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匹萨娘子
“戚将军!”
剑江军仅剩的?士兵见大?将已?失,一半慌乱,被一拥而上的?青隽军收割,一半恐惧,如鸟兽四散而去,再无战意。
剑江军的?军师赵骏声见大?势已?去,毫不犹豫抛下旧主?,策马疾驰逃走。
张绪真一戟砍下,马车里的?延熹帝就见那?匹拉车的?黄马只剩下一层皮连接着脑袋,几乎算是无头?的?马还在向前冲,但片刻之后就趔趄着跪倒了。
马车撞到马的?尸体,一阵剧烈的?摇晃后终于停下了。
张绪真勒住缰绳,对身边的?亲兵说:“带三百人追击逃走的?人,尤其?是戚震身边的?亲信,格杀勿论。”
“是!”
张绪真跳下马,甩掉长戟上覆染的?鲜血,优哉游哉地向着马车那?方跪了下去。
“末将救驾来迟,望陛下恕罪。”
半晌的?死寂之后,倾倒的?马车厢里连滚带爬地钻出了太监总管殷德明,以及面无人色,颤如抖筛的?延熹帝。
延熹帝跌跌撞撞走了过来,用力?扶起了张绪真,紧紧握住在此时此刻可以等同于徐籍的?张绪真的?手。
“戚震这狗贼,竟然带兵包围了朕的?皇帐,强迫朕随他一起离开?!爱卿你救驾有功,回去以后,朕一定让宰相重重嘉奖于你!”
“陛下言重了,这乃末将的?职责。”张绪真笑道,“剑江军虽有余孽逃出,但末将已?派人去追,宰相已?交代末将除恶除尽,陛下无需担忧。”
延熹帝脸色更白,神色间难掩惊恐慌张。
“事出有因,委屈陛下和末将同乘一马了,请吧。”张绪真说。
延熹帝叫天天不应,告地地不灵。带着如丧考妣的?一张脸,无可奈何地爬上了张绪真的?马。随后,张绪真翻身上马,说是护卫,不如说将他牢牢囚禁在离自己?最近的?地方。
“殷公公,就麻烦你在后边追一追了。”张绪真恶趣味道。
连陛下都被掐住了喉咙,殷德明又哪敢说不?他殷切赔笑,点头?哈腰:“能追在陛下和将军身后,这是奴婢的?福气。”
“敢问将军,三蛮推出来的?那?人……说是先皇的?那?人,宰相有何打算?”延熹帝试探地发问。
“陛下安心便?是,”张绪真意味深长道,“只要陛下不负宰相,宰相必不会相负。”
“可……可这……”延熹帝神色窘迫。
“陛下放心,宰相当然知?道陛下是被戚震强掳的?,否则,也不会叫末将来救驾了。陛下您说,是吗?”
延熹帝松了口?气:“是,是……宰相明白朕的?不得已?就好。”
在延熹帝看不到的?身后,张绪真扬着轻蔑的?微笑,俯视着失去帝王威严的?少年。
……
逃!逃!逃!
赵骏声拖着中箭的?右腿,踉踉跄跄地逃窜在崎岖的?山林中。
右腿的?裤腿早已?被鲜血湿透,布料吸收不了的?血液,淅淅沥沥地滴在翠绿的?杂草丛中。
他手中握着一把装饰用的?长剑,是从祖父那?一辈传来,他离开?家外出闯荡的?时候,父亲在院中打磨了一夜,第二?天清早,母亲将这把象征家族传承的?剑挂在他的?腰间。
他是文人,只会做动脑子的?事,未曾想过,真的?会有动用这把剑的?时候。
前方树林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树叶抖动,赵骏声屏息凝神,手心里满是汗水,在对方钻出树林的?第一时间,猛地挥出长剑。
他全力?挥出的?一剑,对方轻轻松松便?侧身避过了。
一击不中,他毫不犹豫砍出第二?击,但对方只是握住了他的?手腕,便?叫他动弹不得。
“赵先生!是我!”秦疾怒喝一声,让被恐惧支配的?赵骏声重新找回了一些理智。
“是你……”赵骏声认出他来,“你……你放了我吧,我们无冤无仇,你就当没看见我。”
“你这样?还想往哪里去?”秦疾看着他血淋淋的?右腿,怒声道,“某是来救你的?!上来!”
他将背上的?箱笼放到地上,仅从中拿出岳涯送他的?流星锤系在腰上,然后背过身,蹲下,将宽阔的?后背对着赵骏声。
“上来啊!”他催促道。
“你……你为何要救我?你就不怕宰相怪罪?”
“科举都不开?了,宰相又如何!他又审不了某的?卷!”秦疾骂骂咧咧道。
赵骏声看着他陌生的?背影,那?似曾相识的?语气,却让他眼前浮现出另外一人。一个不及他腰高的?稚童,被泼皮无赖们推倒在地拳打脚踢,却一次又一次顽强地攀爬起来,再次扑向敌人。
“干你爹!干你爹!干你爹!”
稚童满口?鲜血,脊骨却始终笔直。
他于心不忍,问了周围的?人,才知?道他家中遭难,泼皮无赖们欺负他家里人老实忠厚,先是让他爹折了腿,又要将他娘卖到青楼,这稚童,是为保护母亲才如此。
那?时,他还相信善恶终有报,那?时,他还将仁义礼智信忠孝悌节恕勇让作为人生的?指导,相信苦读的?汗水终有回报。
“秦小弟弟?”赵骏声万般不信,却还是喊出了这个尘封已?久的?称呼。
眼前足有九尺之高的?壮汉,竟高兴地笑了起来。
“赵先生,你终于记起某了!”
