗?!我们生来为女子或男子,皆不是我们能决定的。难道我们有一身本事,却要因为这不能自身决定之事就不能报效国家不成?!”
话里提到了具体的例子,尤其是那位如太医,这让不少人回想起当年听闻疫病时的恐惧,又听闻有一位女大夫平息此事的震惊与感激。当年,如太医也是因此事才破格被皇帝提拔到了太医院当太医。
人们心底对死亡的恐慌,让他们对这位女太医的感激之情又冒了出来。于是当即就有人附和柳桑宁的话。
“就是!都有女太医女博士,凭什么不能有女像胥!”
有一人附和,群众的情绪被调动起来,就会有更多的人附和,一时间吵吵嚷嚷,声音逐渐大起来。
柳桑宁转身看向那名吏员,张嘴说了句:“今日我必定报名成功。”
只是她说的并不是大雍官话,也不是大雍任何地方的方言,而是谁也没听懂的语言,包括那名报名的吏员,也是听得一头雾水。
柳桑宁便高声说:“我方才说的是新济国的官话,新济国乃附属国之中与咱们大雍来往最密切,且也是最大的番邦国,你作为鸿胪寺的一员,竟连新济语都听不懂,却还阻拦我这样精通新济语的人?这合理吗?!”
她这话说完,吏员还没说话,一旁的围观百姓已经大声喊起来:“不合理!不合理!”
鸿胪寺内。
王砚辞正翻阅崇文馆递交过来的,此次预计要新编的番邦志的大体册数与内容。才看到一半,就听到外头似乎闹哄哄的,隐约有声音传来。
他出声唤道:“外头发生何事?”
不一会儿就有人来报:“禀大人,外头来了一女子要报考像胥,被吏员拒了。眼下她煽动了百姓情绪,不少百姓替她说话,都围在咱们鸿胪寺外不肯走,非要咱们鸿胪寺为不让女子考官给出个说法来。”
王砚辞眉目一转,轻启双唇:“这女子倒是狡黠,还懂得利用百姓来达成她的目的。走,去看看。”
刚走到鸿胪寺门口,王砚辞就听见为首女子用新济语说了一句:“你这般瞧不起女子,你们鸿胪寺卿知道吗?”
说完这句还不够,她还继续道:“他若不知,你便是擅自揣测上意,自作主张。他若知晓,你们就是一丘之貉!”
那吏员一个字都听不懂,但看柳桑宁表情也知道是在嘲讽自己,急得面红耳赤。
王砚辞听得哼笑一声。
随即用新济语回了句:“小娘子好生厉害,鸿胪寺卿只怕是在家中躺着也要中刀。”
忽地听到有人说新济语,柳桑宁心中一惊,立即朝声源方向看去。待见到人,她不由呼吸都放慢了一拍。
她她她……从未见过如此好看的男子!
身材颀长,眉目如画却又不失英气,皮肤偏白,一双凤眸微挑,就这么看向她,就让她觉得身旁的人似乎都变得黯然失色起来。
王砚辞也在仔细打量柳桑宁,对方生了一张白净小巧的鹅蛋脸,眼睛又大又圆又亮,后脑勺绑着高马尾,整个人看起来活泼又灵气。脸显得有些稚气,可身量却显然已是成年女子,只是稍显瘦弱。
他不由暗忖,这是哪家的小娘子?竟能将新济语说得如此顺畅。
柳桑宁回过神来,冲着王砚辞行了一礼,用新济语说道:“公子可是新济人?小女子无意冒犯鸿胪寺卿,只是心中不服,说话失了礼数。”
她以为对方是来鸿胪寺办事儿的新济人。
只是那吏员觉得声音耳熟,一转身见到是王砚辞,吓得立即作揖行礼:“王大人!”
王大人?还没等柳桑宁想明白是哪个王大人,那吏员便赶紧先发制人。
“大人,这女子胡搅蛮缠,不合规矩强行要报名。下官请她离开,她却非要在此处辱骂下官。依下官之见,此女子扰乱鸿胪寺办事,理应扭送去衙门!”
