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且墨
虞斯亦学着她的?模样微叹,一笑?,“我?是天下第一大笨蛋。”说完,轻俯身凑近她,“虞斯是天下第一大笨蛋。”说完,再低头凑近些?许,“虞斯是永远都输给焦侃云的?天下第一大笨蛋。”
焦侃云脸颊一热,毫不犹豫地推开他,不知是羞涩还是尴尬,兀自失笑?了下,背过身无奈地咬了咬下唇。居然被拿捏住了一瞬,定力有损。她坐下催促,“快走吧!天要黑了!”
老板笑?呵呵目送,“慢走,祝有情人终成眷属啊。”
坐在船上的?两?人皆是脊背一直,虞斯窃喜,瞥了眼逐渐被船拉远的?老板,又抛过去一锭银子,“这句话,说给今晚每一对来此处的?妙龄男女听。”
老板大喜过望,赶忙又多说了几次,船滑出老远还能听见他的?道喜声?。
两?人坐在船上一声?不吭,低着头任由一颗心翻沸。
见并未驶出这片河域,反而越划越深,焦侃云抬起头张望,这里已离集市有一段距离,周遭都是些?画舫,仿佛在等?着什么。
虞斯指着前边,“等?夜幕降临的?水天一线,那边会升起一道特?殊的?风景。”
话音落下不久,周遭静谧地四合,一道灼灼灿烂的?铁花在水面打开,暧喽喽吆喝着:“一打天降百福,铁花献瑞……”惊呼声?如浪迭起,遥遥望去,盛放的?金花占据了天幕,打铁的?人影反而隐于夜色,仿佛江洲仙人拨来的?神迹。
神迹越来越大,几乎包裹住了全?部视线,好似扑面而来一般震撼,众人欢呼如潮,船与船以跳脱的?涟漪相接,一齐在河面荡漾,心神俱晃。
焦侃云安静欣赏着,虞斯伸出一根手指,从坐垫的?边沿慢慢挪过去,轻轻碰了下她的?手背,她骤缩,转头盯着他,“做什么?”
虞斯的?喉结滑了滑,“你知道,要如何让这一切变得更加如梦似幻吗?”
人潮喧闹和盛世铁花,都在现实之中,她摇头。
虞斯让她坐好,倾身一偏,不知摸出了什么东西,下一刻她只觉一双眸子被薄透冰凉的?纱绸质物遮住了,渔火和铁花透过轻纱,顷刻变得斑驳多彩,迷离朦胧,再之后,纱绸拢住了她的?耳朵,风声?、喝声?、祝福声?,她都听不真切了,那轻纱挠得她的?肌肤痒酥酥的?,口?舌发抻,竟有些?渴,五感一会儿跟着这个走,一会儿跟着那个走,颠倒梦幻,刺激异常。
他跪在她的?身后,俯身靠耳,“第三件礼物,是云光纱。我?绣了一朵流云在上面,以后这就是你的?了。下次戴幂篱,可以用它。”
焦侃云惊呼,“云光纱价值不菲,你居然剪下来绣一方纱幔?”别人都是拿来好好尺量做精致衣裳的?,他也不知手艺如何,拿着就又剪又绣,可谓暴殄天物。
虞斯轻笑?,“是两?方。我?还绣了一尾鱼的?自己?用……不过我?的?那个绣得不怎么好看,反正?自己?用,就随便绣了。”
焦侃云实在好奇,“你究竟哪里学的?手艺?”
“在军营里自然要什么都会一点,处境艰难,我?又不喜欢别人碰我?的?私物,若是有需要缝补,就自己?动手了。”虞斯促狭地问她,“这样看火树银花,正?如雾里看花,是不是别有意趣?五感皆乱?……你还分得清,是在为今夜之景乱,还是在为某人而乱吗?”
好个处处拿捏她所?思?所?想的?撩逗手段。焦侃云心思?微转,“侯爷,你过来。”
他扬起眉梢,直觉她要反击,却依旧听话地松开轻纱,回?到与她面对面的?位置。
焦侃云拿过月白色的?云纱,抬手慢悠悠地蒙住他的?眼睛,在他的?脑后系好,才又与他面对面,笑?道:“你现在,是不是也如雾里看花,别有意趣?五感皆乱?”
虞斯一怔,眼前的?焦侃云变得朦胧绰约,周身都覆盖着一层淡淡的?彩色光芒,但?红唇努努地开合戏说,格外显眼。被她绑缚过的?云纱散发着幽幽香气,钻进鼻息,他梭了下喉结,想说点什么,下一刻,却见焦侃云抬手,将指尖戳到了他的?喉结上。
顿时,虞斯的?脑中一片空白。
焦侃云轻声?说,“咽什么咽。”用力摁了下,“不许咽。把这口?气吊到眼睛上,我?倒要看看,现在是你别有意趣,还是我?别有意趣。”想拿捏她,她自然要还击,她倾身凑近,“你现在,是为谁乱?”
