瑤台之上 第100章

作者:觀野 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古代言情

  李璨病重,谢神筠中毒,河间王身死……短则一日,长则三日,太极宫中必有剧变。

  谢神筠心口仍旧隐隐作痛,挨过方才那一阵剧痛之后如今化作了更加绵密针扎似的刺痛,蔓延到四肢百骸,谢神筠能站到如今全靠意志力强撑。

  饶是如此,她后背也几乎被冷汗浸透了。

  但她肌肤原本就冷白,竟是看不出丝毫异样。

  下毒的人会是谁呢?

  迎新岁的钟声响起,谢神筠眺向楼外天。昭明二年在风雪中落下帷幕,雪越落越大,渐渐盖了满地狼藉。

  昭明三年已至。

  百官离宫,太极宫上空仍隐有橘焰跃动,那是含元殿前的燃庭燎火,要烧上整夜,预示来年兴旺。

  谢神筠上了马车,却是眼前一黑,再也支撑不住。

  “娘子!”阿烟惊道。

  谢神筠面色苍白,冷汗涔涔,车内的杜织云立即将她扶到软榻上诊脉,先以银针刺穴稳住谢神筠的情况,又给她服了一碗解毒的汤药。

  “宫中有变,”谢神筠强行忍住,“告诉宣盈盈和瞿星桥,严阵以待,皇帝病重……”

  “我知道了。”杜织云手上动作利索。

  谢神筠彻底挨不住,沉沉睡过去。

  ——

  谢神筠再醒过来时觉得热,整个人被箍得紧,呼吸都急促沉重,不知是毒素未清,还是因为被抱的。

  沈霜野怀抱炽热,近在咫尺的眉眼锋利英俊,帐外烛光在他鼻梁上投下阴影,明暗分明。

  她怔怔地看着他,如坠梦中:“你……怎么回来了?”

  谢神筠经常做梦,很容易就能分清梦境与现实的区别,她尚未清醒过来,因此还没有生出警惕,只是下意识地觉得仍在梦中。

  梦里的沈霜野闭着眼,把她按在心口,侧脸贴过她发鬓,灼热的呼吸钻进谢神筠耳里,终于让她生出了实感。

  “路上赶得急,本来是想回来和你一起迎新岁的,结果还是没赶上。”沈霜野以额相触,探过她额间热度,道,“在宫宴上中的毒?”

  谢神筠起了热,看人时似乎都有重影,遑论沈霜野离得这样近,几乎要占据了她的全部思绪。

  她脑子里昏昏沉沉的,千般思绪都乱成了一团,人便不如往日敏锐,但仍是下意识地在心里生出警惕。

  沈霜野在这个时间出现在长安,太不寻常了。

  边将无诏入京等同谋逆大罪,沈霜野一旦在回京的路上泄露了半点行踪,在长安等着他的就该是三司堂审。

  况且李璨病危的事连谢神筠也是这两日方才能确认下来,沈霜野远在北境,是如何知晓的?

  谢神筠思潮涌动,但面上仍是眉尖微蹙,难受到了极致:“嗯。”

  毒素未清,杜织云给她强行催吐,谢神筠喉间刺痛,嗓音因此沙哑。

  “要喝水吗?”沈霜野听出来了。

  谢神筠点点头,她没什么力气,靠在沈霜野身上由他喂她喝水,里面放了润嗓的药。

  她连饮两盏,终于觉得没那么干了。

  “杜织云认过那毒了,说是不致命,只是会让你病上数日。”沈霜野道,“你对下毒之人有什么头绪吗?”

