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藤藤小猫
从那以后,他开始频繁地造访顾府,只为能远远地看她一眼。
他对她的在意,被李清姿看进了眼里。
所以当顾盼提出要与他做交易时,苏御迟疑了。
顾盼说,她有法子能让齐星礼主动开口解除婚约。
苏御知道顾盼所说的法子并不光明磊落,可他也想给自己一个机会。
他默认了顾盼的做法,只要求她不可以人命威逼。他将选择权交到了齐星礼手里,只要他能坚持一旬不退亲,他便成全他们。
十天,是他们相处的时间,也是他给自己的期限。
可谁知才过了三日,齐星礼就收了顾府给的千两纹银,上门退了与顾夏的婚约。
苏御承认自己的卑劣。
但他无法不这样做。
苏御此人极具识人之明,通过那阵短暂的相处,他看清了顾夏是个纯粹的人。
她不图富贵,不求名利,只想安安稳稳地过完此生。
面对这样一个随遇而安的人,要想她打破常规乖乖来到自己身边,非一些强硬手段而不能,所以他又怎么可能给她选择的机会?
卑劣就卑劣吧,只要她是他的,他不介意做个小人。
苏御静静端详着齐星礼。
眼前这个人,他分明第一次见,可不知为何,越看他越有种熟悉之感,好似他们曾在哪里见过。
苏御抿唇沉思,脑中细细回想着他所知道的,关于齐星礼的一切。
齐星礼家境贫寒,父亲早逝,从小与母亲相依为命。
他与顾夏的婚约是他母亲订下的,据说是因为他母亲当年救过顾夫人一命。
他十二岁便通过院试成了秀才,往后五年蹉跎也没能考上举人。
因为这些过往和退婚之举,苏御一直以为齐星礼是个贪财且愚钝的人,可今日一见,让苏御推翻了这个想法。
这样气度的一个人,又怎会因为千两银子就放弃自己的未婚妻子?
苏御不动声色,暗自打量了齐星礼许久。
齐星礼微仰着头跪在下首,背脊挺直,气质清华。
就在他膝盖跪得快要发麻之际,听见苏御说:“我会对她好。”
齐星礼闻言一怔,随即笑了起来,因为这个笑容,他眼里的讥讽显得更加露骨:“一个任凭主人家随意责打的妾,就是你对她的好?”
“她不是妾。”苏御目光下沉,神色庄重得犹如供奉在庙宇里的神像。他好不容易才能和她在一起,虽受现实所困,当下无法明媒正娶,可他认定的妻子唯有她,总有一日他会将自己的心意昭告天下。他与顾盼也并非真的夫妻,当然,他没有同齐星礼解释的必要。
苏御定定看着齐星礼,一字一字,再次重复道:“她不是妾。”
不过是句空口的白话,却如惊雷一般,在齐星礼耳畔炸开,他心下那团肆虐冲撞的怒火,忽然就被这短短的一句话给抚平了。
莫名的,他竟信了。
在这世间,最清晰明了的,是旁观者的眼睛。
他们是同一类人。
越是在乎的东西,就越是深藏心底。
晌午过后,日轮西落,室外北风乍起,未关严实的窗子发出吱呀一声响。
不知不觉,晡时已至。
苏御重新坐了回去,抬手示意齐星礼起身,说:“我跟她的事,你没有资格管,至于你跟她的事,就看你要不要我管了。”
苏御意有所指。
齐星礼不是愚钝之人,自然知晓他此言何意。
沉默良久,齐星礼低低叹了一声,说不出的惋惜,道不尽的无奈,他僵硬着站起身来,缓缓道:“尚书府提出要解除婚约的时候,她曾约见过我。”
苏御眼皮微动,一片无言中,小红泥上茶烟袅袅升腾,攀爬在空气里的细烟被透射而入的阳光照出袅娜的身姿。
“那两天常有人到母亲的摊子上滋事,报官无用,夜半也总有人会闯进我们的院子里打砸。”
“这些消息经有心人编排都传到了她的耳中,她明白这是尚书府在向我施压,她不愿我因她而受累,所以选择了放手。”
“她说她愿意与我解除婚约。”
“我们虽定下婚约数载,可见面的机会极少,彼此也谈不上有多喜欢对方。”顿了顿,齐星礼自嘲一笑,道,“当然,这只是她的想法。”
苏御闻言,手指微微一僵,低头喝了口茶。他什么也没说,连表情都没有变,可齐星礼却能感觉到他心里的紧绷。
哈,心下冷嘲一笑,齐星礼继续道:“若无变故,她……或许会嫁我,我们相敬如宾地过完这一生。”
“可偏偏有了这变故。”
“她不想连累我。”
“她说她这辈子也就那样了,她让我去退婚,让我尽管将过错都推到她的身上,我们两个人,起码要有一个人能从这场变故中全身而退。”
“她的性子瞧着软,实则烈,我劝不动她。”
“也……没有立场劝她。”
“我不愿她因此而对我心怀愧疚,所以我收下了那笔银子。”
“可坊间还是有她行为不端而被退婚的流言,这世道对女子,何其不公。”
第16章 端倪
低冷的声调,将始末一一道出。
话毕后,齐星礼抬起头,不卑不亢、坦坦荡荡地直视苏御的眼。
他说的都是事实。
却并非全部的事实。
齐星礼隐瞒了其中最重要,也是最不能让苏御知道的一件事。
即便他与顾夏已无关系,他也想护着她,瞒下,是如今的他唯一能再为她做的一件事。
“此前我一直想不明白,像顾盼那样骄傲的人,怎会做出自己还未过门便为未来夫君纳妾的事,今日一见世子总算是明白了。”齐星礼这话说的得体,只那语气没有丝毫敬意。
苏御闻言也不怒。
下首的郎君目光坦荡而无畏,苏御静静地与他对视,半晌,才道:“你倒是君子,那你可知,那一场变故其实只是我对你们的考验。”
齐星礼怔然:“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苏御微微笑了笑,说:“只要你能坚持一旬而不妥协,我便会让顾盼收手,允你们成婚。”
一旬?
