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红笺小笔
兰殊的眉宇被这突如?其来的刺目,引得?微微一皱,睁开眼,终得?在二十二岁的端午节后?,见到了?第二日的太阳。
兰殊笑盈盈地推开了?窗,沐浴着那温暖的晨光,彷佛昨日那场幽幽的夜雨,只是她?半夜惊醒的错觉。
然院内满地的残红,与那早朝归来披了?一身?蓑衣的姐夫,清晰明了?地提醒她?,昨儿个,的确有场雨来过?。
兰殊正坐在了?前厅跟她?的小外甥和小外甥女一同吃早膳,兰姈远远听到家丁通传相爷回来,三步并两?地出了?去,先帮他卸下了?蓑衣,皱眉道:“你今早怎么自己走了??”
以往她?都会早起伺候他更衣上朝的,今天一起来没了?人?,一时间都不习惯。
赵桓晋和颜道:“看你睡得?香,没忍心扰你。”
兰姈将?蓑衣递给了?旁边的侍女,看见他肩头仍有一片渗透的氤氲湿气,连忙帮他擦了?擦,“下雨了?怎还骑马上朝?”
赵桓晋道:“起晚了?,套车耽误时辰,而且下雨主干道肯定路堵,骑马方便些?。”
“可你这都淋湿了?。”兰姈心疼道。
赵桓晋宽抚道:“主要之前告了?太多?假,总要表现好一些?,不好迟到。”
之前兰姈怀二胎时,太医说胎位有些?不稳,赵桓晋便天天告假守在她?身?边,告的李乾都有意见了?。
如?今他是半点不敢迟到早退的。
兰姈仍是不予苟同,一时却也不知说什么。
兰殊见她?双眸含满了?关切,忍不住替她?道:“要是得?了?风寒,岂不是得?不偿失?”
赵桓晋看了?她?一眼,微微笑道:“不至于。你看洛川王不也是天天骑马上朝,风里来雨里去的。”
兰殊一听到“洛川王”三个字,回想起昨夜的梦境,太阳穴嗡地一下,神色不由微敛,转而盯着赵桓晋那一副看戏的样子,只觉得?晋哥哥哪壶不开提哪壶的毛病又犯了?。
赵桓晋昨日有圣人?安排的要事在身?,并没有参宴。
但秦陌在宴席连皇帝都不管,只惦记红颜的事儿,他今早还是听卢卿说了?个全?的。
这对旧情人?,真?是有意思的很。
兰殊尚且心平气和道:“他是武官,您的身?体哪能同他比?”
赵桓晋叹息道:“这不好说啊,我今天可没告假,但他就告假了?。昨晚王府的管家就朝吏部递了?告假帖,也不知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他说这话时,目光一直瞥着兰殊,提示她?去探望的意味,再是明显不过?。
然兰殊只默然了?片刻,便低头继续吃着早膳,一个上午过?去,也没见她?有一点儿出门的动静。
到了?中午,崔弘匆匆从郊外的武场赶回来,直接来了?赵府,先将?兰殊全?身?上下打量了?圈,确认没有掉一根毫毛,大大舒了?口?气。
十六岁的少年?郎,面容神似两?个姐姐的秀美,眉宇却十分英气,早早从戎参了?军,如?今正随在郭老将?军身?边学蕃话。
郭老将?军是秦陌幼时的启蒙老师,退伍后?一直留在武场教学,崔弘正是他引荐过?去的。
兰殊看着他高高瘦瘦的个子,穿着类似秦陌年?少时习武的一身?短打,心里有霎那间的恍惚。
赵桓晋有公务在身?,临时又回了?中书?省,崔弘坐下来同两?个姐姐一起吃午膳,说起回家祭祖的三哥崔启,已经走在了?返程的路上。
崔启在春闱高中了?探花,他们这一脉分支终于扬眉吐气,可算能把生父生母的牌位,挪来长安的相国?寺内供奉。
崔启回乡就是为了?办这件事。
兰殊想到自己不久之后?,就能堂堂正正进庙给父母上香,眼眶一时间不由泛出了?热意。
饭毕。
兰姈见赵桓晋迟迟不归,开始打包食盒,有意去给他送饭。
兰殊坐到了?窗边的瑶席上。
崔弘跟了?过?来,端起桌上的茶水抿了?一口?,看向?了?她?,“对了?二姐姐,我听说二姐夫好像身?体不太舒服,你有去看看他吗?”
