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匹萨娘子
“别的暂且不提,就说一说我身?边的这些人?:岳涯不墨守成规,行事诡谲多变,让人?难以?捉摸;秦疾义气深重?,义薄云天,怀有一颗纯真的赤子之心;江无源虽然不太善于言辞表达,但是相处时间久了,你就会发现?他宽厚仁慈,比很多人?都更值得信赖。至于宰相府的大公子,那就更不必多说了,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他拥有一个极其聪慧的头脑。而我呢,除了有些力?气,还有什么特别出众的地方呢?”
“便是你,在我看?来,不光外?表殊丽夺目,内里也是冰雪聪明。像你这样的人?,若真心想做什么,恐怕没有什么是做不成的。你现?在的想法,只是因为听多了别人?的浅薄之语,自?己将自?己看?低了。”
“大人?,你的情?况和我不同。”冯知意苦笑道,“作为女子,沦落烟花之地,此生便没什么指望了。”
“那你觉得,身?为女子,我和许多男人?住一个屋檐底下,杀过的人?数都数不清,还天天抛头露面,与不同的男人?打交道——我这一生也没指望了吗?”
“这……”
“不要去在意那些不相干的人?的想法,我们同样可?以?像男人?一样去争取、去抢夺,而且手段并不仅仅局限于力?量这一种?。”姬萦说道,“从?我们出生开始,他们就宣称我们是弱者,剥夺了我们读书、习武以?及出人?头地的所有机会。然而,一旦真正面临危机,第一个被舍弃牺牲的恰恰就是所谓的弱者。没有人?会因为我们的弱小而对我们予以?优待,那种?想法只不过是被圈养者软弱无力?的幻想罢了。”
夜风阵阵拂过空旷的小院,姬萦的酒也差不多醒了。
“我们修道之人?,只修今生,不问来世。所谓朝闻道,夕可?死矣。好好想想吧,你这一生,究竟想活成什么模样,又该如何去实现?它。”
姬萦所说的每一句话,都仿佛是一柄能够劈开高山巨谷的沉重?铁锤,冯知意在此前二?十几?年所形成的观念,都在这柄重?锤的猛烈敲打下分崩离析,土崩瓦解。
她还沉浸在姬萦话语所带来的震撼之中尚未回过神来,姬萦就已经从?石桌前站起?身?来,双手背在身?后,悠然自?得地朝着西院的主卧走去。
凉爽的夜风吹拂着她飘逸的道袍,她随口哼唱的曲子,从?夜色中悠悠然传来:
“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
“我生待明日,万事成蹉跎……”
……
“主公,四十万两?纹银已经准备好,随时可?用。都是通过云天店铺出来的干净银子,不怕人?查。”
第二?天傍晚,尤一问在花厅里向姬萦汇报情?况。
姬萦这个挂名太守,平日里闲的没事做,大多数时候无非是去视察一下城外?防御工事的进?度,以?打发时间。如今征兵一事终于有了显著的进?展,她满心欢喜地站起?身?来,说道:
“好!去叫谭细细来见我。”
谭细细除了白日里当值,以?及每晚睡觉的两?个时辰,其余时候都在姬府下边铲屎,要找他方便得很。
当铲屎铲得脚步虚浮,两?眼空空的谭细细站到姬萦面前,她先是请他坐下喝一口茶,然后才请他为自?己出谋划策。
“细细兄,这是我在暮州认识的贤才,云天当铺的掌柜尤一问。一问兄,这便是我向你提过的谭典史,谭细细,他在经商方面极有头脑,想来你们一定能有共同的话题。”
姬萦热情?地为在场的两?人?做着介绍,尤一问面带微笑,恭敬地揖手问好,谭细细这才从?铲屎带来的半晕厥状态中慢慢回过神来,赶忙跟着回礼。
“细细兄,现?在四十万两?纹银已过了明处,随时可?用了。你那座在谷坊街的房屋年久失修,我打算拿出五万两?纹银供你修缮,你若嫌少,还可?再多。”姬萦笑道。
谭细细吓了一跳:“下官住的好好的,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一人?不淋雨全家也不淋雨,就那老房子住得挺好的,别浪费钱了。”
“你平白献出四十万纹银来,我若什么也不表现?,总觉得于心不安。”姬萦说,“要不这样,岳涯有个远房表妹,我在凤州亲眼见过,长得也是天香国色,为人?又性情?温婉,实为良人?。你若愿意,我出面为你说亲,保管十拿九稳。”
姬萦面不改色地拿岳涯并不存在的表妹做饵,然而拿看?似好拿捏的白面团子却?再次摇了摇头,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
“算了算了,下官只不过是茅厕里题诗——臭秀才一个,年至中年还是个不入流典史,就别让好人?家的女儿来陪我受苦了。早几?年,下官被家中催得不行,还想随便成一个亲糊弄一下,但现?在双亲俱逝,就更没有这个想法了。”
财,财看?不上;美色,美色也不为所动。
看?他眼底两?抹淡淡的青色,雷打不动地铲了十几?年的屎,姬萦已经明白该用什么来打动他了。
“细细兄,你可?有想过为这些无家可?归的小动物建立一个收容所?”