听到要送自己去衙门,柳桑宁立即反驳道:“我未曾辱骂你!”
说完她看向王砚辞:“这位大人,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可以为我作证,我未曾辱骂过他。”
“是吗?”王砚辞只淡淡回了句,然后随意点了在场围观的一位百姓,“那你来说说,这位小娘子方才说了些什么。”
那人恰巧围观了全程,他记性还算好,便绘声绘色学起柳桑宁和吏员的对话来。柳桑宁面不改色,自认自己说得实在没错。而那位吏员也强自镇定,认为自己的处置并无不妥。
而百姓们又听了一遍,便越发站在了柳桑宁这边。
王砚辞听完,眉头微挑,不免多看了柳桑宁两眼。他着实没想到,这位小娘子看着柔弱,却十分懂得为自己争取。且说得有理有据,还会引导旁人跟着她的思路走。
这会儿百姓们对吏员很是不满,在场的又大多数是女娘,颇有些群情激愤的意思。
王砚辞看向柳桑宁:“我朝确实没有女娘考官先例,虽无明文规定,却也算得上是不成文的规矩。我身为鸿胪寺卿,自也是要守规矩的。”
柳桑宁听到王砚辞说自己是鸿胪寺卿,一时半会儿都忘了反驳他的话。想到自己用新济语说的那两句,突然想找个地洞钻进去。他居然是鸿胪寺卿王砚辞!
但她很快就反应过来,于是反驳道:“不成文的规矩不过是你们身为男子,从未想过让女子考官罢了。既然不成文,那便是毫无依据。既是毫无依据,若有女子有此志向,也不该直接拒之门外。除非陛下亲下旨意,令天下女娘皆不可考官。否则我便要替天下女娘要这规矩的证据!”
“这位小娘子好胆识。”王砚辞这话倒是有几分真心,他继续道,“不过我的话还未说完。我虽要守规矩,可这次鸿胪寺开设考试乃陛下破例。既是破例的考试,那破例让你报名也未尝不可。”
柳桑宁眼中立即有了喜色,她忙道:“多谢王大人!”
一旁吏员原本还有些沾沾自喜,这会儿听到王砚辞的话嘴角都耷拉了下去。可他不敢叫王砚辞瞧见,于是只低着头。
王砚辞走到报名书案前,点了点报名册。柳桑宁会意,立即拿起一旁的笔,沾墨后写下自己的名字籍贯年岁等。
她写得一手好小楷,王砚辞不由又多看了两眼她的字。随即,他伸手朝吏员伸去,吏员福至心灵,连忙将报考条递到王砚辞手中。
王砚辞将报考条递给柳桑宁,看着她道:“七日后考试,莫忘了。”
“王大人放心,定不会忘。”
第3章 挨打骂震惊全家
不远处辅国大将军府马车中,瞧着不过十四五岁的小娘子趴在车窗处,掀起了车帘一角将柳桑宁报名的整个过程看在眼里。
马车本是路过此地,可前头因为报名之事围了许多百姓,车过不去,马车主人也不着急,便在此等着,倒是瞧了一出好戏。
徐知味看得津津有味,扭头对一旁兄长说道:“次兄,方才那小娘子好神气呀,不仅丝毫不畏惧官吏,与人争辩还懂得引经据典,那吏员简直就是被她压着打嘛。后头见了鸿胪寺卿,竟也不怕,还与鸿胪寺卿争辩,太厉害了。”
坐在她身旁被她称作次兄的男子,一袭月牙色长衫,身形略显削瘦,打扮斯文,瞧着像个白面书生。
徐尽欢自然也是将热闹瞧进了眼里,听到幺妹之话,他也点头承认:“的确是好胆色。”
说着,他不由透过车窗,朝柳桑宁离去的方向看了一眼。此刻她已经融入人群中,不见了踪影。
徐知味感慨:“也不知是哪家的女娘,若是哪位儿郎娶了她为妻,家中定是热闹。”
说完她看向徐尽欢,调侃道:“次兄,我听阿娘说为你说了温姨母家中的女娘,两个月后便要定亲了。也不知那位阿姊长何模样,听闻是和你一样过了适婚年龄还没说亲,该不会长得难看吧?”
