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红笺小笔
兰殊仰头竟一时看不见这楼梯的尽头,忍不住叹笑道:“怪不得这儿不待人,这不是给香客找罪受吗?”
秦陌却道:“不要小瞧这个阶梯。它已经存在很长时间了。”
秦陌看向了她,“它还有个别?名。”
“什么??”
“长寿坡。”
兰殊呆了呆,颇为理解地心想,入观修仙之人,无不期望长寿,早日登仙,叫这么?个名,也不是没有道理。
秦陌似乎想得与她不一样,他朝她伸出了手,仍是一副讥诮的语气道:“我感?觉你好像对长寿有执念。”
“如果我有九两,你有一两,我们合一块就是十。这长寿坡听说还有点?灵气,我拉着你走上去,应该能给你添点?重量。”
兰殊顿似怔住,一抬眼,直接对上了少年的凤眸。
不过一瞬,各自偏了开来。兰殊的心尖猛地抽了一下,一时间怀里?五味陈杂,令她难受无比。
秦陌见她蜷着手指,一动不动,微一倾身,拉过了她。
兰殊被他宽大的手掌牵上了那长寿坡,不由自主?地,抬头看了他的背影一眼。
少年的全身上下,无一处不好看,就连一个背影,都?是可以入画的模样。
兰殊看着看着,忍不住在心里?自嘲地笑,猛然觉得自己刚刚不敢伸手的态度,颇失了风范与度量。
他只?是觉得你善解人意,是个可以相敬如宾的贤妻罢了。
这世间规定了女子的三从四德,却没有说过,丈夫一定要爱自己的妻子。
没有爱意,还能记得关?怀妻子,已经是把?她当作知己,难能可贵了。
她一壁在心里?警醒自己,一壁跟着他走过了那道漫长的长寿坡。
九百九十九个台阶。
时过经年以后,兰殊蓦然回首,都?觉得终身难忘。
他们渐渐走上了坡顶。
秦陌轻舒了口气,再转眼,兰殊的脸颊浮出了喘息的红晕,双眸却有了湿意。
兰殊俯首望向了身后寓意长寿的阶梯,回想到自己刚刚努力爬上来的样子,莫名勾出了一丝藏在心底的不易感?,难得生出了一丝怆然来。
秦陌见她难过,一时间不由慌了心神,倾身探上前,刚想伸手,兰殊却抬臂捂了把?脸,躲去了他的关?切。
那种似有若无的距离感?,再度在少年心里?蔓延了开来。
“你哭什么??”
只?见少女眼角坠下泪来,指着长寿坡,狠狠埋汰了句:“这坡,这坡太?陡了!”
(卷一完)
第056章 第 56 章
元成三年, 又是一年春。
杨柳生絮,海棠初开。
三年一度,春闱将至, 各地举子长途跋涉,汇聚长安城。
这段时日?,会馆各处遍地都是一派吟诗作对, 斗文比墨的盛景。
那一茬茬风华正?茂的才子?名士, 成群结伴地出?游赏春, 成为了这一年春日?曲江最醒目的风光。
除却新帝登基特?设的恩科,这是?李乾继位以来?的第一场春闱大?考。
科举选拔本就是?历朝历代筛选人才的重要手段,李乾虽已登基,在朝堂的根基仍然薄弱,急需扶植新的势力,选拔更?多?的新人入朝堂。
是?以这次科考, 李乾尤其看重,单是?春闱的三道试题, 他?就已召集中书省和翰林院一同研究了数日?。
秦陌属于朝堂武臣一派的新生,却每次都被他?喊来?凑个热闹。
大?抵在他?这表哥心?里, 他?文武双全, 是?个可堪只领一份俸禄而掰成两用的香饽饽, 需要早早栽培他?打两份工的潜能。
秦陌对于他?这种毫无人道的做法无声抗议, 端坐于诸大?文臣中间,任由他?们讨论的如何激烈,沉着眉宇, 不发一言。
白驹过隙, 恍如转瞬,少年郎如今年有十九, 即将及冠,俨然已有了一副成年美男子?的尊容,风致尤甚年少,对于这世间女儿?而言,完全成了一个更?加迷人危险的存在。
而他?早已将墨发束起,头别梁冠,未行及冠礼,就已将自?己当作成人来?看。问其缘由,便是?为了显得年龄大?些,在军中更?好?树威。
秦陌也的确达到了自?己的目的。
只见他?骤然听到李乾点名,徐徐转首,犀角玉簪冠下呈现的是?一副谪仙般的容颜,眉目疏朗开来?,愈显得俊逸无双,光洁如玉的额角,露出?一撇与生俱来?的美人尖,乍一眼,真真像极了当年的摄政王秦葑。
别说?军中的那帮秦葑旧属老将,中书省剩下的这帮子?股肱之臣,却有哪个没在秦葑手下办过事?
