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雕弦暮偶
剧痛过后,耶律尧还有闲心?笑出来,道:“天地良心?,我真?穿了。是怕伤口?感染才退下的,还在树边呢,你待会下去能看到。”
宣榕侧过头?,偶尔的紫电白光里,耶律尧向来殷红的唇仿佛失了血色。她心?沉了沉,愈发?不确定他到底有几处伤口?,还想再探,却被人反抓住手。
修长有力的手,缓缓插入她五指缝隙。
耶律尧低沉地嗓音里带了点警告:“绒花儿,你再随便乱摸,我就不能保证……”
宣榕:“什么?”
耶律尧轻轻吻了吻她头?顶湿漉漉的发?,玩世不恭般笑道:“会不会有什么不太?妙的反应了。”
“……”宣榕声音都有点颤,“现在是扯东扯西、遮掩伤势的时候吗?!到底几处伤?”
她向来清淡温和一个人,嗓音里居然带了点哭腔。耶律尧愣了愣,立刻收起了嬉笑,老老实?实?交代:“……三处。”
不等宣
榕开口?,他又急忙补充道:“只有这道箭严重一点。其余两个没有贯穿,都处理了,也上了药。真?没事?,死不……”
宣榕道:“如果我没来呢?”
“那也……”耶律尧顿了顿,投降一般叹道:“别?哭了。看戏吧,我估摸着?再过会儿,昔咏能赢,你应该会开心?一点?”
说?着?,指腹拂过她的脸颊。
宣榕撇开头?,轻声道:“我没哭。”
耶律尧收回手,从善如流接道:“给你擦脸上雨水。”他下颚抵在怀中人肩上,笑道:“怎么样,我这个观景地选得好吧。他俩有来有回打了快一个时辰了。”
高处树叶茂密。
但?这个角度,居然能畅通无阻地看到石台。
雷声轰隆,沼泽湿地里大雨磅礴。
而六角石台同样,被逐渐高涨的黑水吞没。六条巨龙的双眼闪烁,虎视眈眈盯着?正在厮打的两人。
这两人身形相仿,脸型相似。
五官虽然不尽相同,但?在昏暗的光下,竟分辨不太?出谁是谁。
宣榕却凭武器分别?了——使双剑的是昔咏。
昔咏浑身湿透,她已分不清脸上是血是汗、是泪是雨,双臂又酸又麻,她暗啐了一声,一个蓄力起势,跳到半空,向卫修高劈而去。
卫修躲过,喃喃问了句什么。
昔咏吼道:“雷大!!听不清!!”
她这声儿用了内力,响彻耳膜,卫修半蹲在地上,右手撑膝,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我问!你!有没有!爱过我?!”
昔咏也笑起来:“咱们之间?,谈爱多跌份啊?我们配吗?你看看我们之间?隔的是什么?”
两人之间?隔着?生死,隔着?家仇国恨,隔着?数以万计的亡魂。
她也翻滚躲开卫修身上那些零七碎八的暗器,抹了把脸上雨水,清凌凌的嗓音泛着?冷:“你说?我俩有脸谈论这个字吗?!你怎么敢这么问的?!”
这几句高喝都用了内力,一字不落传入宣榕耳里。
她错愕地品着?话里暗意,忽然,又听到耶律尧在她耳畔压低声道:“这条路上,也有西凉兵去而复返了。速度很快,你……”
宣榕不疾不徐吩咐道:“拦住他们。”
剩余的随扈应声而动,与迎面疾驰回来支援卫修的军队,兵戈相碰铿锵。而无人的快马在夜雾里狂奔,引得重弩盲射,箭冲而出。
宣榕嗓音很轻柔:“既然是两位旧识算旧账,旁人就不要掺和了。诸位说?,是这个道理,对吧?”
第113章 终章
雷鸣如鼓, 箭发如雨。
间或的闪电根本照不清沼泽,马匹横冲直撞,两?军短兵相交。不?出片刻, 西凉落了下风。
有领头的小队长怒喝:“左前的人都?给我射树上!北三乾位!”
赫然是一个女子之声,话音刚落, 数十箭矢齐射而来。
铁头锃亮, 寒光凌冽。
宣榕却不?躲不?避, 眼也不?眨, 甚至赞了声:“好敏锐的洞察!这是谁?”
