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观音 第108章

作者:雕弦暮偶 标签: 强强 天作之合 古代言情

  只?见这座小巧坟茔里,没有骸骨棺椁, 唯有一方匣盒静静陈列, 躺在蓬松土壤之间。

  包裹了绸布, 经历岁月,微腐陈朽, 露出盒上精致的云纹彩绘。

  而?阿望不知为何, 愈发兴奋, 咬住布料一角,用蛮劲把盒子一拽而?出——砰地一声锁扣碎响, 里面物什天女散花一般滚落。

  “阿望你啊……”宣榕轻叹了口气,没舍得?责备这位丝毫不觉做错了事的罪魁祸首,无奈摇头?,蹲下?来?捡拾东西,叮嘱道?,“离远一点,别踩着人家遗物了。”

  说?着,她不顾泥渍,将滚落脚边的两枚印章拾掇起来?。

  那是一圆一方两枚印章,和田玉雕刻,玉质温润。

  从她细长的手指滚到掌心。

  宣榕看清了其?上文字。

  一汉文,一北疆文,但都?是同一字。

  “尧”。

  极为眼熟。

  宣榕怔愣当场,顿了顿,不可思议地对着阿望道?:“这是……你主人立的衣冠冢吗?”

  阿望欢快地“嗷呜”了一嗓子。

  宣榕沉默良久,一时情绪翻江倒海,缓了缓才半蹲下?来?。

  她抱起匣盒,飞快地装捡其?余旧物。

  东西不多,但都?保存完好。

  一卷细绳捆妥的边塞诗文。

  一道?字迹磨损的金箔护身符。

  一尊简陋粗糙的泥塑观音像。

  一本礼极殿习读的策论,随手一翻,某页夹的书签飘落,宣榕眼疾手快抓住,端详片刻,才发现是一朵干燥的玉兰花。

  一柄外鞘璀璨华丽的弯刀,虽是仿制,但同样沉重。曾在她腰间挂过四年。

  一片琉璃莲花盏,制式精美,在佛教盛行的大齐随处可见。

  一个小巧玲珑的瓷瓶,凑到鼻尖,隐约能嗅到药味。

  幽深静谧里,宣榕捧着整整十四年的光阴岁月,久久出神。阳光从树林缝隙挤入,她犹如一尊冰雕玉砌的观音像,维持跪坐姿势,像是不堪承受一般,垂首敛眸,乌发如瀑,眉目悲悯,甚至带了一丝苦痛。

  这本该是遗物。

  带着眷恋入土,伴随虔诚刻骨。

  一朝重见天日,震得?人心恍惚。

  许是她神色有异,阿望不安地用鼻尖蹭了蹭她。

  良久,宣榕才呢喃出声:“我没事。我只?是在想,原来?……他并不讨厌‘尧’这个名字啊。”

  ……

  京郊旧坟重迁,宣榕花了小半月处理妥当。

  办得?低调,这些冤魂被重新安葬在了冀州碧绿的仓山,立碑刻字。若有后?人,请其?来?祭扫,若无后?人,附近村民会代为管理。

  等忙完此?事,她要找父亲禀告。

  时值内阁其?余几?位阁老?来?府,商讨事务。

  见宣榕送来?冰品,皆是乐呵呵的,年逾古稀的黄阁老?笑道?:“见过郡主。哎哟,正在谈论西线军防,心急上火呢,您这解暑汤汁来?得?真及时。”

  宣榕微微一笑,不插嘴,坐在一旁安静地看书。

  等内阁众人谈完政事散去,才呈禀道?:“爹爹,乱葬岗方圆五十余里,有名有姓者,有三百一十七人,有名无姓者,有十二家七百余人。除了昔帅她说?要自行安排昔家后?事,其?余的骸骨都?已迁移正名,立碑刻传。”

  宣珏正在看着沙盘,满意颔首:“做得?不错。累坏了吧?要不要也去行宫歇两天?陛下?他们至少?还有一月才会回来?。”

  宣榕摇头?,道?:“不了。我在想……”

  “想甚?”

  宣榕犹豫道?:“去北疆一趟。”

  宣珏微微一顿,心下?了然,面上仍然不动?声色道?:“北疆这地儿,十年里头?八年在打仗,近来?更是部落纷争。别说?外族踏入,面临人生地不熟的困境,就算是他们自己人,也不能保证今夜睡去,明日还能醒来?——你跑去做什么?”

  宣榕有几?分无精打采:“……我就想想也不行嘛。”

  宣珏声线温润:“除非此?地有我齐驻军,否则,我和你娘不会放心的。想见什么人,让他来?齐。”

  宣榕惊讶抬眸。

  宣珏则从战事沙盘中收回视线,转向她笑道?:“怎么,你爹看上去很像老?古板么?”

  宣榕眨眼道?:“爹爹春秋鼎盛,正值风华呢。只?是您这般从容,还真有点出乎意料……那您会说?服娘亲吗?”

  父女俩打着机锋,含蓄委婉,没有一句直白。

  若是有外人在此?,定会一头?雾水。

  宣珏却能回道?:“我会游说?,但十有八九说?服不了。你娘什么脾气你还不清楚?她不把人轰出望都?,都?算看你面上手下?留情。更何况,她那态度十几?年了,改变亦非一朝一夕。”

  宣榕:“……”

  她也不气馁:“那我另行想法子吧。”

  两国邦交,互通使?节,都?要提前商讨来?往名册。

  此?事归鸿胪寺管,宣榕便?委托其?增添人名,送书北疆。过上十几?日,鸿胪寺少?卿来?报,却是歉愧道?:“郡主,那边……拒绝了。”

  宣榕也知这种请求离谱——哪有正值动?乱,撺掇主君出国的道?理,她不甚在意道?:“无妨。本就是试一试。”见少?卿忐忑不安的情绪缓和,宣榕又随口道?:“对了,连大人,请教你一事。”

  少?卿立刻恭敬道?:“郡主请说?。”

  宣榕问道?:“我只?清楚大齐民情,大人却精通各国风俗。您说?,草原上准备聘礼,需要些什么呢?”