这会子?,霎那间望见一副几乎与当年上司如出?一辙的眉宇,心?口都忍不住打了个颤。
再加上秦陌身上还多?了一股越来?越像他?母亲的清贵华然,冷冰冰搁在他?们中间,便是?不说?话,竟也叫他?们忽视不起来?。
只见他?们一轮交谈过去,听圣人提名,纷纷都朝他?探去了视线,就等着看世子?爷还有什么高谈阔论,秦陌一下被架到了火上,没想法,也得变得有想法起来?。
“微臣以为,不若第三题,便让他?们论一论当今国朝局面的战与和?”秦陌提议道。
话音甫落,御书房内,那帮以和为贵的老臣,静静围坐在李乾身边,眉宇间顿时有了忧愁之色。
考虑到历代科考试题的时事性,这个议题,确实值得一论。
今年开春,北境的边防探子?呈报,突厥近日?隐隐已有了一些卷土重来?的异动。
虽然还没有确切的举兵,但大?周与突厥积怨已久,便不是?当下,迟早也会有一个了结。
好?在这几年大?周朝风调雨顺,国库尚且充足。
只是?军队人马尚且涣散,精锐不足,若要现在打,恐怕得出?奇制胜,方能有破局之势。
对此李乾心?中一直不得纾解,有意?重振玄策军,打造一支精兵强将。
可中枢大?半的老臣都是?守旧的主和派,认为富兵强戎只会给敌国传递嗜战的信号,增强他?们的危机感,导致重兵压境,民不聊生。
在秦陌眼里,这些话当然是?一派胡言,同睡在随时起火的柴堆上,还奢望高枕无忧,没什么区别。
而他?提议在科举设置战和考题,无异是?有助于李乾选拔出?新一拨主战的朝堂新人,来?给他?们收复山河的愿景助势。
这一提议,当然遭到了在场大?半老臣的竭力否决。
最后自?然又是?一场唇枪舌战,秦陌一张嘴便是?铁齿铜牙,也说?不过那么多?的老酸儒。
争论到最后,秦陌怀疑李乾叫他?过来?,分明就是?来?试中枢态度的。
满朝之内,只有秦陌的身份地位,足以同中枢大?辨一场,而不至遭满堂攻讦。
便是?不看在章肃长公主的面子?上,凭少年这张越来?越像秦葑的脸,作为王爷唯一的后裔,他?们也得手下留情。
秦陌为李乾当了一回出?头鸟,临出?御书房,趁着四下无人,悄无声息地轻踹了他?一脚。
李乾温润地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抚,“得,过两天送你一份大?礼。”
秦陌半信不信,鼻尖冷嗤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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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前省,天色渐晚,秦陌仰头看了眼天空,隐隐有乌云压城,策马从皇城驰道疾驰而过,直奔宫墙之外。
正?好?穿出?东华门的门口,眼前忽而窜出?一位未打烛笼的小黄门,险些与他?撞上。
秦陌猛地一拉缰绳,骏马长嘶一声,前蹄高高跃起,那小黄门吓得软跌在了地上。
秦陌眉宇微蹙,连忙翻身下马,将人扶起,确认他?毫发无伤,那小黄门看清了他?马首前的官衔与鼎鼎大?名,险些又是?一跌,长揖不停,连连为自?己的冒失致歉。