“阿妹休要背后胡言柳娘子。”徐尽欢轻声责备,“我如今二十有五也未说亲,难不成阿妹是觉得次兄长得难看的缘故?”
“自然不是!次兄不过是醉心读书,无心俗事罢了。”徐知味赶紧为自己找补,“我家次兄的容貌,若是在边地时肯多出去走动,不知多少小女娘会动心呢!”
徐尽欢被幺妹逗笑,见他不是真的恼了,徐知味也高兴起来。
道路这会儿已经是畅通无阻,马车正往前行驶。徐知味双手撑着下巴有些发散地念叨:“若是柳家阿姊也如刚才那位女娘一般,那就好了。”
徐尽欢听着她还如孩童般的发言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并未放在心上。
只是想起自己的婚事,不免蹙了眉头。他发愁,不知该如何说服父母推了这桩婚事。
柳桑宁则是一路疾走回到家中,这回她是悄悄从侧门溜进去,有廖媪给她打掩护,没叫任何人发现。
等她在屋中落座,映红与春浓这才长长舒了口气。
春浓连忙问:“姑娘,事儿可成了?”
柳桑宁狡黠一笑,从怀里掏出报考条晃了晃,高兴道:“自然是成了。”
映红与春浓不由也高兴起来。
“七日后便要考试,我得抓紧时间备考才是。”柳桑宁说着将自己房中摆放的有关番邦语的书籍都拿了出来,从前觉得多,眼下一看她居然只有堪堪四本。
柳桑宁一拍脑门:“这些年我都是去寺中跟着摩罗大师学习,平日里也多是为他翻译番邦典籍,可每次翻译好了就都送还给大师了,自己未曾留下过,失策失策。”
摩罗大师是柳桑宁五岁时随嫡母温氏与小娘崔氏去静安寺上香时认识的,柳桑宁对摩罗大师十分感兴趣。特别是对他当时手里拿着的一块绣了番邦语的手帕感兴趣。摩罗大师见她一点就通,竟也与她这小小女娘做起了忘年交来。
摩罗大师乃番邦来的高僧,地位卓然,就连皇帝也接见过他。柳青行为人刻板迂腐,十分遵从皇权。是以连带着对摩罗大师也分外敬重,当摩罗大师提出让柳桑宁时常前往寺中跟他学习佛法时,他也就一口应下了。
是以,这些年柳桑宁便经常前往静安寺。柳家人都以为她是跟着摩罗大师学习佛法,却不知她学的不是佛法,而是番邦语。
她之语言一事上颇有天赋,简单的番邦文字她记个两三遍就都能记住,语言更是教几遍就会了。摩罗大师欣喜不已,尽心教授她各国语言文字,还将自己年轻时游历多国的经历讲给柳桑宁听。
摩罗大师带了许多番邦典籍来长安,他想将这些典籍翻译成大雍文字。但这是个费时费力的活计,他一个人完成不知要花费多长时间。好在柳桑宁学会不少番邦语后,便能帮他翻译撰写。
如今,柳桑宁已经干翻译的活干了快十年,她的字也是因此练好的。
“若是能去静安寺见摩罗大师就好了。”柳桑宁趴在窗台处小声念叨着,“摩罗大师经常见到贵人,没准还能知晓这些官衙考试喜欢考些什么呢。就算是不知,能帮我再巩固复习一些番邦语也是好的。”
映红听了后,小声提醒:“姑娘,你如今还在禁足之中,还有四日才解禁呢。”
“可四日后再去找摩罗大师,留给我备考的时间也太短了。”
柳桑宁发了愁,两个丫鬟也跟着发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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