兰殊顿了?顿,“你怎么知道他不舒服?”
“他之前本来答应了?郭老师,今日会来武场教我们射箭。但今早郭老师说他发烧了?,来不了?了?。”
“发烧?”
“嗯,好像是昨晚不小心淋了?雨,伤口?化脓导致的。”
兰殊脑海中一下闪过?了?昨晚梦境中的那道萧索身?影,不由自主地蹙起了?蛾眉。
他昨夜,没有赶在下雨前回去吗。
崔弘着意看着她?道:“我听说二姐夫昨日是为了?护你受的伤,你没有去看看吗?”
兰殊失神地摇了?摇头。
崔弘惊大了?双眼,“你居然这么没良心?”
“......”兰殊噎了?一会,只得?冷声道:“你不懂。”
崔弘振振有词道:“我怎么不懂了?,小时候还是你教我,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二姐夫对你这么好,现在他病了?,你竟看都不去看一下?”
他病了?,那她?上辈子还死了?呢。
她?还没喊冤呢,合着就成?她?的不是了?。
这糟心的孩子,胳膊肘尽往外拐。
兰殊头皮麻了?一下,轻敲了?下他的头:“谁是你二姐夫?”
崔弘捂了?捂脑袋,撇起嘴来,“我之前都这么喊的,你先前都没计较过?这些?细枝末节。”
兰殊道:“我现在不许你喊了?。”
崔弘皱着眉头看了?她?好一会,无奈地摇了?摇头,“行。你没良心,这笔恩情就只能落在我们家里了?,我去走一趟,成?吧。”
他说着便起身?往外走去,兰殊垂眸思忖了?片刻,终还是朝着窗户外头,叫停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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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陌的身?体很好,几乎很少生病,只有受伤。
他昏迷发烧时有个不好的习惯,便是警惕性会变得?尤其强,闭着眼都能把人?的腕子捏断,一般人?很难靠近。
但病总是要看才会好的。
是以每逢这种时候,为了?能让太医靠近,兰殊就会守在他旁边,给他点一盏宁神的香。
不是传统宁神的檀香,是混有淡淡百合的花香。
兰殊素来都喜欢花果香的。
而他每回闻到这种味道,就好像知道她?在旁边一般,紧蹙的眉宇,渐渐缓和下来。
这一次,他又闻到了?这种香。
可待烧退后?,秦陌睁开眼,除了?床头有一盏三脚玉鼎的小香炉,偌大安静的屋中,再没有那一道熟悉的丽影。
邹伯端着一碗汤药进来,见他从床头撑腰起身?,目光俨然已经清明,不由面露喜色。
直直赞叹这弘小哥儿带来的香真?是有用,一点上,王爷就愿意让他们上前覆冰帕子退烧了?。
秦陌听到崔弘的名号,再看了?一眼床头的香炉,心角犹似被人?轻轻捏了?一下。
他起身?下地,回想起昏迷时进入的梦境,抬眸看向?邹伯,“有些?东西,麻烦你帮我准备一下。”
第089章 第 89 章
秦陌难得告了一回病假, 在他发烧昏迷的这日,王府门庭若市,许多素日找不着机会拜访的世家贵族, 纷纷递来了补品稀药,以表慰问之意。
秦陌让邹伯去库房拿了珍宝一一回礼,除此之外, 还特意麻烦他找来了黏土, 雕刻刀, 以及彩色颜料。