那?笑脸上的?天真神态,与稚童同出一辙。
赵骏声又窘迫又难以置信,他还在愣着,秦疾已?经再次背过身去,催促道:“时间不多?了,赵先生,快上来!”
赵骏声顿了顿,迟疑地攀上秦疾的?背。
秦疾轻松将他背了起来。
“箱笼里的?东西呢?你不要了?”赵骏声疑惑道,他还记得秦疾此前箱笼寸步不离身的?样?子。
没想到秦疾毫不在意,轻松道:“死物哪比活物,死物扔便?扔了,某以后还会再有的?。”
赵骏声哑口?无言。
他想起了秦疾在他帐篷中的?质问。
“劫掠村庄的?主?意,是先生所?出吗?”
那?时应该产生的?羞愧,直至此时才将他淹没。
“……你为何还愿意救我?”他哑声道。
“无论先生今日是何模样?,某都不曾忘记当年之恩。”
秦疾一边背着他,一边大?步跋涉在长满杂草和藤蔓的?山林中。
“先生帮我们打赢了官司,不但分文未取,还慷慨解囊,请我们一家上酒楼吃饭……那?是我们家第一次上酒楼吃饭,回来之后,父亲兴奋得一夜未眠,第二?日便?去邻居家借了只鸡仔回来,想要等小鸡长大?生蛋,每日送鸡蛋给先生。只可惜,等小鸡长大?,先生也就不在镇上了。”
“那?只是再小不过的?一件小事罢了,连我都很?快忘记了……”
“对先生事小,对某一家来说,却是天大?的?事。”秦疾说,“自那?以后,周边的?混混们都不敢再来欺辱我们,父亲总是告诉某,要做先生一样?的?人,无论身处何种?位置,也要行侠仗义,不忘初心。那?只准备下蛋送给先生的?鸡,母亲从它身上搜集鸡毛做成了鸡毛笔赠给某,一次一次地念叨以后若有机会,一定要寻到先生报恩。”
“那?一年的?收成,后来成了某的?束脩,教书的?夫子说某脑子不甚聪明,想靠科举出人头?地无疑是痴人说梦,但父亲说,从先生看来,读书确可以修身养性,所?以就算考不上功名,书也一定要读。”
“某原本只是农人之子,某原本也会成为父亲一样?的?农人。”
秦疾缓缓道:
“是先生教给了某仁义,改变了某的?一生。”
那?条几次狠狠绊倒赵骏声的?山路,在秦疾脚下却如此平稳。
秦疾说完后,许久身后都没有传来声音。
他正要开?口?,忽然感到脖子上有温温热热的?水珠滴下。
秦疾欲言又止,沉默下来。
赵骏声伏在秦疾背上,愣愣地看着前方。他的?过去和未来,也如眼前这条杂草乱生的?山路崎岖。
他确实是举人不假,但也只是个举人。空有功名,却没有官职。他每次小心问询,得到的?回答都只有一个‘未有官职空缺,还需静待’,三年过去了,五年过去了,十年过去了,他依旧只是个小小举人。
而那?些家中富庶,或在朝中有人的?同窗,早已?金马玉堂,前呼后拥,而他,除了一杆笔外一无所?有。
年已?四十,却只有微薄的?补贴,家中开?支,还需垂垂老矣的?父母帮助。
他看着父母,决心离家闯荡,誓要出人头?地。
就这样?,越走越远。
远到他已?不记得回去的?路了。
可还有一个人,比他更清晰地记得他从前的?模样?。
脚下的?杂草有小腿高,郁郁葱葱的?密林遮掩着视线,好像总也走不出头?。
追杀的?敌人越来越近,右腿的?鲜血引领着他们前往正确的?道路,秦疾几次都险些撞上搜寻的?敌人,他调转路线,路却越走越窄,而追击的?声音越来越近。
秦疾始终没有抛下他的?打算。
“剑江节度使已?经死了……”伏在背上的?赵骏声忽然说。
“哦。”秦疾不知?所?以。
“你救了我,也没有人会赏赐你。”
“某要那?玩意作甚!”秦疾不以为意。
“你放下我,自己?走吧。”赵骏声说。
“某就是来救你的?!某哪儿也不去!”秦疾生气道,“只要走出这座山,他们就追不上我们了。你这条腿,只是皮外伤,找个大?夫随便?看看就好了。”
“那?以后呢?”
秦疾笃定道:“只要先生潜心悔过,不再助桀为虐,以先生的?才智,姬姐一定会收留你的?。”
赵骏声脸上露出一抹苦笑:“戚震败了,他身边的?所?有人都会被宰相清算……成王败寇,我无话可说。但是你,你不必受我牵连。”
“先生不必再说了,”秦疾断然道,“某今日不把你背出这座山,某就不姓秦!”
秦疾态度强硬,赵骏声终于不再做声。
东南方向忽然传出嘈杂脚步声,秦疾变了脸色,立即变道往西北方走。可没走出一会,西北方也传来了搜寻的?声音。
秦疾狼狈躲避追兵,走了半天也还是在原地打转。
而包围圈,越来越小。
当最近的?那?拨追兵拨开?树林,狐疑地走到秦疾刚刚站立的?地方时,那?里已?经空无一人。
“奇怪,老子刚刚听到这里有声音……”一人满脸狐疑,用剑不断穿刺着草笼。
“你想立功想疯了吧!”一人不客气地嘲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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