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雕弦暮偶
耶律尧顿了顿:“那个太监,耶律佶下的?命令是,杀了我。”
宣榕轻叹口气,用一种微妙的?语气道:“我知?道。他被救上来后,一五一十交代清楚了。否则,你以为?阿旻怎么会跪太庙?因为?他识人不清,用人不明,御下不严,险些酿成大祸。”
太子受罚,从不会因为?误杀某人。而是因为?事?情做得不漂亮。
有点讽刺。但宣榕自知?没资格讽刺。
她只能以自伤己身的?方式,给谢旻补上欠缺的?这堂课。
见耶律尧没再?吭声,宣榕慢吞吞回到室内,躺回床上。四下安静,唯有树叶婆娑。
过了会儿,她微不可查地问了句:“耶律?你走了吗?”
无人应答。
看样子走了。
宣榕松了口气,透过檀木屏风栅格,看到另一扇侧窗朦胧剪影,千家万户灯火辉煌,有孔明灯趁夜而起,盛世祥和,繁华似锦。
她房间东南向,这个时辰,已然没有月光洒落,亦看不到月亮。
“……可惜了。”宣榕喃喃道,“也?不知?道月亮转到哪儿了。”
却听到耶律尧声音传来:“在头顶偏西。”
这声音无比清晰,恍若附耳垂听。宣榕吓了一跳:“……你在哪?!”
这次声里带了点闷笑:“还靠在树上。大内的?老?师傅们说内力传音,可以不打扰到别人,怎么,声很大吗?”
宣榕揉了揉耳朵:“有点。”
本还酝酿的?睡意?,被惊到九霄云外,她睁大眼睛又躺了会儿,问道:“现在呢?月亮。”
“西沉许多,挂在九转佛塔的?塔尖。”
“……”
“到眺望阁没有?”
“快了。”
“……”
“还能望到吗?”
“可以,尚在雀楼栏杆处。”
随着更漏将?残,宣榕几乎在心中描摹出?了圆月西降、划过望都长夜之景。
方才惊意?淡去,困意?卷土重来,她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忽然,手指摸到了个硬物——是放在枕边的?藏月。
……好像一直惦记着什么事?情来着。
宣榕在半梦半醒之间,含含糊糊问道:“那个,耶律……可以借你的?弯刀用用吗?”
“借多久?”
“……不确定。”谁知?道那锁扣机关要?破解多久。
良久,没人出?声。
看来被拒绝了。算了,想别的?办法吧。
宣榕半阖的?眼帘缓缓闭上。
而耶律尧坐在树影间,见远处建筑精致华美,圆月在此?坠落地平线。
他轻轻启唇:“月沉了。寝安,月亮。”
*
翌日晨起,树上已经空了。
宣榕摸了摸额头,不再?滚烫,退烧了。
室内熏暖,窗户紧闭。
她还以为?做了个光怪陆离的?梦,刚起身,就瞥到窗纸上,一道斜挂的?弯影。
宣榕:“…………?”
她胆战心惊打开窗,果不其然,一把杀气森森的?雪亮宝刀挂在窗钩。仔细一看,左下角没有历代单于的?名字,并非真迹——
耶律尧那把。
宣榕僵住了。
完了!!!昨夜她说“不确定”后,耶律就没吱声了。
肯定以为?她想强取豪夺!!!有借不还!!!
又迫于情面必须给她……
宣榕如遭雷击。在侍女听到动静,进来准备洗漱时,就看到小郡主严肃着张脸道:“小彩,你说,我今日能出?府吗?”
侍女指了指她踩在毛毯上的?赤足:“……郡主,您说呢?老?老?实实躺床上去吧。”
宣榕:“……那我可以去礼极殿读书吗?我想念夫子了。”
侍女“哎呀”一声,用棉毯将?她一裹塞进被褥,用行?动义正?言辞表示:不行?。
就这样,整整一个月,只要?不在她爹面前,无论是用膳吃药,还是读书写?字,宣榕都有一份精力是分在藏月身上的?。
如她所料,机关确实繁杂,有七道锁码组成。
即便照葫芦画瓢,两处锁码不同,也?无法开刀。
她又怕把耶律尧这把刀毁坏,处处小心,熬更守夜反复折腾,才在新一个月的?月中,找到了个巧法,将?锁码归零。
“噌”地一声。
刀开了。雪亮如镜,光洁似银。
宣榕长舒一口气。
在病彻底痊愈后,揣着耶律尧这把刀就去礼极殿上课了,在晨间课前,小心翼翼双手捧刀,把弯刀还在他桌上。
耶律尧眸光一动:“郡主何意??”
