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雕弦暮偶
“……”宣榕仰头望了望天?,三月哪里有什么毒辣太阳,心中违和感愈发强烈,她抬手遮住阳光,狐疑问道,“娘亲今儿何时回来?”
“殿下入宫了,得?晚间。您……”
“等等。”宣榕忽然凝眸蹙眉,将手腕放下些许。
她手腕白?皙细腻,系着红线编织的坠金手链,此时,草药的味道弥散,一种隐约的熟悉再度袭来。
虽然似是少了几种药材,又添了新药。
但……和平安锁里的味道,似乎确实?是一脉同源。
宣榕喃喃道:“我知道了。”
小郡主似乎是抬头看了眼太阳,又抬手遮住阳光,就?像顿悟了什么。整个?过程玄之又玄,叶竹目瞪口呆:“您……您知道什么了?”
宣榕轻叹了口气?,不动声色地炸她:“娘亲该不会把我的东西送人了吧?”
叶竹:“……”
她在府中掌事?几十年,绝非胸无城府。但一惊之下,还是露出破绽,居然没有立刻否认。
旋即才反应过来:“不不不怎会……!”
宣榕了然颔首:“这下我真的知道了。果然送人了。”
叶竹:“…………”
宣榕又问:“送谁了?”
叶竹:“……”
宣榕没点破,但颇为匪夷所思:“不是……”她咬了咬唇,艰难比划道:“那个?我一直佩戴在胸口的,夏暑还会贴身,是除了藏月之外随身最久的东西了,娘亲到底在干什……”
忽然,她脸色微微一变。
不,不对劲。
娘亲十年前就?不喜欢耶律。若非尊重?自己,不插手下一辈交友,估计恨不得?把人撵出望都?。
她没有任何理由送出这么一件私物。
除非这件物品还有别?的属性。
想清楚此事?,宣榕不假思索地转身就?走。没有顾及叶竹在身后?焦急的喊叫,急匆匆地出府而去。
……
花店的枝蔓被风吹得?摇曳。
宣榕临栏独坐,咽了口茶。温师叔给沏的茶是他自种的,口味香中带苦,她续了好几杯,才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
不止一道。另一道是兴高采烈的蹦跳声,阿
望雀跃地扑腾来扑腾去,跟了上来。
换来主人轻斥:“安静!能不能不要闹腾?”
阿望垂头丧气?,宣榕只能无奈地喊了它?一声。待到它?奔过来在她脚边趴卧,宣榕一边弯腰,安抚的摸了摸雪狼脑袋,一边低着头唤了一声:“耶律。”
耶律尧走来的步子一顿,问道:“带阿望来告别?的吗?”
宣榕笑了笑,温声道:“不是。没想带阿望的,但出门时候被它?绊了一跤……它?好像很?愧疚,非得?跟我过来。”
耶律尧淡淡地扫了阿望一眼,又笑道:“那,我昨天?去了昭狱一趟,你是为了此事?来的吗?”
在某些方面,耶律尧确实?太过坦诚。宣榕都?要怀疑她是否猜测有误了,一时怔愣,摇头道:“也?不是。我是想问……”
她犹豫地抿了抿唇。耶律尧在她面前站定,没有落座,只垂眸追问:“问什么?”
宣榕还是开了口:“能把我那枚平安锁还我吗?”
时至此时,她其实?没有全然确定母亲将此物赠了耶律尧,但面前人神色一变,难得?露出了点意料之外的凝重?,抿唇半晌,方才道:“抱歉,锁扣处打不开,只能熔炼了。我……实?在不行,之后?打个?新的还你好不好?”
果然。宣榕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
最后?一块拼图全了——娘亲没有分离出里面的草药赠人,估计是当时情急,没找到合适的工匠撬开锁。
宣榕便抬了手腕:“倒也?不必,你不是还了我这个?么。不过,你是从中取走了某类药草吗?有何作用?你直接找我要不好吗,为什么要通过娘亲?”
耶律尧这才意识到什么,他似笑非笑道:“小菩萨……你根本?不知道发生何事?,你在诈我。”
宣榕承认:“对。”她侧过身,逆着光抬头看他:“所以为什么?”
耶律尧眸色莫测:“温先生没有和你说?”
“他说你今日?会来,让我等片刻,亲自问你。”宣榕单刀直入,柔声道,“你的蛊很?明显没有解,在护国寺你还对如舒公用了一次,对吗?”
耶律尧似是放心些许,微微倾身:“行罢,那我老实?交代,一件件解释。首先,这不是给长公主做药引,有时候能通过温先生,直接递话到她那边吗?她自然有自己的决断。其次,我拿走了药物里面的安魂草籽,我需要这味药草。最后?,至于蛊虫还在……我记得?之前和你提过,要去鬼谷静养一段时日??温先生说他需要帮手,毒蛊只能在那里引出。”他眉梢微扬:“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滴水不漏,顺理成章。
宣榕有一种莫名的直觉。
既然耶律尧敢这么说,肯定有十足把握,她去向别?人求证,也?会验证他说的无误。
那为什么……还是有哪里不对劲?
