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观音 第19章

作者:雕弦暮偶 标签: 强强 天作之合 古代言情

  宣榕轻轻道:“不滑稽,也没有胡说八道。这一路,你都做得很好。”

  她语气温和包容,这让宋桑像是下了什么决定,忽然跪地道:

  “郡主,这一桩旧事让您费心,无以为报,唯有我这孩子还算机敏,就算不能跟在您身边,能跟着任何一位大人,为您鞍前马后做点事……”

  宣榕哭笑不得打断她:“好好一个孩子,送来当仆从做什么?他可以去望都,入个学堂,像他父亲一样走仕途。”

  宋桑愣了愣:“他可以吗?”

  “当然可以。”宣榕将她扶起,实话实说,“蜀中偏僻阻塞,历来不适合读书人,你夫君能中举,已是聪敏勤恳,家风如此,孩子也不会差。”

  她很认真注视着宋桑:“但是宋夫人,你只想着送孩子远走高飞,没想过自己离开蜀中吗?”

  宋桑怔住了。

  宣榕很温和地点破她:“蜀锦制式复杂,你能凭借织布供养一家人,说明心灵手巧;九年未忘夫郎,远上千里寻他,说明你有担当和胆识。你这样一个人,可以在任何地方都过得很好,你为什么不去望都闯一闯——带上你的儿子呢?”

  宋桑活了三十二年,不是没听过人夸她。

  但都是说她侍奉姑婆尽心,说她家务干得勤快。

  她一直以为自己懦弱无能,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属于男人的“胆识”二字,会落到自己头上。

  宋桑喃喃道:“去望都……带上阿宝吗?”

  是带上儿子,不是儿子带上她。

  宣榕想了想,补了句:“若是家里还有老人,也可带上他们,行程诸事不用担心,我帮你安排妥当。”

  宋桑语无伦次起来:“民妇……民妇……”

  宣榕便安抚地拍了拍她手:“不必急着给我答复,回蜀中了再做决定都行。不过夫人,我确实还有一件事问你。”

  见宣榕正色,宋桑也不由得紧张道:“您说!”

  像是斟词酌句,宣榕缓缓道:“那日,夫人为何会跑到驿舍来找章平呢?他不在这住,也不在这办公。只有我在这里。”

  宋桑懂了她画外音,瞪大眼睛道:“可民妇当时真的不知道!是在城外,听见有人叫卖烧饼,他卖得实在便宜,一文钱就三个,民妇就在他的摊贩前吃了饼,不知怎么,聊到了郡守,他就给我指了这个方向。”

  宋桑生怕宣榕怀疑她,又要跪地:“苍天在上,民妇可以发誓,今日才猜出您身份!!!”

  宣榕无奈按了按侧额,止住她起身:“说来也不怕宋夫人笑话,昨日,府上兵卫已把你家中情况调查清楚,飞鸽传书来了。我现在连你家几棵柳树都知道,又怎会不知道夫人深浅?坐吧。”

  宋桑这才安心,问道:“可是那烧饼郎有问题?我只记得他生得高大,样貌很普通,六天过去,估计也找不到了。”

  宣榕意外看了宋桑一眼。

  这位宋夫人,倒是比她原想得还要机敏几分。

  宣榕摆摆手道:“无事,我就问问。您这几日先歇息,您夫君尸骨已收敛在义庄,右手指骨确实有断痕,身量也对得上,应该无误,等您歇息好了再去看他。”

  等宋桑千恩万谢走了,宣榕才走到临街的窗前。

  窗外,正午秋阳正浓,树影婆娑,她立了片刻,问向一直侍立的昔咏:“昔大人,你觉得如何?”

  昔咏实话实说:“确实不对劲。”

  宣榕淡淡道:“也不知哪位手伸这么长,九年前旧案也能做文章。”

  别看她能轻描淡写处置此事,那是因为她身后权势滔天。

  但凡换个对“章平”不喜的对手,都做不到如此迅猛来治他。

  换句话说……

  昔咏抱着剑,沉吟道:“感觉有人在利用您?”

  “就算有人把我拿刀使,我认。”宣榕一字一句道,“我不可能坐视不管。”

  她向长街望去,街道上,来往车辆行人川流不息,有孩童拎着纸鸢,呼朋唤友蹦蹦跳跳,异域的商人牵着骆驼,满载货物走过,驼铃叮当。

  太平盛世不过如是。

  宣榕看着远处佛塔垂挂的古钟,说道:“此事到此为止,把人手都叫回来,回程多让人注意点就行。”

  昔咏微讶:“您不查吗?”

  宣榕面不改色:“怎么查?能探知我行踪,可以把手伸到陇西来的人,京城里就算没有百人,大几十人也有,再筛一遍有利可图的,大概十几人。这十几人背后又是错综复杂的一层层关系,范围这么广,还能挨个上门兴师问罪不成?”