“什么?”谭细细果然一愣。
“就是官府成立的义堂那般,只不过,收留的对象从?孤儿变成了需要帮助的动物。”姬萦说,“我会每年拨经费给你,钱虽不多,但我相信以?你的才能,定能想出平衡收支的办法。我所做的,便是给予你光明正大做这件事的权利。”
谭细细还在愣着,姬萦继续说道:
“只不过,动物不比孩童,任由它们自?由繁殖肯定是不行的,我还想用你做大事,不能让你埋没在这一堆粪便里。到时候请个懂行的阉猪匠,便能控制它们的数量——若你不放心,等有机会,我也可?以?去宫里给你要个擅长净身?的净身?公公来。”
“你要做的,便是安安心心为我所用。”姬萦笑道,“细细兄,你说如何?”
“这……”谭细细面色大变,格外?激动地揖手就拜,“大人?宅心仁厚,下官替这些说不了人?话的畜生们多谢大人?!”
“它们该谢的是你才对,这个设施,依我看?,就叫仁堂如何?”姬萦说,“区别于义堂,取自?‘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象征一视同仁的大仁之意。”
“下官觉得甚好!”谭细细喜不自?禁。
鱼儿终于上钩,姬萦话锋一转,放缓语速,故作为难:“只不过,要想在青隽实现?这一点恐怕很难,宰相不会支持仁堂的建立。若我有机会自?立门?户,细细兄,你愿随我一道离开吗?”
她把话说得暧昧,自?立门?户,也许是外?放到别州区做官,也或许是完完全全的自?立门?户。
如何理解,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谭细细是个聪明人?,若不是聪明人?,姬萦也不会在他身?上花这么多功夫。
只见他稍一犹豫,便彻底拜了下去:“下官怀才不遇多年,能遇大人?赏识,乃是下官的幸运,焉有不应之理?下官谭细细,见过主公!”
尤一问在旁面带笑容,对谭细细落入姬萦手掌中毫不意外?。
“虚礼便免了。”姬萦笑着扶起?谭细细,这才入了正题,“实不相瞒,现?在我便遇上了一难处,希望细细兄和一问兄为我解惑。”
“主公请讲。”谭细细和尤一问异口同声道。
“现?下因为细细兄,我们多了四十万纹银可?以?用于扩军,但若是直接增加军饷,总感觉是为他人?做了嫁衣,你们可?有什么两?全其美的法子没有?”
两?人?思考了一会,尤一问说:“若是不直接增加士兵每月领到的兵饷,而是作为激励,例如基础兵饷之外?,一个人?头五两?银子,一次性发放呢?这样一来,由于先拿到了钱,所以?并不能保证士兵能够长久地干下去,后续能不能继续留在军营里,就要看?青隽留不留得住人?了。”
“可?这样一来,前边先招的人?肯定会有意见。”姬萦说。
尤一问正在苦思,谭细细犹豫着开口:
“若是不发放实际的金银,也不仅限于后招的人?呢?”
姬萦有了兴趣,说:“展开说说。”
“其实我以?前就有类似的想法,只不过因为下官没有本金,又没有人?脉,因而一直未能成型。但若是尤兄来,或许能有办法。”
“纵观全国大小银号,只能代为保管钱财,而没有增值的业务。若是有一家有一定信誉的银号或者当铺,能够开展这样的业务,收取一定本金,承诺每月或每年以?百中之几?取而还之,百姓们一定会趋之若鹜。”
姬萦不擅理财,还在努力?思考其中意义,尤一问已经神色严肃,格外?认真地倾听起?来。
“而主公为难的这个问题,便可?以?由这家银号或者当铺,推出仅限于青隽将士参与的某种?活票,凡是参军者,每个周期的息钱比旁人?多出五点——因参军者多是家境贫苦者,他们纵是倾家荡产,也不会有太多活钱可?以?用于生息,因此即便我们多付了几?个点,总的息钱也不会多出太多。”
“那要是有乡绅借用青隽将士的身?份购买此种?活票呢?”尤一问道。
“这种?可?能无法杜绝,所以?银号或当铺的盈利能力?非常受考验,也是风险所在。”
尤一问紧皱眉头,捻着右手的五根手指,已经陷入复杂的推演。
“而且,这样有一个好处。”谭细细恭谨地低下了头,避免和姬萦视线直视,“如果主公今后自?立门?户,还可?推出一个兑换条件,活票唯本地百姓才可?兑换。”
“妙啊!”