这个期限……
齐星礼的脑海突然闪过顾夏那日对他说过的一句话。
——我曾在慈恩寺里救过一个人,那人身受重伤,我照顾了他整整十天。十日的朝夕相对,我虽不知他是谁,以后想来也不会再见,可我大概会记他一辈子,这样的我,并不值得你付出。
想到某种可能,齐星礼脸色一白,试探问道:“我不明白,您贵为世子,若看上一个女子,只消一句话便是,您为何要这样麻烦?”
苏御喝了一口茶,淡淡的清香苦意在舌尖绽开。
他没有回答齐星礼的问题,而是缓缓道:“我一向只喜欢问别人问题,不喜欢回答,今日我已破例回答你够多了,齐公子,做人要懂得见好就收。”
他们的事,他一点也不想告诉我。只一瞬,齐星礼便想通了缘由,他也只给自己一瞬的时间去品尝这个事实所带来的个中滋味,然后,笑了笑,敛下思绪,道:“那学生斗胆再询一问。”
说着,齐星礼不疾不徐地作了个揖:“敢问世子爷,现在能否接受学生在信中的提议?”
苏御有些讶异于他刹那间的神色转变,却也很快反应过来。
“先说说你查到的。”
齐星礼颔首应是,随后说道:“婚约解除后,母亲大哭了一场,之后便经常外出,我悄悄跟过她几次,发现她每次都是去往东城,顾府就在东城,我当她是放不下婚事,所以才多次上顾府周旋。我劝过她,母亲只叫我好好读书,其他的事她会为我安排妥当,直到腊月初二那天,有衙役上书院告知我,说母亲失足掉入护城河中淹死了。”
东城……定远侯府也在东城,且距离顾府不远。苏御垂首思索,会是巧合吗?
沉吟了会儿,苏御问道:“你是如何发现你母亲的死与定远侯府有关的?”
齐星礼从袖中拿出一颗琉璃珠子递给苏御,道:“这颗珠子,是我收殓母亲的遗体时,从她紧闭的牙关里抠出来的。”
苏御闻言,下意识皱眉,却还是抬手去接那颗珠子。
珠子入手温凉,乃是上品。
苏御将它拿到眼前,细细打量,琉璃珠上雕刻的是观音三十三化身中的持莲观音,共刻了两面,一面拈花微笑,一面悲悯流泪。
良久,苏御才将琉璃珠子递回给齐星礼。
齐星礼抬手接过:“这颗珠子想来世子您也认得。”
“七年前,大慈恩寺进贡了一串观音手钏给当今圣上,圣上十分喜爱,并将其转赠给贵妃,彼时恰逢林家父子双双战死沙场,祖母便将那串观音手钏赐给了定远侯夫人,希望她能得观音庇护,早日走出阴霾。”苏御说着,唇角渐渐压平,低沉的声音里蕴着无上的皇家威严。
齐星礼眼皮微抬,不着痕迹地打量了苏御一眼,道:“母亲身上无端地多了定远侯府的东西,我十分不解,便对此进行了查探,查过方知母亲那几日到东城并未去过顾府。”至于她去过哪里,不言而喻了,顿了顿,齐星礼解释说,“顾府斜对面有一间茶馆,馆中跑堂的娘子与我母亲是旧相识,她的话,可信。”
苏御轻轻“嗯”了一声,心下思绪百千。
齐夫人的异常发生在齐星礼退了与顾夏的婚约之后。
齐星礼所退的明明是与顾府的婚约,齐夫人却去到定远侯府寻求帮助,还因此丧了命。
观音手钏乃御赐之物,非亲近之人不能触碰,却被齐夫人拿走了一颗。
一个乡野妇人与朝廷亲封的诰命夫人,她们之间究竟有何关联?
会是旧相识吗?
不,她们绝不仅仅只是旧相识的关系。
苏御心下断定。
若他没有记错,现今的定远侯夫人是继室。
林帅与原配夫人是少年夫妻,原配夫人死于难产,三年后林帅续娶,又过了五年方才生下林允南。
……为何要过去五年再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