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藤藤小猫
周嬷嬷瞥见那枚药丸,登时变了脸色:“这是谁给你的!”
“你知道谁的。”裴姨娘说,“在这偌大的尚书府,除了你和你的主子,还有谁能有这个本事取药?”
“不?可能。”周嬷嬷握紧了身下木轮椅上?的扶手,冷着声喝道,“不?可能的,你少诈我。”
裴姨娘平静地?看着她,说:“李清姿是真的死了。”
周嬷嬷尖声叫道:“你闭嘴!”
裴姨娘当然不?会闭嘴:“你们隐在府中的暗卫也被尽数拔除,这些都是实情,你不?认也得?认。你们的身份早就暴露了,若非已然知晓你们的身份,顾云之又?怎会这般果?断地?对你家公主下手?还是死手。”
张嬷嬷沉默,道理她都懂,可她想不?明白,她们到底是何?处露了破绽。
裴姨娘没再理她,转身取过?旁边桌案上?的茶壶,揭开壶盖,将里面多余的茶水倒掉,再把那颗药丸丢入壶里,摇了摇,接着又?从?桌案上?翻起一只茶杯,慢慢斟满,刚好一杯的量。
“这么些年,你们害了那么多人,也该遭报应了。”
周嬷嬷死死地?盯着那杯茶,一股难言的恐惧涌上?心头?:“你要对我使用阎王断?”
“难道不?该吗?”裴姨娘淡淡反问道,烛灯的光落下来,打在她的脸上?,那张脸可真是阴郁啊,面色苍白如雪,眉如泼墨山河,在这昏暗的室内,一视之下竟有种惊心动魄的尖锐糜丽,“当年你们故意害我流产,致使我那可怜的孩儿胎死腹中……不?仅是我,还有西北偏院的两位姐姐,这偌大的顾府,多少未出?世的婴孩死于你手?你不?该死吗?”
“你都知道……你竟都知道了!”巨大的恐慌过?后,是视死如归的决然,周嬷嬷知晓自?己?此番是逃不?过?了,索性也不?装了,她像疯子一样,疯狂得?大喊大笑起来。
“这么些年你一定很难受吧,明明知晓杀子仇人就在眼前,却无能为力?,还要像条狗一样匍匐在杀子仇人的脚下,你一定很不?甘心吧?其实你也不?必如此,那不?过?是个没有出?生的胚胎,哪里能算是人?”
“你们这些贱婢,能有机会同我们高贵的公主共侍一夫已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竟还妄想诞下男婴,简直做梦,要怪就怪你们的肚子太不?争气了,乖乖怀个女儿不?就能生下了?”
“不?!女儿才不?能生!最该死的就是顾夏!都是她!一切都因为她!我当初就该一碗药了结了她!”
周嬷嬷吼得?声嘶力?竭,整张脸因为用力?而变得?扭曲狰狞,在一片暗淡的烛火之中,像极了地?狱爬上?来的厉鬼。
“顾云之放你来杀我,显然他也知晓当初你肚子里的那个孩子是我弄死的,这么些年他都没有想过?为你和那个孩子报仇,而今为了他自?己?……哈哈哈哈,我真为你感到悲哀。”
周嬷嬷说着说着,又?笑了起来,笑得?几乎喘不?过?气。
“你说完了?”裴姨娘依旧淡淡的,完全没有因为周嬷嬷的话而产生情绪起伏。
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周嬷嬷恨恨地?看着她:“果?然会咬人的狗不?会叫,我呸,你别?得?意,我们即便死了也不?会让你们好过?!”