宣榕不知该信还是不信,按了按眉心:“没有要问的了。”却又忽然想起什么来,犹疑开口:“你……那天?在护国寺,是……”
她有点说不出口。
那天?护国寺里她有一段几近昏厥,神志不清。
但奈何事?后?反复回忆,把那天?如舒公的话翻来覆去细想,连带着这些细枝末节也?在梦里重?演了好几轮。
她梦到滔天?业火里,有人在吻她。
这显然应该不仅仅是一个?梦。
“我那天?在护国寺做的事?情可多了,你说哪一件?”上方,耶律尧不辩情绪的声音传来。
风吹过境,藤叶婆娑作响。
宣榕抬眸看去,窗外光影穿透花枝藤蔓,错落地印在耶律尧身上脸上。他像是被掩埋在暗色凝就?的花丛之中,眉眼愈发精致惊艳,但神色也?更显晦涩不明。
“……”
宣榕将目光定在他殷红的薄唇上。
不知是否错觉,耶律尧眼神似乎更暗了几分。他索性垂眸,转动调整着护腕,缓声道:“你当时都?无法自行吞吐了,喊了你好几次你没反应,事?急从权,总不能让你凝血入气?。当然,你要是觉得?冒犯,想揍我一顿,或者让人揍我一顿,我都?没话说。”
他这话语气?肆意,但内容谦逊。
宣榕却莫名想到他当年在礼极殿读书受罚,那种坚决认错、死不悔改的态度,一时语塞,半晌才道:“我……有那么霸道吗?”
耶律尧仿佛也?心知肚明,只要他是好心,她便不会因为这种事?情迁怒追究,但不知为何,他似是情绪不佳,默然撇开头:“这种事?情上跋扈点也?没什么。”
说着,抬步要走:“我去找温先生了。”
宣榕刚想应好,却突然看到他脖颈侧处,隐有什么在跳动,下意识喊道:“你等一下。”
耶律尧脚步一顿。
摇曳的花影在他身上晃动。
紧接着,那花藤摇影,也?落在了宣榕忽然抬起的手上。
她终于知道还有哪里不对劲了。
娘亲动她东西,至少会告诉她一声的。隐瞒不提,必定有鬼。
于是,宣榕她三指按在青年脖侧,问道:“耶律,你老实?告诉我,你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指尖是很?轻的力道,她像是在接住落下的那道暗影的花。耶律尧却脸色陡然一变,声音艰涩:“你别?乱碰……”
指下那猛烈的震动跳窜感愈发强烈。不像仅仅是脉搏,她猜测可能是蛊虫。于是宣榕便道:“好,我不……”
她刚要收回手,却被人反手抓握住腕子。
那力度极大,刚握上来的那刻,简直像是要把她腕骨捏碎,白?皙的手腕上立刻泛起红痕。但很?快耶律尧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放松些许,他似是难以忍受,“砰”地一声单膝跪地,呼吸都?有点乱起来,勉强咬牙道:“不要动……你先不要动……我今天?刀是没有摘的……”
宣榕疼得?倒吸冷气?,缓过劲来,刚要开口。
却忽然一怔。
因为面前人像是无力垂首,又似是虔诚低头,缓而又缓地将额头轻轻贴在她的手背。
他像是在极力忍受什么,不看不听不闻。垂眸阖眼,长睫震颤。浓密的睫羽来回划过她的肌肤,而肌肤相贴处,滚烫炙热的温度犹如燎原烈火。
不知过了多久,耶律尧才轻轻开口,嗓音沙哑:“对不起,我之前在骗你。安魂草要等三年,我当时在想,我等不到三年。我不想变成一个?被它?操纵只知杀戮的怪物,我没有要回北疆,也?没有想去鬼谷,我会死在五月的望都?。”
第75章 墓穴(结尾有加改
耶律尧紧紧闭眼。苍穹之上, 黑烟聚成面目狰狞的鬼怪,业火染红聚散的云彩,烈狱翻到入人间山河, 无数声音,从尖叫斥责到求饶谩骂, 响彻云霄。
他置若罔闻。
直到——
“你为什?么要说谎呢?”少女光华流转的眸里盈满血泪, 滚落脸颊, “巧言令色, 舌灿莲花,死后是要下拔舌地狱的。我……”
火海汹涌,忘川河也肆意灼烧。她吊在被火海隔绝的莲台十字木上?, 神色恬淡悲伤,像是要代替凡人受罚。小鬼持钳而来, 将?钉钉入她的舌。
宣榕任由它们动作, 柔顺的长发披落, 像是绸缎,鲜血蔓延到他的脚边, 也像是上?好的丝织,晃映出漫天面目扭曲的妖魔鬼怪。
“……”
鬼怪恣肆狂欢, 凡人肝胆俱裂。
四周刹那之间静得可?怕。
只剩下火焰滋啦, 血珠滴落。
耶律尧在滔天的烈火里, 跪在她面前,轻轻道:“对不?起。”
他认输, 他溃不?成军, 缴械投降。
将?一切和盘托出。
宣榕指尖蜷缩一颤, 她近乎茫然问道:“你在说什?么?你拿走的是还需要种?植的草籽吗?”
耶律尧没有?抬头,他睫羽比普通中原人来得浓长, 这个角度,即使睁开眼,宣榕也看不?到他眸中神色。只听见他低低地道:“嗯,你娘主动给我的。她不?想让我欠你人情,并不?是我找她讨要的。”
宣榕惊疑不?定,脚边一人一兽温驯坦诚,她却被这突如其?来的真相刺得半晌没有?回神,可?她并非刨根问底、姿态狠绝之人,第?一反应是想解决的法子,而非继续质问,立刻想要抽回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