  那沾了毒酒的帕子被谢神筠藏在袖中带了回来,杜织云为解毒仔细研究了一番。

  谢神筠听到毒不致命并不显得意外,她亦通药理,能勉强察觉出毒性大小,否则,若是剧毒之物,她只怕也撑不住至宫宴结束后才倒下。

  “想杀我的人很多。”谢神筠道。

  谢神筠树敌太多,她如今就是立在朝上的靶子,谁都想来射上一箭。

  至于下毒的人,从裴元璟到李璨,甚至幽居千秋殿中的太后,无论是谁,都有可能。

  谢神筠揪着沈霜野的衣襟,不肯放开。疼痛和发热带走了谢神筠一部分的理智,沈霜野带走了另外那部分。谢神筠白日里牢不可破的坚硬化掉了,变成了湿润的柔软。

  她枕在这里,是全然无害的模样,好像轻轻一碰就会碎掉。

  沈霜野抱着她,要把自己变成她的依赖。

  谢神筠道,“什么时辰了?”

  “寅时刚过。”

  “织云呢?今日是元正大朝会……”谢神筠强撑着不肯失去意识,“我不能……”

  脆弱无害只是谢神筠给人的错觉,她的底色永远是冷静理智。

  “你去不了了。”沈霜野毫不留情道,“你先担心一下自己能不能看见明天的太阳吧。”

  谢神筠意识昏沉,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但仍是下意识地反驳:“今夜大雪,明天不会有太阳。”

  这种时候倒是思路清楚。

  沈霜野捂住她的眼睛,强迫她睡:“睡吧。”

  谢神筠昏昏沉沉地睡过去,脑子里闪过的最后一丝念头是:沈霜野自始至终都没有回答过他为什么会恰在此时出现在长安。

  谢神筠睡后,沈霜野方才起身,况春泉出现在窗边,递来密信。

  “陛下的病情……只怕就在这两天了。”

  沈霜野看过了密信,道:“那宫中生变,也在这两天了。”

  况春泉一惊:“侯爷打算如何做?”

  沈霜野抬手,况春泉立时噤声。

  “今上没有兄弟子嗣,帝位必然旁落于宗室子弟,河间王虽死,但长安城里还有临江王父子,江都王镇守汴州,距长安不过一日之功,也未必没有一争之力。”沈霜野眸光侧过窗外白雪红梅,道,“更何况,先太子的儿子,还被养在太极宫中呢。”

  他还没忘,谢神筠手里,还握着昭毓太子之子。

  这场帝位之争注定是龙争虎斗,不到最后难见胜负。

  昨夜的雪还没停,晨起时窗外落雪飞琼,园中的红梅尽数开了,在白茫一片中显出些许喜气。

  阿烟昨夜命人往宫里告了假,说谢神筠晚间登楼受了寒气,夜里起了高热,皇帝自然极是关心,还让内侍叮嘱谢神筠好好养病。

  谢神筠心中惦记着事,睡得不踏实。翌日有元正大朝会,她让人时刻注意着宫里的动静,但直到朝会结束也是风平浪静。

  朝会之后天子率领群臣去往太庙祭祖。太庙在延熙年间被大雪压塌过一次,后来数次修缮也是风波频出,至去年终于彻底修完,因此今年皇帝便要在元正率群臣去拜祭。

  谢神筠没再问沈霜野为什么会出现在长安,她如常地接受了这件事,在喝完药后让人摆膳。

  正这时秦和露急匆匆穿园而入,跨过廊桥,到了檐下。

  瞿星桥回京述职,她是同瞿星桥一道回来的。

  “郡主,方才瞿星桥让人递信回来,陛下率群臣在太庙祭拜,结果太庙塌了!陛下重伤,至今生死不知。”

  谢神筠一惊而起:“怎么回事?”

  秦和露道:“太庙坍塌时随行护卫的禁军立即将陛下救了出来,但那时陛下已陷入昏迷,生死未明,瞿星桥也不能确定。但随后郑镶便以治伤为由送陛下回宫,神武卫旋即封闭了宫门,如今瞿星桥和几位宰相悉数被困在宫中,半点消息也无。”

  瞿星桥是在太庙坍塌时便觉事态不对,命人立即报信给谢神筠,自己随群臣入宫,紧接着宫门封锁,半点消息都传不出来了。

  皇帝生死不知,而郑镶却在此时封闭宫门,其用心为何昭然若揭!