宣榕心虚道:“借你弯刀,是因为?它和藏月制式一样,我想琢磨它的?机理,打开藏月锁扣……现在知?道怎么打开啦,自然还你。抱歉抱歉,借了这么久。”
耶律尧如今快要?十六,比中原少年稍高些许,微卷长发高束,坐在桌前,不辩神色地“嗯”了声,半晌,才徐徐道:“我娘说,藏月之锁是无解的?。你……怎么破译的??”
宣榕试探道:“用银丝撬的?……?”
说着,她将?弯刀翻转,用手指一点七八个锁扣孔,微微睁大眼,很认真道:“这几个地方,喏,你看。下次你刀要?是忘记解法了,我给你撬。”
“……”耶律尧握拳抵唇,轻咳了声:“应该不会。”
宣榕看他明显不想多谈,犹豫片刻,还是道:“你之后多加小心。我爹还好,但我娘明令禁止我再?插手你们的?事?。我不能明目张胆帮你了,但你可以用我挡剑压人,无妨的?。”
耶律尧悬腕提笔的?手一顿:“我说过了,没必要?。”
“可……”
耶律尧缓缓道:“小菩萨,你有想过一个问题吗?你的?名号,在北疆不管用。而我,终将?要?回北疆。离我远点,对你我都好,懂么?”
宣榕微微一愣:“你……必须要?回国吗?他们绝对在路上就会对你痛下杀手的?。回国之后呢?北疆有你信得过的?人吗?你要?如何自处?”
良久沉默,耶律尧语气僵硬:“我不知?道。”
宣榕活了十三年,未曾经历黑暗。唯一目睹的?龃龉,来自耶律三兄弟。
她近乎是出?自本能的?,想要?拉泥潭里的?人一把——无论这人是谁,是男是女,是何年纪。
“那你可以多知?道一点。”宣榕想了想,拿起一旁炭笔,在空白?宣纸上作出?北疆地形图。
这块沃土幅员辽阔、草木丰茂,牛羊成群。而十三个部落围绕王庭盘踞,虎视眈眈,相互制衡。
她将?听过的?所有关于北疆的?局势说了一遍:
“阿勒班占地最广,游兵最多,其据地以东……
“长裘扎临近大齐,商贸来往,最是富饶,但作风粗犷……
“本墨格达部落有五子,分别是……
“……”
这是大齐朝臣菁英条分缕析,拆解出?的?局势。
很多剖析精妙绝伦,是哪怕身处其中,都无法纵观的?全?局。
等宣榕快速说完,夫子已缓步而至,她甩下笔墨道:“这些我没法写?给你。以后你每天早上早点……算了你到的?本身就早。每日我和你说一遍,你记住。有没有用另说。”
“哦对,还有,给你这个。”说着,宣榕将?腰间和藏月一起佩戴的?一枚护身符,放在耶律尧桌案上,“开过光的?。”
说着,她快步回了座位。
没有注意?到少年睫羽轻颤,眸中神色晦涩不明。
耶律尧从未佩戴过这枚护身符。
可饶是如此?,昭平郡主在给北疆质子撑腰之事?,还是随着有心之人传遍望都。
宣榕那时太稚嫩了,并不擅长将?人想得太坏。
在揣度人心上,远远比不过耶律尧。因此?,她忽略了一个问题。
她如此?态度鲜明地将?耶律尧护于身后,欺辱过他的?人会怎么想?
这些人里,不乏大齐权贵。
对于金尊玉贵的?小郡主,他们不敢做什么,但对于耶律尧呢?
他们多害怕得势之人的?告状啊。
毕竟疯狂以己度人后,他们自认如若自己是他,必会狠狠报复。
所以,在此?之前,需要?将?他拖下水,至少让他在小郡主心里,坏了形象。
元宵节后,望都雪落漫天,北风呼啸,气候寒凉。
宣榕在家中阅书,右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把玩藏月。
火炉星点迸溅,一点烟火炸在她的?裙摆。
与此?同时,有人疾步而至,谢旻向来笑眯眯的?脸上沉得能滴出?水来:“表姐,出?事?了,这次是真的?大事?,如舒公死了。伤口是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