洛川王这场风寒来得快去得也快,苏醒之后,给别家送去的谢礼都?是一些正常的珍宝名作,唯独递去赵府的礼盒,有些特别。
五月上午的日头,足以将假山池中的微澜, 照得晴光潋滟。
相爷府中,后院的正厅内。
兰殊正坐在瑶席上教她四岁的小外甥女玩簸钱, 兰姈坐在旁边的紫花墩上拿针线绣着花,一壁与玉裳间或闲聊两三句, 一壁抬眼和?蔼地看向?瑶席里一大一小的两个?人?儿, 唇角不自主露出爱怜的笑意。
眼看自己的宝贝女儿完全斗不过她那狡黠鬼精的小姨, 一袋子辛苦攒下的压岁钱全都?快要?进?了兰殊兜里, 兰姈无可奈何地摇头,正将针线放下,打算起身?过去帮衬一番。
门口?敞着的雕花红木门被?人?轻轻叩响, 管家大步流星走了进?来, 手捧着一个?精致的紫檀盒子,先同夫人?躬了身?, 笑脸盈盈朝向?兰殊道:“二?姑娘,门口?的守卫收到了一份礼盒,说是送给你的。”
“给我的?”兰殊扬起眉梢,只见管家将盒子捧了上来,放到了席上的铜钱旁边,有些新奇地笑了笑,“没说是谁送的吗?”
“对方没留名。”管家一面温言说着,一面帮她打开了锦盒。
兰殊心里正奇会是什?么,垂眸朝盒中一看,眸光一滞,唇角那一抹天然的笑意,一瞬间,凝在了原地。
倚在她怀中的小外甥女现下正是对一切事?物充满好奇的年龄,一看那盒里的东西颜色明丽,便忍不住探手去拿,一拿出来,那一双葡萄洗过一般的眸子便莹莹亮了起来,赞叹道:“好漂亮的小姨!”
兰姈正好提裙坐到了瑶席的另一侧,听女儿脆生生这么一嚷,不由朝着她的小手上张望,发现竟是一个?十分精致的彩偶。
雕刻得栩栩如生,那一张白皙如粉的芙蓉面儿,和?殊儿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出来的。
兰殊的身?形僵滞,目光落在那惟妙惟肖的人?偶上,思?绪霎那间,被?一些尘封的记忆,勾到了九霄云外。
眼前的赵府仿若一下转了个?样,变成了上一世,她作为王妃坐拥的那个?偌大王府内。
秦陌及冠袭爵之后,李乾的龙体每日况下,他也变得越来越忙。
兰殊经常一个?人?守着空荡荡的王府,便也习惯了在他不在的时候,寻些小乐子打发时间。
有段日子,她迷上了捏彩偶。
那天她正坐在桌前,专心致志地捏一只咧嘴的小老虎,他不知?何时回了家,忽而?从?身?后抱了过来,双手朝她的腰上玩味地摩挲了下。
她本就怕痒,一激灵,手上的力道一下没收住,把那老虎的尾巴给掰断了。
兰殊瞪大了双眸,气得一回头朝他狠狠拍了一下,正好打在了他后臀上。
她手上沾满了彩色的染料,一下五个?手指印,印在他威严肃穆的蟒服上。
他只微一蹙眉,直接把她从?凳子上揽腰抱了起来,“你不知?道老虎的屁股摸不得吗?”
兰殊咬牙道:“我的老虎尾巴都?给你弄断了,还不许我打你一下?”
秦陌眉蹙更甚,简单朝桌上那断尾的老虎瞟了一眼,“不是你自己掰断的吗?”
“我不管,你赔我。”她一边颦眉说着,一边伸出色彩缤纷的手,靠近着他的腮边,大有敢不答应就印他一脸颜色的架势。
秦陌嗤地笑了笑,“这有何难?”
他抱着她在桌前坐下,拿起雕刻刀,三下五除二?,就给她捏了另一只出来,成功博回了美人?的笑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