姬萦忍不住站了起?来,拍手叫好。
唯这一点,她瞬间明白了利害。
这样一来,为了兑换活票,青隽本地的百姓就会想方设法迁移到姬萦所在的州城来,因此流失的兵源、税源不可?小觑。而敌人?的疲弱,便是我方的强盛。
“一问兄,依你看?可?有实施的可?能?”姬萦问。
“风险巨大,但同时收益也极为可?观。”尤一问说,“云天当铺已有二?十一年历史,打出二?十年老店的招牌,同时若再有大人?背书,便足以?使大部分百姓信服。我们先在青州开一家分店,与暮州的总店一起?向当地参军者推出限量活票,待时机成熟后,再放开人?群限制,慢慢推行至全青隽,乃至全国。”
“尤兄新店初开,先推出每月一付息钱的活票比较好,待取得百姓信任,再开一年一付的活票。”谭细细提醒道。
“谭兄所言甚是。”尤一问点头。
“月付的息钱若是不够,从?这四十万纹银里取便是。”姬萦大方赞助。
“如此便更没担心的了。”尤一问成竹在胸地揖了一揖,“大人?且拭目以?待吧。”
尤一问忙着去着手新业务的开展,谭细细则念着密道里还没铲完的屎,两?人?都离去后,姬萦心情?激荡,却?找不到事做,她干脆亲自?登门?宰相府,要把这个好消息第一时间告诉久病的徐夙隐。
来到徐夙隐居住的竹苑后,水叔正在服侍徐夙隐喝药,刚煎的药气味浓烈,整间屋子里都是草药苦臭的味道。
姬萦同情?地看?着面不改色喝完一整晚褐色汤药的徐夙隐,说:“夙隐兄,你的咳疾怎么样了?”
“已好多了。”徐夙隐将空碗递给水叔,接过干净的帕子擦了擦唇上的药汁,平静道,“每年换季时,咳疾便会发作一阵,我已习惯了,你也不必担心。你来是做什么?”
姬萦往四周看?了看?,水叔虽然平时耷拉个臭脸,但关键时刻却?很知情?识趣。他见姬萦如此,贴心地走了出去,还不忘关上了院子的房门?。
有水叔看?门?,姬萦很放心没人?来窃听。她便将尤一问和谭细细商量出来的计划跟徐夙隐大概说了。
“主意是好主意,只不过仍有一些细节需要注意——”
徐夙隐交代了几?处容易被有心之人?钻空子的地方,姬萦一一记下,打算回去了再转告谭细细和尤一问。
“现?在日头刚垂下来,离天黑还有一段时间,我想问你愿不愿意跟我出去走走?也不用你真的走,骑马就行!”
徐夙隐一愣:“去哪儿?”
“去无为寺看?日落!”
第61章 第69、70章
阳光洒落在广袤林间,徐夙隐和姬萦并肩而行,各自骑着一匹骏马。一匹毛色洁白如雪,另一匹则是棕黄如大地之色。他们沿着那由一块块青石整齐铺就而成的蜿蜒山路,不急不缓地朝着无为寺的方向缓缓而去。马蹄踏在青石上?,发出清脆而有节奏的声响。
去无为寺看日落,完全是心血来潮之举。
姬萦总疑心徐夙隐体弱是因为缺乏锻炼,瞧瞧自己,五岁的时候就能像灵活的猴子一般,爬上?大树荡来荡去,六岁的时候更是胆大包天地跟着大伯父一起下河畅游。那时,母后总是忧心忡忡地念叨,说?这样下去定?会生病。但她从小到大就没打过几?个喷嚏!
无为寺,乃是青州城内一座气势恢宏的大寺。虽说与青州城外雄伟险峻、连绵不断的十里大山相比稍有逊色。然而,若只是想要俯瞰这青州全城的繁华景象,观赏一场壮美的日落,这里却是绰绰有余。当夕阳西下,余晖洒落在寺顶,整个无为寺都被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辉,神圣而庄严。
姬萦背着剑匣,目光时不时地投向身旁的徐夙隐,嘴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话语如同山间跳跃的溪流,时而欢快,时而舒缓。和他单独在一起的时候,她比寻常更为活跃,每每说?出什么精言妙语,总是令一旁倾听的徐夙隐忍俊不禁。
虽然夏日空气燥闷,但在徐夙隐身边,不可思议总有一股清凉。
两人一边说?笑一边上?山,终于?到了无为寺门口,禀明身份后,姬萦将马匹交给小沙弥看管,带着徐夙隐往寺庙背后绕去。
“你什么时候来过无为寺了?”徐夙隐问。
“上?任春州太?守不久,这里主持邀我一叙。”姬萦说?,“佛释道本一家嘛,就一起喝了点茶,吃了顿斋饭,他们还?想留我辩经,我借口公务赶紧溜了。”
徐夙隐微微眯起双眸,嘴角上?扬:“以你诡辩之术,恐怕难分高下。”
“这怎么能叫做诡辩呢?正所谓有理走遍天下,无理寸步难行。我向来都是以理服人,分明是个讲道理的达人!”
徐夙隐唇边始终带着微笑,他的目光温柔而专注,静静地凝视着前方身姿矫健、充满活力的姬萦。
姬萦回过头来看见他的笑,心跳有些加速,她下意识地放慢了脚步,等他走上?前来和她平齐。
“我这个人,从小就讲道理,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动拳头的。”
等徐夙隐走到她身边了,她才又继续说?道。
所得结果呢,自然是徐夙隐加大的微笑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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