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藤藤小猫
良久,二人?双双移开目光。
瑞王府的祠堂被设在王府后罩房的西侧,此处依山傍水,位置清幽,距离王妃的清辉堂也近,只消绕过旁边的小佛堂便是。
从刑场回来的苏御,未及沐浴更衣便去了祠堂。
他一路走得飞快,直至走到?祠堂门口,方缓下脚步,正了正衣冠,提步迈入祠堂。
祠堂里一片肃静,两侧的长明灯火热烈地烧着。
昏黄的光线里,三道纤细的身影笔直地跪在摆着灵牌的香案前。
瑞王妃跪在中间的蒲团上?,左边跪着苏绾宁,右边的蒲团是空的,再旁边则跪着顾夏。
苏御抬起?眼,透过袅袅香烟,可以清晰地看到?高台上?仅供奉着的一块灵牌。
那是瑞王苏覃海的灵牌。
听到?声音,顾夏转过脸来。
这一次,苏御没?有如往常那般迎上?她的目光。只见他沉着一张脸,走到?空着的蒲团前,直直跪下。
时隔多年,他终于找出?了杀害父王的真凶,为他报仇。
父王,九泉之下,您可以安息了。
四人?焚香叩首,气氛肃穆。
顾夏跪在苏御右后方一点?的位置,一侧眼就能?看见对方此时脸上?的表情。
那是一种她无法用言语描述的神色……好像是高兴,又好像是在难过。
直看得顾夏的心?也跟着难过了起?来。
祭奠结束,几人?离开祠堂,一道去了王妃的院子。
陪着她一起?用了晚膳,席上?还小饮了几杯桂花酿,饭后又小坐了会儿。
直到?王妃觉得乏了,打发三人?回去休息,苏御才领着顾夏和绾宁告退离开。
夜幕降临,道路两旁的石灯次第亮起?。
弯弯的残月不知何时已悬上?院墙的檐角。
瑞王妃站在门边,静静注视着小辈们离开,良久,才转身回了内屋。
月色皎洁,华光透过窗棂洒入,落下一地霜白。
王嬷嬷捧着只茶盏进来:“王妃,喝盏茶水解解酒吧。”
瑞王妃依言将?茶水喝了。
王嬷嬷接回空杯放好,还是有些不放心?道:“可要?奴婢给您按按?”
中秋那晚,王妃也是这般陪着世子小酌了两杯,回来夜里便觉得头晕得慌了。
刚才在席上?,王嬷嬷本想劝王妃别喝的,但想到?今天这日子,便没?有多言。
可到?底还是不放心?的。
瑞王妃没?有回答,而是站起?了身,缓步走至挂着长弓的墙壁旁,伸出?手,指腹缓缓拂过弓身,幽幽叹息了声。
不过是多饮了两盏桂花酿,竟就觉得肚里烧得慌了,火辣辣的感觉甚至窜到?了嗓子眼。
瑞王爷好酒,他还在的时候,瑞王妃的酒量也是极好的。
记得他们刚成亲那会儿,也是这样的夜晚,趁着底下伺候的人?都睡了,瑞王便抱着她上?了屋顶,两人?就那般,仿佛一对江湖夫妻,坐在屋顶上?饮了两坛子酒。
当?时根本不觉得醉,也没?感觉烧喉咙,如今不过是几盏桂花酒就让她觉得这样难受……
果真是老了啊。
瑞王妃心?想。
但她还不能?倒下,至少还得在撑几年,她得看着她的儿子有后,女儿嫁人?,才能?安安心?心?地去寻王爷。
然后告诉他,她很厉害,没?有他,她也可以。
只是以后……他们还是不要?再分开了……
后花园的岔道上,苏绾宁同兄嫂分道,去向自己的院子。
苏御接过丫鬟手中的灯笼,摆摆手示意她们不必跟着。
自己则同顾夏沿着小径缓缓往前走着,灯影昏黄,花园里的多数花儿都已开败,唯有山茶,依旧开得如火如荼,碗口大小的花瓣,在月色和灯色的映照下,越发显得娇艳明丽。
苏御沉默地走着,顾夏偷偷看了他好几眼都没?有被发现。
他在走神。
顾夏悄悄伸出?手,去挽他的胳膊。
这是在外边,若换做平时,顾夏一定没?有这么大胆。
可这个瞬间,她想这样做,她也想成为他的依靠。
苏御低下头,看着抓着自己手臂的那只手,他今日穿了身玄色的衣袍,衬得她的手就仿佛一枝在夜间静静绽放的花苞,洁白,晶莹。
苏御抿了抿唇,非常自然地抬高手,握住了她的。
两人?一路往前,不一会儿便到?了荷花池边,凉风拂面,裙带当?风,有流萤在未及清理的枯败荷叶间闪烁,仿佛天上?落下的星子。
月亮倒映在池塘里,当?风吹着水面泛起?波纹,水里的月亮也跟着变换了形状。
“父王第一回 教我习武就是在那儿。”苏御指着池塘中间的亭子道。
“在亭子里?”顾夏诧异,习武不该去大点?儿的地方吗?