秦陌只提醒他?以后在驰道行走记得提灯,并未有半句斥责。
待小黄门擦着额汗感恩离去,秦陌转身正?要重新上马,忽而摸了下腰封,发现他?腰间所持的玉笏不见了踪迹。
估计是?刚刚临时勒马,甩落马下去了。
秦陌低头寻了片刻,刚朝前一步,眼前忽而出?现了一双珍珠面的绣花鞋,晚风吹动着轻盈的裙摆,花状暗纹隐藏在昏暗的暮色中,散出?了一点流光溢彩的端倪。
他?猛地一抬头,只见十八岁的少女,比之以往更?加美艳动人,亭亭玉立于清幽的夜风中,白的能发出?光来?。
兰殊唇角衔笑,将玉笏递向?了他?,嘴上却不忘揶揄,“吓人,真吓人,瞧把人吓得。”
秦陌听出?了她意?指那小黄门发现冲撞的是?他?之后的神情,一把接过了玉笏,佯作朝着她额间轻拍了下,“那怎么不见你怕?”
虽作教训状,秦陌并没有真的打到她,见少女抱头鼠窜,他?鼻尖逸出?了一丝嗤意?,似笑非笑,问道:“来?等我的?”
“嗯,我看天气似乎要下雨,怕你骑马淋着。而且我听说?你有好?几天没按时吃饭,我给你送来?了晚膳。”兰殊和颜指着宫墙边套好?的马车道。
秦陌出?宫之前,已让元吉回府通报他?有公务尚未处理,今夜不回家,直接骑马回军营。
兰殊特?意?驱车过来?相送,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秦陌早已摸透了她的脾性,双眸凝起了她唇角那抹虚情假意?的笑纹。
四目相对,兰殊迎上了他?拷打的目光,只得如实相告:“今日?弘儿?来?府里玩,我一时兴起,把你不常用的那把弓送他?了......”
“就为了这件事,特?意?过来?接我?”
“怕你回去发现它不见了,先来?讨好?一下。”兰殊笑了笑道。
秦陌耸了下肩头,不以为意?道:“那把弓对现在的我来?说?确实轻了,他?喜欢,尽管拿去便是?。”
少年一壁说?着,一壁把马牵到了小厮手中,转身上了兰殊特?意?驱来?的车辇,无言接受了她先斩后奏的赔罪。
兰殊逐步跟在了他?身后,望了眼他?在夜色中笔直的背影。
这一年,少年又长开了不少,整个身姿更?为颀长挺拔,马上,就快及冠了。
兰殊于夜色中望了眼他?头上的束冠,短促的沉默,随着他?一同上了车,打下了窗边的桌板,点上了烛台,将食盒开了出?来?,温言笑道:“还有一件事要同你汇报。”
秦陌拿起了竹箸,只听她道:“王府已经清扫好?了,明儿?我会带着邹伯他?们搬家,现儿?通知你一声,省的你忙忘了,到时候又回东宫去了。”
随着年岁的长大?,秦陌身上的担子?越来?越多?,人也越来?越忙了。
秦陌闻言,颔首嗯了声,低头先尝了一口开胃菜。
秦王府的修葺,早在兰殊嫁过来?的第二年中,就已尽数监督完工,只不过秦陌习惯了住他?的小清珩院,一直懒得搬走。
眼下秦陌即将及冠,来?年便会继承秦葑的王爵,即使李乾从来?没有要他?搬走的念头,秦陌自?觉也不再适宜霸着东宫不放。
马车辘辘前行在朱雀大?道上,秦陌望着窗外起了冷风,想了想,开口唤车夫先送兰殊回东宫,再把他?捎去军营。
兰殊却摆了摆手,“说?了是?特?意?来?送你一程的,我跟车回来?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