身后耶律尧“啧”了一声:“贪狼军都?尉岳盛——”
说着一手压住她的头,另一只手拔出腰间藏月。
利落的刀花挑飞箭矢,奏乐一般。
他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堪称赏心悦目,在最后一箭微末时, 还有闲心截住, 反手一掷。
笔直地向方才发号施令的人袭去。
宣榕下意识地抬手, 慢了一拍,没拦住。
耶律尧却像是猜到她所想, 顺势反握住她冰凉的手,懒洋洋地道:“岳盛直接受命西凉皇, 归顺瑶海教, 对国土死心塌地。你招揽不?动这种?人的。”
瑶海教派是西凉土生土长的宗派。
只收女子, 她们不?成婚、不?生子,割七情六欲、断绝宗亲世缘。生也归国, 仕途会比寻常人走得更?快;死也归国, 死后会葬入天境, 殊荣备至。
宣榕沉默下来,微不?可查地“嗯”了声。
她仰起头, 天色已?经完全入夜。
雨势终于由?盛转衰,近处的打斗声越来越静,而石台上,酣战尤激。
六根百年祭祀用的龙柱许是镶了铁,引雷招电。每次紫电击落在柱上,本就荧光闪烁的龙眼更?显诡异。
终于,又一道闪电劈落时,某根石柱不?堪重负碎裂坍塌。
这或许触动了机关,其余五根也齐齐向中倒去。呈现合围之势,犹如巨人陡然收紧的五指,势要将掌心的人捏死。
天塌地陷之时,卫修露出一个哀求一般的笑。
他五官确实漂亮,阴柔多情,女相能?作美?姬,男相也是俊俏郎君。就这么在雨水中问道:“那我们死在一起可好?”
昔咏断然拒绝:“做梦!”
头顶碎石坍塌,她来不?及闪躲,咬牙抬剑斜劈,再顺势一滚。在两?柱相撞的夹缝里?得到了喘息。
巨石溅起滔天水幕。一时视线模糊。
卫修站定不?动,水幕落地,他脸上再无任何哀婉之色,取而代?之的是微妙的淡漠:“真是可惜。我一直觉得,我俩是天造地设、互为表里?的一对。不?同国度,一般处境。可将军,你一如既往地不?识好歹。”
昔咏这才注意到,卫修站的位置分外刁钻,那些乱石别说伤到他了,连他衣角都?没碰到——他根本就没想找死。
那副求死之意是装出来的!
昔咏警惕起来,握着双剑缓慢后退:“这六柱中倒,也是阵法……?”
卫修信步绕过数人高的废墟,抬手摸了摸近在咫尺的龙角,要笑不?笑的模样:“是。不?过是个半成品,困不?住武艺高超的人。”
昔咏浑身肌肉紧绷,不?太妙的预感袭上心头。
果然,下一刻,他将那枚龙角往下猛掰。
轰隆一声,四周开始塌陷。
唯有卫修站立的石台中央,安然无恙。
余光里?,能?看?到地面裂开缝隙,底下深不?见底。
昔咏瞳孔猛缩,身子先?意识一步,骤然蹬地跃出,向那处巍然不?动的安全地带奔去。
但这仍旧无法制止下落的颓势。
手指离悬台尚有数尺距离。
昔咏抓了个空。
失重感拖曳她下坠,卫修看?着她,从微抬头,到平视,再到低着头。他似是微微启唇,说了句什么。
直到两?人目光被台面彻底隔绝,一人在上,一人落入深渊。
再然后,昔咏看?不?到那张脸了。
她咬紧牙根,拼尽全力一刺。长剑没入石壁,火星四溅,手臂像废了一样,撕裂的痛。
终于悬停在了半空。
雨水顺着崖壁落下,昔咏开始往上爬。
她再年轻十岁的时候,就算无剑徒手攀岩,也轻轻松松。现在即使有两?剑插着借力,却觉得浑身僵痛。
水雾打湿睫羽,也遮了视线。
快到了。
她默念着数字,竖耳听?破风之声,再弯身一躲。
方才攀附之处,一把?锋利长剑收了回来。
被割下的一束长发随风而散。
卫修甩了甩剑,半蹲下来,手里?拖着一颗夜明珠,似是想看?清深渊里?摇摇欲坠的人:“放手吧。否则割断手指手掌,留不?了全尸。这在大齐,是不?能?魂归故……”
一句话没说完,他脸色一变。
因为荧光照耀的方寸之间,只能?看?到一把?紫色宝剑贯插崖
壁。
剑的主人无影无踪。
他想起身闪躲,可已?经来不?及了。
这个姿势本就将后背完全放空,身后有人攀爬跃起,卫修只感觉脖间一凉,动脉割破,汹涌鲜血喷涌而出。
将要倾身跌落的刹那,昔咏毫不?怜惜地抓住他衣领,将他往圆台一甩。然后不?假思索双手握剑,高举青剑,要给平躺在地的人最后一击。
卫修一动不?动,失血眼花,他也确实没有力气动弹。
在剑锋即将贯穿他咽喉之时,卫修忽然道:“做得真漂亮。”
剑尖在喉结前?顿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