苏御点?了点?头,说:“那天就扎了马步,本来听父王说要?亲自教我习武,还挺开心?的,早早就起?了来,还特地带上?了祖父亲手给我做的木剑,不想竟被父王拘着扎了一个上?午的马步,结束的时候腿都是抖的,还是父王抱我回的院子。”
顾夏想像那个场景,忍俊不禁。
“您那时候多大了?”
苏御牵着顾夏慢慢地走着:“快七岁了,那年祖父刚刚登基,赐下这个府邸给我们一家四口居住。”
“您之前提过,说王府的布局是父王按着母妃的喜好亲自设计的。”
苏御“嗯”了一声,似是想到?了什么,笑道:“你?现在看到?的,已经是经过匠作?监休整后的院子了,按照父王最初的布局,走在其间可是会迷路的,那一阵子总有丫鬟婆子在院子里出?不来。”
顾夏听了也笑了起?来:“我还记得您说过的狗尾巴草的事?情。”
那样聪慧豁达的一个人?啊,竟这般英年早逝……
顾夏突然就笑不出?来了,已经带起?的笑容,也直接僵在了脸上?。
苏御倒是十分平静:“听绾宁说母妃今天中午弹琴了?”
顾夏稳了稳心?神,颔首道:“很好听。”
“母妃是在江南长大的,自幼便练得一手好琴,我小时候常听她抚琴,父王若在也会以箫声和之。但父王死?后,母妃就再也没?有拨过弦了。”
顾夏闻言,心?里又是一酸。
苏御说得轻描淡写,顾夏却没?法如他一般淡定从容。
因为……太美?好了……
越是美?好的往事?,在其中一个当?事?人?遭遇不幸后,越会成为扎根在活下人?心?中的一根刺。
尤其瑞王,还是生生被人?害死?的。
无怪世子当?初会发下那样的誓言。
——不找出?凶手,永不袭爵!
可人?死?万事?休,无论活着的人?再如何作?为,死?去的人?也无法再回来。
一时间,顾夏感到?特别心?疼。
心?疼世子,这么些年,他一定过的特别煎熬。
察觉到?顾夏情绪有变,苏御揽住她,轻声问道:“怎么了?”
“没?事?,我……”顾夏努力让自己镇定,把话说出?来,“我就是觉得遗憾,没?能?早早到?你?身边,陪着你?。”
苏御一怔,而后笑了:“傻话。”
“我说真的!”顾夏急急解释道,“虽然我没?有什么本事?,也帮不上?你?什么忙,但起?码能?陪着你?,不让你?一个人?。”
顾夏说着说着,眼泪莫名地流了下来。
这很奇怪,她明明没?想哭的。
苏御看着她,抬起?手来,指腹轻轻拭过她的面颊,毫不意外地摸到?了一手的湿意。
“夏夏,我很高兴你?现在在我身边。”苏御拥住了顾夏,两人?站在桥边,相拥的倒影交叠着落在了池塘里,随着水波一起?荡漾。
顾夏应了一声,声音有些闷闷的,鼻音很重。
“我以后也会陪着你?,只要?你?不嫌弃,我会一直都陪着你?。”
苏御低下头,吻了吻她的发际:“好,那就这样说定了,可不兴反悔哦。”
他说这话的声音很轻,顾夏的心?却像是被重锤狠狠砸过,砸的她眼泪又落了下来。
“我才不会呢。”顾夏紧紧抱住他的腰。
两人?只在桥上?小站了一会儿,便又提步往前了。
等他们回到?梧桐院,朱嬷嬷已经备好了热水,将?各自换洗的衣裳也收拾了出?来。
是苏御先去的净室,之后才是顾夏。
待两人?都沐浴完毕,夜已经深了。
这一晚,没?有耳鬓厮磨,也没?有颠鸾倒凤,两人?裹着一床被子,紧紧地靠在一处,他们睡的很安静。
苏御难得地比顾夏睡的早些。
帐子外头的灯光透进来,顾夏一眨不眨地看着苏御。
他睡的很沉,下巴处冒出?了短短的青茬。
外面应是起?了风了,带动?屋外的树木沙沙作?响。
苏御的睡眠极浅,顾夏很怕吵醒他,所以完全不敢乱动?。她就这么侧着躺着,撑着头打量他,看着看着,也睡了过去。
隔日便是寒衣节了,也是苏御的休沐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