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雕弦暮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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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猎围场之事,很快传到了公主?府。
翌日,宣珏都未曾过问女儿兔子为何破了角,直接用金丝缝补了缺口,再递来给她:“明年生辰再给你刻个新的。昨日风大,今日可有不适?”
宣榕摇了摇头:“没。爹爹,戚叔马上生辰了,我给他备什么贺礼比较好啊?”
就听见爹爹用一种很温和?的语气道?:“要不送一箩筐石子给他吧?他想怎么扔,就怎么扔。如何?”
宣榕:“…………”
她敏锐察觉到怒意,默不作声低下头,摸了摸腰间藏月,好声好气转了话题:“再说吧。哦对了,今天他们?问我藏月怎么打开,我试了半天都失败了。”
说着,她将藏月一递,眼巴巴看着父亲。
父亲犹豫片刻,还是?摇头道?:“等你再大点和?你说,刀太锋了,会割伤你的。”
宣榕一时挫败,没来得及沮丧,父亲就伸手覆在?她头顶,轻声道?:“绒花儿,离北疆那?三人远点。目前邻国虎视,西凉起势汹汹,这三人有很大可能会被放回去——牵制西凉。不要干涉他们?三人争斗。”
宣榕抱着刀道?:“……可是?他很可怜。”
父亲亦叹了口气:“可是?他也不是?你捡回来的猫猫狗狗,不能照拂一辈子的啊。”
宣榕怔了怔,过了片刻才点头:“我知道?了。”
藏月吹毛立断、能砍骨割喉,父亲设法锁住,不让她接触锋芒是?对的。
可少年人的好奇心就是?如此,如野草燎原,越是?约束禁止,越是?蠢蠢欲试。
就在?她又?一次试图蛮力撬锁时,谢旻实在?看不下去了:“表姐!!姐!!我的姐!!你住手!你看你手指头都红了,停停停!不就是?一把刀吗?给我,我去找天机阁的老师傅们?开。”
宣榕叹了口气:“我找过。”
谢旻问:“怎么?他们?技巧也不行?那?我再去找民间匠人。”
宣榕发?愁:“不是?,是?爹爹打了招呼了,他们?不给开。”
谢旻果断叛逃:“那?算了,你老老实实等十六岁生辰吧。哦对了,还有个法子。”
“……”宣榕抬起眼问道?:“怎么?”
谢旻笑得双眸弯弯:“我记得耶律尧有一把一模一样的刀,第一次瞧见时,还纳闷,藏月怎么在?他那?里。后来才知道?,是?他母亲留给他的。”
宣榕没见耶律尧佩戴过弯刀,闻言奇道?:“藏月有两?把么?”
“不不不,你这把是?货真价实的传世珍品。他那?把是?假的,仿制的。不过做得以假乱真,反正我没瞧出区别。”谢旻笑眯眯道?,“所以,想开刀玩刀,不如先用他那?把过过瘾。表姐想要吗?我去和?他说。”
听他这话意思,竟是?要直接夺人之物了。
宣榕矢口拒绝:“不行。我再想别的法子……等等,既然是?仿造,那?锁扣制式是?否也相同?”
她越琢磨越觉得有可能,大喜,刚想回头去寻,却?恰好课歇结束,只能耐着性子等这堂课完,立刻起身向后望去。
却?发?现礼极殿偌大的讲堂内,角落里三张长?桌都空无一人。未阖的窗将秋风送入,卷起桌上镇纸没有压住的书页。
宣榕脸色微变:“他们?三个呢?”
后座皇嗣和?伴读们?皆是?愕然,唯有首席的太傅摇头道?:“郡主?,漠北游族向来不受拘束,课业本就松松垮垮听,文章也都懒懒散散做,八成又?是?睡过头没来。”
“可……”宣榕迷茫道?,“耶律不是?每天都来吗?”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她说的是?谁,宣榕就意识到不对,提着裙摆就向外跑去。惹得后面亲眷、伴读和?侍从叫声此起彼伏:“表姐!!!”“郡主?你慢点!”
礼极殿在?天金阙南部,毗邻华武门。除了太子,其?余人并?不住在?宫内。因此,为了方便皇嗣歇息,华武门内旁的长?安坊便被指给了他们?。
可午休小憩,若是?有人想在?此住上几?日,亦是?无妨。
宣榕好几?次都看到耶律尧晚间住在?这边。
根本不用刻意去找,那?唯一有厮打动静的,就是?!
宣榕寻声而至,来到一处别院外,听到喘息尖叫,心头一凛,用上了罕见的厉声:“住手!”
说着,推门而入,本以为又?会目睹二欺一的惨状。
没想到,却?是?见到有人被揪着后脑头发?,按入池塘里,发?出一阵气泡咕嘟音。这人发?长?成髻,编了九辫,很容易认出是?耶律金。
而按住他的少年面沉如水,手臂似铁,任由二哥挣扎力度逐渐减弱,也任由踉跄奔来、似乎同样受伤的大哥,踹打他。
竟是?拼着受伤,也要溺杀一人!
宣榕:“……???”
她难得呆愣住,下一刻还是?喉咙紧了紧道?:“你也给我住手!他快要死了!”
这惊动了满眼戾气的少年。
耶律尧冷冷看过来,手指愈发?用力,指骨几?近泛白?。但终是?轻嗤一声,缓缓放开:“怎么,昭平郡主?,连他们?你都想救?”