虞斯忍不住地喘息着,泪水涌出,抬眸定神瞧着她,顾忌身旁还有船夫,他压低声?音说,“你知不知道,你这是在……在勾我?。”
焦侃云退开一些?,笑?说,“有吗?侯爷不要自作多情了,我?只是想让你也尝一尝被蒙住眼睛盘问到底的?滋味。这样被动的?情景可不好受。下次你还敢不敢算计如何拿捏我?了?”
虞斯倾身追上去,“下次还敢……所?以,刚才被我?拿捏到了?”
眼见着焦侃云眉心一蹙,要再说什么,虞斯不敢把她逗急了,转移话题,“你帮我?解开,我?带你去找下一件礼物。是可以治我?的?礼物。”
焦侃云心生好奇,却不再动手和他接触,只因方才戳到那突硕的?喉结,活物一般热烫,她松开后才觉得指腹被燎,红着脸道:“你自己?解。”
虞斯这才将云纱拿下,郑重地交到她手上,而后让船夫回?到岸边,“我?们去下一个地方。”
华灯初上,七夕的?氛围彻底被点燃,他们虽骑马离开,却见一路上无数夫妻漫步,少年倾情诉意,青梅竹马追逐嬉戏,御风驰骋也摆脱不了的?悸乱美?好。
亦是在陌生的?地界勒马,这回?脚踏实地,是一条宽巷,巷口?有一片宽阔的?场地,供应上两?方香案,案后摆着二尺多高的?纸扎魁星和织女,案上供羊头等?扎实荤肉和精细茶酒,男拜魁星,女拜织女,偶尔相互交谈,热闹非凡。
巷内人来人往,有无数戏耍摊子,看上去极其有趣,却不见老少,唯有年轻男女,且两?人挨得极近,几乎是摩肩擦踵,仿佛有什么东西彼此牵制着,隐约还能看见几双人儿站在一边因某事哭吵。
“这是鹊桥巷,里面有许多比赛,诸如穿针,雕瓜,投射……每人只有一次机会,若是出巷时每一项都成功,可以拿到一对根据男女本人样貌捏塑而成的?磨喝乐作为纪念。”见焦侃云满脸的?轻而易举,虞斯话锋一转,低声?说,“但?是,要进这条巷子的?男女,必须用纤如蛛丝的?红线将手绑在一起,若是比赛时断了,视为失败。据说往年成功的?不出三对,不知道一向要强又胆大的?小?焦大人,敢不敢应?”
原来在这等?着她,焦侃云恍然,直视虞斯,“你激我??”
“非也。”虞斯摊开手,赫然一把执柄处缠满红线的?金剪子出现在她的?眼前,“第四件礼物,红线也是我?缠的?,它叫…剪不断,理还乱。若是中途你不喜欢,直接把线剪了,我?们去下一个地方就是。”
“你不是说可以治你吗?”焦侃云拿到手中打量,戏谑道:“剪红线算什么?你这么缠人,剪了红线,难道你就不缠我?了?”
“当然不行,我?正?是十分缠人,所?以要送你这个。”虞斯一笑?,伸出三根指头,“我?缠线的?时候告诉过自己?了,若是往后惹得你不高兴、让你惊惧害怕、教你厌烦不喜,任一理由,你都可以扎我?一刀。”他轻声?道:“我?躲都不会躲。”
焦侃云认真审视了他一会,忽然笑?道:“要是把侯爷扎死了呢?”
虞斯亦笑?,“你下手真这么狠?扎死也行,你开心就好。不过,你会开心?我?怎么觉得…”他有意拖长了语调,狭眸试探,“焦侃云会有点伤心呢?”
