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桥边芍药
三房的丫头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活活打死,按理说这种事本不该发生在他们这种积善之家,就连苏老太太听了也禁不住念了声佛,待苏三老爷急匆匆赶过来赔罪的时候,又把他训斥了一通。
苏三老爷便索性把一切都推到那丫头身上,说苏三太太是听了那丫头挑拨——觉得宋昀盼自打管家就对自己不够敬重,所以一时糊涂才犯下大错,现在也后悔得很,更是无颜见家里的众人,自请去家庙里吃斋念佛,为宋昀盼跟她肚子里的孩子祈福,赎自己的罪过。
苏老太太也知道自己这个三儿媳妇,当年瞧着虽是个好的,不过随着这些年苏三老爷跟她聚少离多,两人情分越发淡薄,人也变得越来越尖酸刻薄,整天无事生非,最是见不得别人好,今天这事儿倒真是她干得出来的……
先前为着宋昀盼差点小产,苏老太太又是生气又是心疼,这会子早已经心力交瘁,也不耐烦再管儿子后宅之事,只臭骂了苏三老爷一通,又叫他妥善安置春燕的家人,便叫闻讯赶过来的苏大奶奶搀扶着回了静园。
苏三老爷原本还不放心,有心想看看宋昀盼,只是自家侄子的脸色委实算不上好看,也只得讪讪说了两句安慰的话,就离开了。
倒是苏二太太今天大喜大惊,少不得又絮絮叨叨地叮嘱了苏珩半天,一直待到晚上才回去。
第287章 所以当年,是你们两个人吧?
不过这些宋昀盼都是不知道的。
静谧的内室里光线昏暗。
很多摆设都被重新换过,凡是可能磕着碰着人的东西几乎全被换了个遍,就算实在换不了的也都被包了角。
案上燃着安神香,刚刚喝过安神汤的宋昀盼又沉沉地睡了过去。
她这几天的情况一直很不好。
每天的膳食送上来吃不了几口又几乎原封不动地端下去,便是偶尔架不住丫头们的软磨硬泡,或是被苏珩劝着勉强吃进去,过不了多久又会忍不住吐出来……人变得越发消瘦,巴掌大的小脸上只剩下一双黑漆漆的大眼睛。
大夫又来看过,说是忧思太重,重新给她换了药方,可情况依旧不见好。
苏二太太听了也气得不行:先前盼星星盼月亮,好不容易才把孙子盼来了,偏这丫头又这么副半死不活的模样,叫她整天提心吊胆,唯恐一觉醒来听说孩子掉了……
再说什么叫忧思过重?一个十来岁的小孩子家家,叫她们家傻小子天天捧在手心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她有什么可忧的?不过就是死了只宠物,受了点惊吓,可当初绊她的人已经被活活打死,就连她三婶也因为这事儿被撵到家庙里,怎么还就过不去了?
苏二太太不理解,甚至心里还暗暗怪宋昀盼矫情。
不过怪归怪,看在宋昀盼现在怀着自己宝贝孙子的份上,苏二太太近来倒是往凌霄馆跑得很勤。哪怕实在脱不开身也一定会叫了白檀过去问话,二奶奶今天吃了什么,睡了多久,吐了几回……对宋昀盼的情况可谓是了若指掌。
苏珩最近也很少出门,只要有空就在家守着宋昀盼,陪她说话解闷——哪怕她大多时候都在睡着,就算醒着的时候话也很少。
与苏二太太的不屑不同,苏珩心里十分清楚——灵儿被打杀其实只是压倒宋昀盼的最后一根稻草。
在前一天看到苏三老爷穿着梦里欺负她的男人的那身衣裳出现时,甚至在更早之前——早在她第一次在针线房看到那件衣裳的时候,宋昀盼的世界就已经开始崩塌了。
她能够一直撑到现在,或许是真的相信了自己那套关于“梦里的一切都是假的”的说辞,亦或者,只是她想让自己相信而已。
可现在,她撑不下去了。
看着宋昀盼一天天沉默消瘦下去,苏珩只觉得前所未有的无能为力。
先前他还盘算着,等在翰林院观政期满,就求父亲帮自己谋两任外放,到时带宋昀盼去任上过几年自在日子。
等他再回来的时候,就是他羽翼丰满的时候。到那时,这家里的某个人要是老老实实就罢了,要是还敢出来作怪,也怨不得他见神杀神,见鬼弑鬼……
可现在这个孩子的到来却把他的计划全都打乱了。
首先是他母亲——以他对自己母亲的了解,苏二太太也许会答应尚未生育的儿媳去任上服侍自己的儿子,但却绝不可能允许他们把她的宝贝孙子带走,更有甚者,她恐怕会把宋昀盼一并留在家里,而另选了自认为合适的人伺候他;至于宋昀盼,有了孩子的羁绊,恐怕也不会愿意离开……
苏珩觉得左右为难。