宣榕本是?想来救他的,一时尴尬,进退两?难:“我……”
耶律尧语调嘲讽:“那?你还真是?个小菩萨呢。”
宣榕:“……”
她有一瞬间怀疑,是?否这三人本都性格恶劣、不相上下,不存在?以势欺压,只有互相角斗。可就在?这时,她看到那?双昳丽的蓝眸里,有水光一闪而过。
那?并?不是?耶律金激烈挣扎时,溅到耶律尧脸上的湖水。
而一旁耶律佶见亲弟第获救,松了口气,一脚又?想踹过去,被耶律尧轻松躲开。
耶律尧趁着他身形不稳,扫腿将他踢跪,一把出鞘的刀已是?架在?耶律佶脖颈,在?某个瞬间,宣榕能感受到,少年是?想割下这人的脖子的。
耶律佶却?没察觉死亡近在?眼前,嚷道?:“怎么?我们?有说错吗?!好啊,你忘了父王来时怎么告诫的吗,说我们?互相扶持,说你要听我们?的话——”
宣榕却?打断他:“你们?还和?他说了什么?!”
耶律佶从没见过她如此疾言厉色,一时震住,半晌才讷讷道?:“我没说什么啊,不就告诉他,说他那?贱骨头娘终于?快要死了吗?”
耶律尧面无表情地道?:“舌头不想要了吗?”
第24章 慈悲
一旁, 耶律金有恃无恐:“怎么?我说的不对??她死得?不好?!当年要不是她勾引父王,就不会有你这?么个扫把星,草场就不会失火, 漠北不会损失近半的精锐!最后一战输得那样惨!要不是她把你藏起来?五年,让你长这?么大, 我?和哥哥也不至于背井离乡——”
耶律金越说越激动, 指着耶律尧破口大骂:“这?次她想叛敌, 该不该杀她?只是凌迟, 便宜她了!”
宣榕完全看呆了。
她自幼聪敏,甚至被人叹过“小心慧极必伤”。
这?个瞬间,数不清的念头划过脑海——
当着她这?个“敌国”郡主的面, 耶律金毫无逻辑地痛陈不满也就罢了。最多让人觉得?脑子不好。
但离家万里?,还敢对?弟弟这?般倾泻恶意, 像是早已习以为常, 乃至肆无忌惮。
只能说, 耶律尧定是一直隐忍让步的。
那为何今天……不忍了?他方才,是真?的想杀了耶律佶和耶律金。
宣榕下意识开口:“他们?以前会拿你娘……威胁你吗?”
耶律尧长睫一颤, 没答,但轻而又轻冷笑一声。
紧接着, 那只修长手里?攥着的刀锋一转, 手腕回拉, 弯刀锐芒对?准耶律佶的眼睛,就是狠狠刺下!
“叮——!!!”
匕首横飞而来?, 别开了那柄即将?夺人眼珠的妖刀。
数不清的侍卫鱼贯而入, 将?宣榕和一切危险隔开, 指挥使?扫了眼狼藉院落,走来?, 微微俯身,轻甲铿锵:“郡主,您先请回吧,这?里?交给微臣即可。太子殿下在院外等您。”
宣榕向
外看去,果见谢旻在院门?外负手而立。
见她望来?,露出个眉眼弯弯的笑:“走了榕姐姐。”
宣榕却?摆了摆手,示意侍卫让开。复又问了那个问题:“耶律,他们?以前……会拿你娘威胁你吗?”
耶律尧长睫微垂,默不作声。
于是,宣榕只能转向耶律佶:“耶律佶,你来?说。为何说他母亲叛逃?她做什么了?”
耶律佶维持跪地姿势有了片刻,腿脚略麻,勉强稳住身形,愤懑道:“她总在筹谋着离开北疆,这?次居然偷了地形图,不是投敌叛逃是做什么?!”
宣榕哑然,半晌才道:“她想逃离北疆,难道不是因为,她本就是被?抢来?的吗?”
耶律尧容貌妖野昳丽,也有不少望都贵女青睐,但他身份低微,又让所有人望而却?步。这?种?人注定只能成为饭后闲谈。
在这?些闲谈里?,宣榕知道了他母亲是西域而来?的奴隶,手艺出众,仅凭藏月的图纸,竟然轻松仿制出了弯刀,也因此被?老王看上,强要了去,成为无名无分的仆妾。
或许她一辈子都想逃离北疆。
但终究只能死在那片外乡。
“什么抢来?的,是她迫不及待凑上去的。更何况,被?父王看上,是她的福气。”耶律金却?道,“不比她当粗使?奴隶好多了?要不是救了这?扫把星,她也本可以……”
刺骨的痛让耶律金的话戛然而止。
他不敢置信地捂住嘴,血迹顺着指缝蔓延。若非躲得?快,现在绝非唇上划了道口子这?么简单。
耶律尧冷然收刀:“我?说了,舌头不想要可以不要。”
场面再度混乱,这?次,就连指挥使?也目瞪口呆。
宣榕听到背后有侍卫极小声地“嘶”道:“够狠也够大胆啊,当着咱面也敢这?样。”
“刀使?得?确实?可以,唔,这?刀制式怎么这?么眼熟……?”
“怪不得?戚将?军扼腕痛惜好几天,据说做梦都在把人招入麾下。”
“……”她本想开口说句什么,就在这?时,谢旻跨进了门?里?。
他生得?骄矜漂亮,目不斜视走来?,在宣榕面前站定,把她挡在身后,轻飘飘说道:“别闹出人命,不好看。而且,会弄脏望都。之前没和你们?说清楚,现在,孤说得?清楚了吗?”
一阵沉默。
谢旻笑道:“说话。”
耶律佶和耶律金均是艰涩开口道:“明白了,太子殿下。”
唯有耶律尧仍旧薄唇紧抿,谢旻笑得?似乎更开心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