  如今朝堂可以大致分为四派。

  每一派系后都波谲云诡。

  昔咏默然,刚想开口,就听到宣榕开玩笑道:“更何况,这十几个人中,明面来看最有可能的,甚至是你,昔大人。”

  与萧家有旧仇,被章平折颜面。在陇西和蜀中都有半年以上履职——

  昔咏脸色大变,立刻单膝跪地,俯首表态:“臣惶恐!臣忠心可鉴,不敢在郡主眼皮子底下耍花招。更何况,臣若是想让您帮着出气,直接说就是了,何必这么迂回?”

  宣榕被昔咏的直截了当震了震,好半晌才无奈道:“要是真怀疑你,怎么会当面说?昔大人……您都跟在我身边一年了,还不清楚我性子么?”

  昔咏绷着身子道:“态不可不表。”

  宣榕噗嗤一笑:“好啦,昔大人忠心耿耿,昔大人战无不胜。我午憩会儿,补个觉,不用叫醒我。”

  昔咏应是退下了。

  合门时,看到宣榕仍在窗前伫立。

  昔咏忽然想起,她刚立了军功、入宫受封时,也曾远远见过小郡主的。

  小郡主幼时比现在活泼一些。

  是那种天真的、好奇的、不谙世事的试探。

  那是春天,巍峨连绵的宫殿群下,她被皇嗣和伴读们簇拥着,一群小孩儿坐在长阶上,她托着下巴,望着绽放的玉兰。

  似是有想法,尝试着攀树折花。被一群侍从哭爹喊娘得求住,没爬。

  她很乖巧地拿着随从摘下来的花,三两下,折了只蝴蝶。

  向天空掷去,被风吹过,刚好落在琉璃瓦上。

  那时的她尚且懵懂快乐。

  后来,众生的苦难,将她一刀一刀,雕成了香火里的神像。

  无边悲悯,无边苦楚。

  无边孤独。

  *

  这一觉,宣榕睡到傍晚才醒。

  醒来,日光渐斜,有秋风从没阖的窗里扫入,她有点冷,去关窗时,看到一枝灿烂的金花茶。

  嫩黄的颜色。

  嗯?

  她左右看了看,果然见到追虹立在不远处的树上。

  便笑道:“怎么只有你?阿望呢?”

  追虹便扇了扇翅膀,像是在指地。

  宣榕顺着往地上看去,只见地上是一排排狼的爪印。很深,像是爪上沾了污泥。

  宣榕:“???”

  她将花插进瓶里,下楼,跟着爪印一路来到不远处的河边。

  就看到一只漆黑的不明物体,在清澈的河水里撒着欢。

  宣榕:“………………”

  仔细一看,那不明物体是阿望。再定眼一看,它主人满脸阴沉地立在岸上,看它散德行。

  宣榕莫名心虚起来。

  心道:“总不能是去为我摘花惹得一身泥巴吧?”

  这样想着,她不由得走了近了点,又因为心虚,那步子迈得也轻。

  耶律尧本抱臂在岸,冷眼旁观,但见到阿望将自己越搞越糟,终是额头青筋跳了跳,忍不住问道:“你就只会在雪地里打滚除尘吗?”

  阿望特自豪地叫了声:“呜呜!”

  耶律尧:“洗澡不会?”

  阿望囫囵着爬上岸:“呜呜呜。”

  耶律尧:“……”

  他似乎看不下去了,认命地叹了口气,咔擦两声,

  沉重的玄铁护腕坠地,又开始挽袖子,露出一截肌理紧实的小臂——像是要替阿望洗澡。

  刚走没两步,哗啦一阵水声,阿望从岸上跳入池塘。

  渐起的水雾将耶律尧浇了个满身。

  “阿望!!!”耶律尧声音已含愠怒,“你再闹试试?”

  但阿望很明显太久没撒欢了,咬住耶律尧袖摆,想要把他往水里拖。

  耶律尧冷笑一声,干脆将上衣脱了,揪住阿望后颈,也不知是要洗狼还是揍狼。

  宣榕微微一怔。

  那具属于青年男子的身体,腰背线条优美流畅,肌肉不夸张,但力气似乎大到能将阿望单手提起。

  按理来说,她应当非礼勿视。

  但耶律尧背上那片纹理复杂的刺青,让她一时没有移开目光。

第16章 兵戈

  不同于大齐以“黥字”为刑,北疆地处异域,成年男子确实有纹身习俗。他们会在身上纹刻家族图腾,祈神图案,求神明庇佑。

  宣榕只是没想到耶律尧身上也有,而且占据了他大半后背。

  他微微侧身,只能看到左侧是一幅青灰雪狼图。孤狼引颈长啸,诡谲艳丽的枝蔓图腾缠绕,既野又邪。刺青之下,像有殷红灼然的色泽纵横于皮肤,就好像刺青是为了遮住它们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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