他甚至还曾含蓄地试探过母亲,等过阵子自己去翰林院入职,宋昀盼的胎相也稳定了,能不能叫她跟着他一道搬去他们家京里的宅子,如此父亲大哥和自己下衙晚的时候家里也能有个女人操持,他也不必为了宋昀盼牵肠挂肚……
最后的结果就是毫无悬念地叫苏二太太臭骂了一顿:好男儿志在四方,哪能叫家里的女人绊住手脚?满大家子这么些人难不成个个都是坏人,都会欺负你媳妇儿,就得你寸步不离地在跟前守着?你要真需要人伺候,等回头挑个丫头叫你带去。
把苏珩堵得哑口无言,只得乖乖作罢。
如果硬要说这阵子有什么值得高兴的事,那大约就是苏三老爷养在外头的女人终于被处置了。
原本苏二老爷就只给了苏三老爷三天时间,只是这三天经历了宋昀盼险些小产,苏三太太被连夜送去家庙……府里正忙得不可开交之际,苏珩自然也没有太多的心力关注此事的后续,等他想起来再去打听,才得知早在宋昀盼出事的当天下午,苏二老爷的贴身长随松籁忽然领着人去了苏三老爷远在城西胡同的宅子,不由分说地绑了宅子里的丫头婆子小厮,把那外室狠抽了顿鞭子,不但把她抽得皮开肉绽破了相,连肚子里的孩子也一并小产了。
如今那里早就人去楼空,唯有地上一滩触目惊心,蜿蜒到门口的血迹,还彰显着这里曾经发生过多么可怕血腥的事情。
“珩哥儿?”耳边忽然传来一声迟疑的声音。
苏珩循声望去,果然就见苏璟诧异地站在那里。
“大哥。”他神情自若地朝后者拱了拱手。
苏璟点了下头,皱着眉走过来,“你怎么在这里?”
“过来看看……”苏珩漫不经心地扫了眼地上的血迹,答非所问道,“听说我父亲把那女人处置了?”
苏璟眸色微暗了暗,沉声道,“你是如何知道的?”
苏珩随手把玩着刚才从地上捡到的珠子——显是主人在慌乱挣扎中从朱钗上掉下来的,他半真半假道,“是柳三说看到三叔跟个长得很像盼姐儿的女人往这条巷子里去了……”
“去岁春天我曾偶遇一个名叫意浓的清倌人,那女子眉眼间与昀盼颇有几分相似,我一时动了恻隐之心,就帮她赎了身,还托柳三派人送她返乡……只不过他们半路忽然受阻,还是遇到正好经过的三叔,搭上了他的船……”
苏珩嘲讽地扯了扯嘴角,“是她吧?”看似是在询问,语气却十分的肯定。
苏璟抿了抿唇,低声道,“珩哥儿……”
“所以当年,是你们两个人吧?”苏珩眸色淡漠地看向他,忽然觉得……不想再忍了。
第288章 那日你做了什么?
“你们两个,同时喜欢上了昀盼的母亲——我们的姑母。”
院子里一片寂静,一时只听到彼此低沉的呼吸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
“是。”苏璟忽然发出一声极低极低的声音。
他说完,整个人好像瞬间被抽光了所有力气,挺拔的身姿一下子垮了下来。
“你是从什么时候知道的?”苏璟说着,忽然想起了什么,他自嘲地扯了扯嘴角,淡淡道,“应该是听佩蓝说的吧……”
见苏珩点了点头,苏璟黯然一笑,“其实我早就应该想到的……如果真心喜欢一个人,又怎么可能藏得住呢?哪怕隐藏得太好,也终究瞒不过身边贴身伺候的人。”
苏珩未置一词,神情淡漠地看着他。
“我知道你是如何看我的。”苏璟苦笑道,“你这会儿心里一定在唾弃我,觉得我罔顾人伦,丧心病狂吧?”他似乎并不指望得到苏珩的回答,俊朗的脸上浮现出一种梦幻的光芒,只听他自顾自地回忆道,“你没有见过她,也从来没和她接触过……所以不会明白。她身上好像天生就有种魔力——一种让人忍不住想靠近她,喜欢她的魔力……即便过去这么多年,我也从来没有后悔过:我或许做错了事,但我没有爱错人:如果换做任何人跟我一般,与她朝夕相对,一同长大,也一定会像我一样心悦她——没有人会不喜欢她。”
他看着苏珩,认真道,“我不后悔。哪怕她早就不在了,哪怕要受世人白眼唾骂,我依然惦记着她,无时无刻不在思念她。”
“诚如大哥所说,”苏珩沉默了半晌,忽地开口道,“如果你对姑母的感情,仅仅是你个人的行为,是你发乎情止乎礼的心意,那我身为局外人,的确无权置评。”他盯着苏璟的眼睛,“可大哥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对姑母做出那种人神共愤,禽兽不如的事情。”
苏璟一怔,还不待开口,就听苏珩冷声道,“你可知我为何会知晓当年你与姑母的那段秘辛?佩蓝对姑母忠心耿耿,若非有不得已的苦衷,她又怎肯叫姑母身后的名声受到半点玷污?!”