  “宣盈盈领左骁卫镇守禁中,她此刻应该也已经发现不对了。你立即让人通知陈晚,就说陛下生死不明,郑统领率兵哗变威胁天子安危,着令禁军护驾!”

  谢神筠沉声道,“若神武卫不肯打开宫门,便立即强攻。”

  “等等,”沈霜野听了片刻,却在此时道,“如果陛下只是重伤,你令禁军强攻宫门,如同谋反。”

  “那又如何?”谢神筠一字一句道。

  她往外跨出一步,在风雪中披上斗篷,回看过沈霜野,眸如寒渊:“沈霜野,你为什么会在此刻回长安?”

  谢神筠昨日为什么会中毒?太庙又为何偏偏在此刻塌了?

  那毒不致命,却会让谢神筠今日难以起身,不会随行太庙祭祖,事发后谢神筠再得到消息已然鞭长莫及。

  这些事情串起来最终必然导致了今日的结果。

  下毒的人既不想谢神筠插手帝位之争,却也不想要她的命。

  沈霜野没再拦她。

  谢神筠已经走远了。

第77章

  重玄门落于宫城以北,历来是北衙禁军镇守,但今日神武卫要强行接管北门,禁军自然不肯,双方于门前僵持不下。

  正这时,马蹄杂音迅速由远及近,震踏过宫道,禁军副统领陈晚纵马疾驰,转瞬插入对峙的双方铁甲之中。

  “速开宫门!”陈晚高声道,声音穿透人群,霎时引起一阵惊慌,“神武卫哗变!郑镶挟持天子意欲逼宫,尔等速速随我入宫救驾!”

  北衙禁军戍卫宫城,曾与神武卫分庭抗礼。但自两年前,江沉率禁军跟随太后发动政变失败,禁军的地位便再一次尴尬起来。

  如今禁卫乍然听闻宫变,一时都迟疑起来。

  与此同时,宫门之外忽然传来一阵杂音,密密麻麻的侍卫赫然出现在天际尽头,如黑云压顶,顷刻而至。

  “关闭宫门!”神武卫副指挥高声道,他当机立断,迅速让人放下宫门,“勿听他胡言乱语!陛下稳居宫中,我等从未听说过哗变之事,禁军与人里应外合妄图谋反,才是狼子野心!尔等速速随我护卫宫禁,绝不能让贼子逼宫!”

  他猝然拔刀而出,狠狠撞上了陈晚。

  刀与剑迅速拼杀到了一起,重玄门在厮杀声中轰然被撞开,铁甲执刀的府兵顷刻涌入,他们没有着禁军的银甲红缨,也没有神武卫的特有的飞鹰纹饰。

  这竟是一支训练有素的私兵,宛如神兵天降,轰然踏破了这座宫城。

  谢神筠纵马而入,铁蹄踏过太极宫百年宫道阙楼,衣上明红绣彩的牡丹花迤逦过雪后晴空,繁盛到极致。

  长箭倏然穿透厮杀,没入于副指挥肩膀,将他死死钉在汉白玉栏前。

  铁甲随即一涌而上,牢牢架住了他。

  “陛下今日在太庙受伤,生死未知,”谢神筠的声音响彻宫禁,“于指挥,你却率神武卫封闭宫禁意图谋反,其罪当诛!”

  谢神筠缓缓环视过身周踌躇围拢的宫廷禁卫,冷声道:“我念你们必是受其蒙蔽,既往不咎。若谁还想拦我,便视为谋逆从犯,杀无赦。”

  “让开!”谢神筠厉声呵道。

  她没有着甲,明红衣裙在无数冰冷铁甲中绚丽得有如横亘过太极宫上空的朝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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