焦侃云笑?得愈发灿烂,自信地说道:“根本不会。我?对侯爷的?生死承诺完全?无动于衷。”她抬起手放到两?人中间,有意隔开距离,她挑眉,“绑上,我?要磨喝乐。”
虞斯也不知她说的?是真是假,但?她愿意闯关,令他欣喜,便去买了红线。巷口?监察的?人不准任何人有作弊行为,一定要亲自帮每一对绑上。
这一绑上,焦侃云大为诧异,想反悔已经来不及。她没想到这红线如此细短,手腕一经绑好,两?人的?手不过只剩下半掌宽的?距离,且只要稍稍牵扯动作,红线就立即传来细微的?噼啪声?响,大有马上“自尽”的?崩断之势。
虞斯似乎也没想到会这么短,他心跳如鼓,低头看向焦侃云,唯恐她不爽。焦侃云却只是冷静地和他商量对策,“只要紧贴臂膀,让被绑住的?手不动就好了。维持直走,看见摊贩,我?们就停,商议好行左行右,再一起转弯。”
虞斯一笑?,“嗯。”他好像已经知道结果了。焦侃云没来过此处,他却是勘察过的?,知道里面都有些?什么项目。她忽略了一个大问题。
这个问题,在两?人过五关斩六将之后的?最简单处——题文时显现。
题文的?规则很简单,巷口?既有魁星压阵,那么男子必得执笔而书?,华美?诗词也好,打油诗也罢,在男女不互通提点的?情况下,顶足纸面,作出两?句、写上两?句就算数。这件事难就难在,巷口?监察人有意绑了所?有男子的?右手,而世间多数人,都是右手写字的?。
焦侃云不服,“为何不能我?来写?”她的?右手空着。
小?贩笑?,“这是规定。姑娘不愿意,就是认输了。”
焦侃云看向虞斯,“你左手会写字吗?”
虞斯掩着眸底的?笑?意摇头,“一点不会。”
焦侃云焦头烂额,“那怎么办?那纸大得都可以把我?盖住了,如此写画,必然挥弄如舞,我?怎么可能完全?跟得上你右手提笔的?动作?除非你先告诉我?,你要写什么,我?猜测你的?笔向,还有可能。但?他们不准互通!”
虞斯遗憾地表示,“是啊,真是没办法。不如放弃吧。”
焦侃云就更不同?意了,“这是最后一关了吧?岂有胜利在望时脱逃之理?”
虞斯抿了抿唇,勾唇问,“那你说该怎么办?”
焦侃云抬起自己?的?右手,再低头看看他的?右手,她的?手掌纤细柔软,他的?手掌却很大,若是将她握住,浑然包裹在掌心固定,完全?有足够的?空余再握一根笔。两?手相固,绝不会分离扯断红线。
她恍然大悟,抬眸看向虞斯,一哂道:“侯爷够有心机的?。”
被看破心思?,虞斯也不狡辩,压不住嘴角上扬,“你随时可以剪断红线,弃我?而去。”
焦侃云却颐指气使,“抬手。”虞斯随她抬起右手,她又闷声?说,“握住我?。”虞斯并不动作,脸上一红,认真看向她,她催促道:“快点。”虞斯缓缓张指错手,心慌意乱,竟有些?颤抖,焦侃云蹙了蹙眉,她分明只当是一次闯关,不知为何他的?磨蹭亦让她心头微跳,紧张起来,也不是没有握过,那么紧张做什么?
不等?她想完,暖意覆盖素手,虞斯将她牵握掌中,红线缠弄,错如交颈。她挪移视线看向牵在一起的?手,又抬眸看向虞斯,他已面红耳赤,瞳眸秋水泛滥,此刻见她望来,翘起唇角低声?说:“这是焦侃云和虞斯的?第二次牵手,你猜……”
“下次是多久?”
第59章 七夕(三)
焦侃云轻哼一声,似嗔怪也似冷笑,有意模棱两可,教他看不?真切,以免觉得尽在掌握,她摇了摇头?,啧声道:“下次是多久不知道?,反正这次,我?只给你半刻钟的时间。若是害我?拿不?到磨喝乐,侯爷等着受罚吧。”
“受什?么罚?”虞斯期待得眸光微亮,险些笑出?声,但思及拿不?到磨喝乐她会不?高兴,便立即乖巧地应答,“好好好,半刻钟,现在就写。”
纸张在墙上以石镇开,巨大一幅。柔荑软若无骨,紧握在大掌中,果然还留有足量的空隙,虞斯稍作沉吟,便执笔而书。
焦侃云的左手跟着他的臂膀在阔纸上游走,也不?知他是?有意还是?无意,握笔的力道?时而轻,时而重,像捏面团一般在捏她,教她骨头?都酥了,肌肤一染上他的温度,细小孔洞便微微发汗冒气,皮肤竟有些饥渴地想攀咬更多体温和力度,她低头?咬着唇,面颊快要滴血。
“郎君好字!好词啊!”一经写成,小贩的夸耀声立即拽着焦侃云回过神。