  少?卿:“???”

  他联系名册和这句话,瞬间像是脑补出了不得?的内幕,脸色都?微微一变,迟疑道?:“这……要看给谁准备了。若是寻常姑娘,几?十匹牛羊也就是了,若是部落首领的女儿,那数万亩肥沃的领地都?不算过分……若是我齐贵女,只?怕更要有诚意。敢问郡主是……想看对方是否坦诚么?”

  宣榕失笑:“若是我要给草原的小狼准备聘礼呢?”

  少?卿:“…………”

  他如遭雷击,没料到猜反了,结结巴巴道?:“那、那那那那……”越着急,越不知从何说?起,情急之下?,他脱口而?出:“让戚将军再把北疆打下?来?也就是了,哪里需要什么聘礼。”

  宣榕:“……”

  好在她也知道?这是胡言乱语,不用当真,没为难人,又了解了些许北疆风俗,摆了摆手,让他退下?了。

  手边,是一卷北疆战事急递。

  躁动?不安的疆域,以一种可怖的速度被镇压下?来?。

  在此?期间,耶律尧甚至还有闲心,派了三万步兵五千骑兵,突袭西凉,扰得?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军粮遭创,东边战线供给不足,直接导致西凉丢了两座城池。

  等到九月天气转凉,望都?银杏金黄。

  北疆十三连营臣服安定,洽谈合作事项的使?节团也入了望都?。

  此?时的京城,昭告五谷丰登的秋祭落幕,象征中秋的赏菊宴风风火火,每天都?有四五场。

  不过听说?谈判并不算太顺利。

  两方都?有顾忌,也都?为自身利益据理力争。在派兵多少?、主帅谁人、胜败分割这些琐碎上还有的磨。

  但饶是如此?,主调也是平和友善——

  帝王主动?留他们在天金阙用过膳,京中赏菊私宴,也有不少?对他们伸出橄榄枝。公主府自然也随大流,发了一封请柬。

  本以为会被拒绝,没料到一行人真就上了门?。

  为首的还是哈里克,他眼底青黑,似是两个月来?被折磨的,但这不妨碍他带着看好戏的神色,挤眉弄眼道?:“昭平郡主,许久不见啊!”

  今儿府外马车群聚,府内宾客如云,衣香鬓影,大部分自有随侍接待。

  能让宣榕亲自来?迎的不多。她温声道?:“许久不见。今儿秋雨微寒,虽然不大,但怕有人身虚感了风寒,在院中廊亭置了热茶热汤,帷幕方亭也支了五六座,待会在亭中品菊即可。”

  哈里克连忙道?:“好的好的。”

  他身后?跟了三个人,样貌皆是陌生,没有谈判使?臣,都?是高个俊朗的年轻士官。定然都?经受过鲜血淬炼,浑身透出一股森然杀气,甚至有种熟悉感。

  见状,宣榕奇道?:“其?余大人呢?没来??”

  哈里克苦笑道?:“没有……刚和你们袁阁老?带的礼部诸臣,鏖战一宿呢,补觉去了。都?是些上了年纪的老?人家,没我们这些年轻人能熬。”

  宣榕没忍住笑出声来?,引他们到中亭,方才离开。

  等她身影远去,哈里克才偏过头?,在人来?人往里,微不可查地对身侧青年道?:“你就打算这么易容半个月,再回北疆?不打算袒露你在这里?”

  一旁,青年踱步到长廊之下?。三位士官都?眉目俊朗,唯有他格外气定神闲,垂眸欣赏着金菊硕大的花株,抬手一碰,堆叠的水珠滴溜滚落。

  他淡淡道?:“暂时不。”

  哈里克不甚赞同:“小心别被她发现。你是易容了,但身材未变。就算带着他们……”

  说?着,他一指另两士官,这两人与耶律尧身量相似,体型相仿,若不看脸,很难分辨,但哈里克还是不安道?:“熟悉的人也难免会认出来?吧……”

  耶律尧抿唇不语。

  秋季的雨淅淅沥沥,时而?盛,时而?停。

  冷风过境,有婢女送来?四盏热茶,等到递给耶律尧时,不知谁家的孩童跑了过来?,撞到婢女,那杯没有端稳,大半招待给了耶律尧的右袖,小半洒在了他的右手。

  手掌瞬间泛起烫伤的红。

  婢女惊了一惊,忙不迭告罪:“您没事吧。贵客请来?,府上有医师,给您处理一下?。”

  耶律尧不甚在意,刚要拒绝,却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便?应承下?来?:“好。”

  公主府雕梁画栋,既有皇家的大气,也不失江南的风韵。

  哪怕是一间供客人休憩上药的厢房,也摆放了水墨屏风。屏上白鹤展翅,山水浩渺。

  太医给耶律尧仔细上了药,方才提着药匣告辞。

  而?又过了片刻,有脚步从屏风后?走来?。她的声音属实独特,空灵而?不空洞,说?出的话也周道?至极:“府上招待不周,让客人受伤了,实在抱歉。您在此?休息会儿,有何需求只?管提。”

  耶律尧静默地看着她。

  入秋转冷,她襦裙之上还套了绸锦袄褂,毛滚领边衬在雪白的一张脸旁,行走时,耳边明档不晃,足下?脚步平稳,愈发显得?人清冷矜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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