苏璟下意识后退一步,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你是说——”
“我们从前只知道昀盼在宋家过得不好:姑父酗酒,宋家伯父伯母挥霍姑母的嫁妆,更是要将年幼的昀盼卖掉,可这一切,都是有原因的。”苏珩直直望进他眼底,一字一句道,“原因就是——他们一直认为,昀盼并非姑父亲生!”
苏璟失声道,“这怎么可能?!”
“是啊,怎么可能?”苏珩清冷的脸上勾起一抹薄凉的微笑,“姑母温柔高贵,克己守礼,又怎会做出红杏出墙,珠胎暗结之事?”
“可姑父就是这样认定的,而他之所以这样认定,皆因她与姑父定亲的那场菊花宴——”苏珩上前一步,掷地有声地道,“难道那日你做了什么,你自己都不记得了吗?!”
第289章 她还能活吗?!
苏璟的身子猛地一晃,心虚,懊悔,自责交替出现在他那张满是错愕的脸上,“我,我……”
苏珩把一切尽收眼底,一不做二不休道,“若非你当年轻薄姑母,让姑母在仓皇逃脱之下偶遇姑父,使两人被外人误解,如何会成就那段门不当户不对的错位姻缘?”
“姑父在那种境况中救下姑母,就算一时被姑母的姿容吸引,甘愿担下与学士府千金私会的‘骂名’,可试问这世上有几个男人真的能忍受自己妻子婚前就遭人**的事实,能不对妻子的清白心生芥蒂?”
“姑父更是因此疑心姑母的忠贞,就连盼姐儿——因为是早产生下的,也叫姑父怀疑不是自己的亲生骨肉,而是姑母与当初的‘奸夫’所生,险些扔到地上摔死!”
看着苏璟白得几乎没有血色的脸,苏珩继续道,“姑母陪嫁的下人悉数被发卖,姑母自己亦是百口莫辩,生下盼姐儿没几年就郁郁而终,留下年幼的表妹在宋家受尽磋磨……大哥口口声声说喜欢姑母,可恰是你的喜欢,不但害死了她,也险些害了她在这世上唯一的血脉!”
“你今天竟能问心无愧地站在这里,跟我说你不后悔——不后悔自己做过的事,不后悔自己对别人造成的伤害!”苏珩冷笑一声,“真叫我大开眼界!”
“不!”苏璟终于从刚才的震惊中回过神,“事情根本不是那样!”他脸色灰白,急煎煎地解释道,仿佛一刻都不能承受把苏微的死怪到他头上的指责,“那天……我知道那天的菊花会是给她相看的,我难解心中抑郁,借着酒意去找她,我们当时还大吵了一架,她甚至赌气说,一定会在这次宴会上挑个称心如意的夫婿,叫我死了这条心……”
“我们最后闹得不欢而散,我也负气出门跟朋友跑马……直到两天后才回来,一回来就听说——”他直到这一刻才恍然想起来,嘴唇抖了几抖,不敢置信道,“你的意思,她当时……”
苏璟脑袋里空白一片,这么多年……这么多年他一直以为当年的苏微是为了摆脱自己,所以才故意跟宋昀盼的父亲……
午夜梦回,他也曾恨过她,恨她为何这么不自重自爱,选了那么个寒门子弟,让自己年纪轻轻就香消玉殒……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她也未免太看低了他!
就算再怎么喜欢她,再怎么违背人伦地倾慕着她,他也总是盼着她好的,没有人比他更希望她好……
她怎么能这般草率,这般冲动地……
可现在苏珩却告诉他,她是被人轻薄了……
苏珩紧紧盯着他,没有错过苏璟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他皱着眉冷声道,“大哥当真什么也不知道?”心里却暗暗松了口气。
他赌对了。
不是苏璟。
当年非礼苏微的人。
不是他。
苏璟眼眶都烧红了,“我当然不知道!”他用力攥紧拳头,眼睛里好像有两团火,“如果我知道,如果我——”他的声音戛然而止,转身就往回走。
苏珩忙上前拦住他,“大哥要去哪里?!”
苏璟一把推开苏珩,“你不要管!”说罢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苏珩一愣,忙跟出去,“大哥,你把话说清楚。”他疾步追上苏璟,“你要去哪里?你是不是怀疑当年的事是——”
苏璟停下脚步,“这件事与你无关。”他深深吸了口气,“二叔已经处理了那个女人,不会有人知道……盼姐儿是个可怜的孩子,你可要好好待人家,别再叫她受苦了。”说着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出去。
外头苏璟的小厮正牵着缰绳等在那里,见状连忙上前。
苏璟干脆利落地翻身上马,猛地一扬马鞭,绝尘而去。
一直守在外头的清风也忙迎上来,满脸愧色道,“爷,刚才大爷——”
“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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