举目赏见,有些晕墨的劣纸反而教虞斯那一手字浑似龙飞凤舞,游于灰墙之上,握枪的手,耍起笔墨来,自然也是?遒劲有力,雄健活泼。纸上一首《鹊桥仙》应兰夜之景,却是?柔情四溢,笔法细腻。
余光窥见那人转过头?凝视自己,耳畔是?他逐字逐句的低吟:
“一丝一缕,一针一梭,兰夜频闻机杼。原是?脉脉翻怦说,暗羞得、窃喜怯顾。
目成眉语,手执心许,最难克己撙诎。应巧喜蛛织情网,甘为伊、作痴人骨。”
好一个“窃喜怯顾”,却看得这般明目张胆,这会儿?怯顾的反倒是?她焦侃云。她抚平微起涟漪的心绪,坦然转身相视,浅笑道?:“半刻钟到,痴人放手。”
虞斯听她话中意思分明是?承认他写的词是?明指他们二人,一笑,依依不?舍地松开她的手。
小贩拿出?两颗相思子给?焦侃云,“这一关看似简单,却鲜有人过。这是?赠予你们的相思子,拿到这个,外头?的人一看就晓得你们二人通关了。”
焦侃云谢过收好,和虞斯一道?走出?鹊桥巷。
一直蹲踞在巷尾等着通关者的验收人闲得发慌,在石阶上蹦跳来去,见有人成功走出?,大喜过望,忙将他们请到桌边,示意他们可以解开红线了。
焦侃云拿出?剪子,状若毫无留恋地咔嚓一刀,便听虞斯幽幽叹了口气,她心满意足,翘起唇角。谁教他算计,她要听的就是?这口气。
验收人并未叫来什?么捏泥塑的技人,反倒打开桌上一个红罩笼,“姑娘,这是?郎君一早寄存于此的磨喝乐。”
焦侃云微讶,抬头?看他,“这是?今夜第?五个礼物?”
虞斯故弄玄虚地大摇其头?,“你仔细看一看就晓得了。”
埋首细看,磨喝乐非泥塑,乃是?由象牙雕刻而成,镶嵌金珠玉石,一双男女正是?他们二人的模样,精致生动,连细微的表情都处理得恰到好处,男子正抬手向女子献宝,手上赫然两颗浑圆的红宝石。①
虞斯拿走红珠,焦侃云当即明白手中相思子的妙用,放上去作替。再看向他,那红珠上分明还锁着耳钩,他将耳钩夹在两指之间,抬手给?她看,“它叫‘绯石’。朱红绯,但是?……”
焦侃云看破他的伎俩,笑说,“但是?,映照的是?:‘我?心匪石,不?可转也’②?”
虞斯坚定?地点?头?,“我?拿血玉磨的。你今日?穿红,又没有佩戴耳环,不?如现?在戴上?”
焦侃云考虑了下,又小又轻的东西,放在袖中确实怕掉,便伸出?手接过,一边盯着他,一边戴在耳垂上。
白玉似的耳垂与血玉相衬,她又十分刻意地盯着他,虞斯看得心尖一晃,立即别过眼去,焦侃云一哂,忽然勾手让他附耳,然后用极其轻细的声音调侃道?:“侯爷,看女子戴耳环也会抑制不?住地心动么?你好敏感。”
虞斯狠狠倒吸一口气,捂住嘴咳了起来,“你……”这已经是?焦侃云今夜第?二次刻意撩拨了,他不?知是?喜是?忧,有一种要被她吊出?神魂的刺激狂喜,又有一种觉得她浑不?在意,才会如此游刃有余的担忧。
焦侃云拿捏了一番,心头?骄傲又满足,将磨喝乐抱走,打算放进?红雨的皮兜里,“走吧侯爷~”她的语气轻快荡漾,看起来十足愉悦。
虞斯被话堵得吃了瘪也心甘情愿,一边风驰电掣赶往下一处,一边运功平息内心的悸动躁乱,很快带她来到一片宅屋相接的居民坊,看起来很像她住的那片地域,只是?瞧着更大更繁华热闹一些,其间街道?贯通,万家灯火阑珊,他们却没有走进?去。
虞斯将她领到可以一览居民坊的高处——某宅院的房顶。
这一回和之前都不?同,宅院无人,因此近处皆静,甚至有些幽暗,稍远处才有喧沸声一浪浪传来。他们避开了热闹。
“你等我?一下。”虞斯将她揽上房顶后就消失在夜色中。
焦侃云微蹙眉,好奇他又搞什?么把戏,屋顶冷飕飕的,不?等她想清楚,心底就生出?一丝寂寥。
刚想唤虞斯,下一刻,一簇火苗出?现?在面前,她顺着火苗看向那只被映亮的手,再抬眸,见虞斯一手举着火折子,一手拿着红色的东西,微抬晃示意。
“想要点?天灯祈愿吗?”虞斯笑着问她。
原来红色的东西是?天灯。焦侃云接过来,“写什?么都可以?”
虞斯说,“当然。也许你刚写完,愿望就能实现?。”他别有深意,似乎能料到她会写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