“看来是说完了。”裴姨娘道。
话毕,她端起茶杯,慢慢靠近周嬷嬷,
“你……你想干什么!”周嬷嬷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裴姨娘不?再回话,一把掐住她的下巴,生生将杯子里的水给灌了进去。
茶水饮尽,茶杯“匡当”一声掉落在地?。
裴姨娘看也不?看,转身就走了出?去,但她并没有离开,而是静静等在门外。
屋子里的呕吐声没一会儿便消停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阵阵凄厉的痛呼声。
中了“阎王断”的人,会疼到连自?我了结的力?气也没有,只能在漫长?的痛苦里一点一点感知自?己?生命的消逝。
裴姨娘面无表情地?听着,直至无声,良久,一颗泪珠从?她的眼角落下。
孩子,娘亲终于为你报仇了。
你安息吧。
顾云之过?来的时候,后罩房里的痕迹已被清除。
周嬷嬷得?知夫人身亡服毒殉主的消息也传遍了顾府上?下。
紫香堂是李清姿所住的院子,打眼望去,除了较大一些,与其他主子的院子并无不?同,也看不?见什么十分名贵的物件。可仔细观察,就能发现其中的不?同寻常,名花异草,松墙假石……皆非凡品,便是池塘里游荡的龙凤锦鲤都是价值千金的存在。
院子中间?种有一棵金桂树,眼下正是金桂飘香的时节,桂花虽小,花瓣却婀娜明艳。
桂树旁边还立有一架秋千,此刻裴姨娘就坐在秋千上?,慢悠悠地?晃着,有夜风阵阵,桂香萦鼻。
今日是裴姨娘的好日子,她难得?地?穿了件水红色绣菱花纹的灯笼袖长?裙,容颜似水,姿态出?尘,比之往常少了几分素净,多了些侬丽之态,宛如盛放的花朵。
顾云之没有出?声,只静静立在其身后。
“都解决了?”裴姨娘没有回头?,淡淡开口问道。
顾云之“嗯”了一声,少顷又?道:“夏儿也随世子离开了,今日人多眼杂,她不?便与你私下会面,免得?节外生枝。”
裴姨娘:“我明白。”
随着裴姨娘这一声落下,四周再次陷入了沉寂。
良久,顾云之叹道:“阿蓁……你不?要怨我。”
裴姨娘闻言,扯了扯嘴角:“妾身岂敢,当年若非大人出?手相?助,我早沦落青楼,何?来今日。”
说罢,她微仰起脸看向远方的天空。
视线里,明月与花叶交映,风拂过?,花枝弄影。
可真美?啊,裴姨娘在心里感叹。
她对顾云之是真的没有怨气,也不?是不?怨,而是没有那个资本。
她一个无父无母无兄无姊,又?被人贩子卖入欢场的孤女,能得?对方相?助赎身已是大幸,又?有什么资格去求其他?
况且对方在纳她之时就告知了实情,他之所以救她,只因她与他的一个故人生有六七分像。
他是自?己?的恩人,自?己?亦非他所爱之人,而李清姿是他的助力?,在助力?和一个可有可无的替身之间?,他选择了助力?,无可厚非。
利益的算盘,他总是拨弄得?清楚。
莫名的,裴姨娘突然很想问他一个问题,一个她藏在心里很久的问题。
“您后悔过?吗?”裴姨娘从?秋千上?站起,转身,定定地?望进顾云之的眼睛里,问道。
顾云之诧异。
“放弃她,你后悔过?吗?”裴姨娘又?问了一次。
顾云之看着她那双与记忆深处一模一样的眼睛,摇头?:“我不?后悔。”
他或曾伤怀,但从?不?曾悔。
“为什么?”
顾云之敛眸,用一种近乎喟叹,又?充满沉重的语气道:“不?是每一个人都有勇气抛下一切,就只为了一颗真心。”
“这样啊。”裴姨娘说,“原是我自?作多情了。”
“嗯?”顾云之不?解,“何?意?”
裴姨娘笑了笑,说:“您大概忘了,我曾见过?您怀念她的样子。”
那是一个夜晚,烛火摇曳,喝多了酒的顾云之罕见的对裴姨娘说了很多他年少时与青梅之间?的往事。那时的他,寥寂、颓然,完全没了素日应付外人时的从?容自?若,为了大局,为了顾氏一脉的重新崛起,他放弃了自?己?最爱的女人,他在悲伤。
那样悲伤的顾云之就那样震撼地?留在了裴蓁的脑海里,久久难以忘却。
可原来,他早就把那个女子给忘了,他所记住的,不?过?是年少时光的一个怀念而已,反而是自?己?这个外人,被那虚无缥缈的感情给绊住了脚。
何?其讽刺。
似是明白了她的意思,顾云之半晌无言。
他沉默地?站着,几乎有些无地?自?容。
顾云之也想起了那天。
那日他喝多了酒,看着裴姨娘与记忆中相?似的面庞,无端得?,便忆起了往昔。其实当时他是真的怀念她,可过?了这么多年,随着他逐渐握稳权势,对当年的事早已不?再介怀,那些刻骨铭心的痛苦和悲伤也成了浮光掠影,偶尔匆匆一瞥,也只会诧异自?己?曾有过?那样至情至性的时刻。
只是不?想,他曾经那么不?经意的情感流露竟深深地?印在另一个女子的心上?。
“天色不?早了,妾身便先回自?己?的院子了。”裴姨娘冲顾云之福了福身,也没等他出?言,便转身离了开去。
望着裴姨娘离去的背影,顾云之的眼皮沉重地?阖上?。
曾经的那个人,也是这般,在他做出?了选择后,干脆利落地?走出?他的生命。
但她与她终归不?同,她是他的女人,虽不?是他的爱人,可他们共同孕有一女,他们之间?,存有相?同的利益。
余生相?伴,有此利益为固,足矣。
另一边,回程的马车上?,苏御将一盒点心推到顾夏跟前:“你晚上?没怎么进食,吃些糕点垫垫肚子。”
顾夏早被饿得?没知觉了,先前是担忧的吃不?下去,这会儿坐在马车里,听着车辘滚滚的声音,心里渐渐踏实下来,再听苏御这样说,一下就感到饿了,但她心里还记挂着事。
“您会怎么处置她?”
顾夏是问的顾盼。
苏御抿了抿唇,说:“京兆尹前一阵端了一座求子庙。”
“求子庙?”顾夏不?解,这同他们现在说的事情有什么关系?
“那是座庵堂,位于北山之上?,临近处还有一座道观,他们利用妇人的求子之心,背地?里相?互勾结,做起了皮肉生意,去庵堂求子的夫人们实则是被下了迷药。”
后面的话已经不?用苏御再说了。
“你们是想……”
苏御颔首:“求子庙一案所涉人员极广,其中不?乏名门贵胄,早前为了做实顾盼不?能生育,李清姿就放出?风声说她曾去过?求子庙。”顿了顿,苏御又?说,“李清姿的身份不?能曝光,我也允诺了你父亲,不?将今日发生在顾府的事情泄露出?去,所以藉着求子庙的东风顺势让顾盼离开王府去往顾氏家庙祈福,是眼下最顺其自?然的法子。”
顾夏沉默,良久,又?问:“那长?兄他们?”
“我不?会要他们的性命,但他们此生及往后三代均不?得?入朝为官,至于要怎么说服他们,便是你父亲的事了。”
谋逆之罪,如此结果?,已是万幸。
顾夏点了点头?,心底的紧张也随之慢慢卸下。她长?长?吁了口气,打开食盒,拿起一块梅花饼咬在嘴里慢慢嚼着,见苏御一直看着自?己?,问:“您要吃吗?”
苏御点头?,末了,凑头?过?来,一口咬在了顾夏手中还剩下的半个梅花饼上?。
顾夏嗔他一眼,指着桌上?的食盒:“这还有呢。”
苏御笑道:“你手里的要更香些。”
顾夏看他,也笑了起来。
她笑起来的时候,水润润的杏眼儿就像蕴满了星辰,看得?人心尖都软了。
苏御俯首小心翼翼地?吻上?她的眉睫眼角,再顺着脸颊往下,最后落在她殷红的嘴唇之上?。
“修止……别?。”顾夏瑟缩了下。
苏御闻言低低笑了起来:“我还没有来真的呢,你就怕成这样了?”他一边说着,一边亲吻她细嫩的后颈。
她的皮肤娇嫩雪白,他总是抑制不?住想轻咬她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