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觀野
在这个基础上,谢神筠改为扶持他人才是更好的选择,但她仍然选择了李瑛。
崔之涣直觉,幼帝身上一定藏着什么秘密。
而当年幼帝出生之时,除了谢神筠和林太医,便只有裴元璟在场。
裴元璟缓缓侧首,在光影浮动中和崔之涣对视:“我从来都不了解谢神筠,你问错人了。”
“是吗?先帝临去之前,曾有旨意要外放你为青州刺史,”崔之涣道,“但谢神筠不会让你活着离开长安。”
裴元璟慢慢道:“成王败寇而已,没什么好说的。”
崔之涣点点头,没再多言。
他转身欲走,却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那道角门,本来也应该被埋上火药的。”
崔之涣问,“你后悔吗?”
——
谢神筠到北衙时正看见崔之涣从里面出来。
“崔大人。”谢神筠停步。
“郡主。”
谢神筠打量他片刻,崔之涣这个人,一直给人一种捉摸不透的感觉,谢神筠从不对任何人掉以轻心,尤其是他这样不动声色明里扶持宣蓝蓝,暗地里却倒戈向她的。
从太后到李璨再到谢神筠,无论掌权的人是谁,他都有本事得到重用。
不仅仅是审时度势的本事高,更是两头通吃,谁也轻易动不了他。
崔之涣走后,谢神筠唤来北衙值守的禁卫,待知道他单独与裴元璟见过面后眸色便深了深。
崔之涣在这种时候去见裴元璟,是想知道什么?
宣蓝蓝不是第一次被关在北军狱了,他被押进来时看见了自己上次住过的那间牢房,便扒住栏杆不肯走了,死活都要住那间。
说是那地儿他熟一些,同牢里的耗子都已经处出感情来了,这次刚好还能再住一起。
谢神筠看见他时他正编了草绳套耗子。
“你过得倒是自在。“谢神筠道。
“一回生二回熟嘛。”宣蓝蓝天生一张笑脸,认真道,“就是这两日的饭菜好像不太行,这牢里的耗子都饿瘦了。”
谢神筠道:“北衙重开不久,这里的耗子都是这几日才跑来的。”
“啊?”宣蓝蓝有些失望,“那你肯定就不是我之前认识的那只大黑了。”
他把耗子放跑,扒上了栏杆:“暮姐姐是来审我的吗?”他一副大义凛然献身就义的模样,“你来吧,我已经准备好了。”
谢神筠看看他捉过耗子的手,不着痕迹地退了两步。
“徐寿二州被换掉的那批贡品,是你做的。”谢神筠端详他片刻,忽然道。
宣蓝蓝眨巴眼,点点头:“是啊是啊,暮姐姐果然很是聪慧。”
他还是那样一副天真无邪没心没肺的样子,但说出来的话却全然不是那回事。
“我换掉了贡船上的贡品,再把真贡品混进了你运去西南的货物里,这样一来,陆庭梧、你,还有我阿姐,就全都被套住了,一石三鸟,我聪明吧?”
“的确很聪明。”谢神筠淡淡道。
“可惜了。”宣蓝蓝很是惋惜,“要不是阿昙从中作梗,本来一个私铸兵甲案我就能把你们全部除掉。”
他靠在栏杆上,如今再想起来还是觉得十分委屈。
谢神筠从他的一句话里串联起了所有的事。
宣蓝蓝当初应该是想以府兵通匪的案子除掉陆庭梧,再把真正的贡物藏到谢神筠运去西南的兵甲里,这样一来,不仅谢神筠和宣盈盈私下养兵的事会暴露,还能把府兵通匪的案子栽赃给谢神筠。
这一计简直是快狠准,而且没有留下任何有关宣蓝蓝的痕迹,就算事后谢神筠想要追查,先怀疑的也是宣盈盈。
事实也的确如此,谢神筠从来没有怀疑过宣蓝蓝。
谢神筠慢慢道:“后来因为真贡物的事情被沈霜野和我查到了,你主动卷入魏昇的案子,不仅是洗清嫌疑,还在引导陆庭梧和我相互怀疑。”
甚至在魏昇的案子里,不管是谢神筠还是魏昇都没有怀疑过他,因为是她主动要把宣蓝蓝牵扯进来,用以牵制住沈霜野和宣盈盈,连这个都在他的算计之内。
果不其然,一切如宣蓝蓝所料,太子造反被诛,而谢神筠也怀疑上了沈霜野和宣盈盈。
“虽然和我原本设想的有那么一点出入,”宣蓝蓝比了个手势,“不过这样也很好,棋子虽然有了一点自己的小心思,不过终究还是挣脱不了棋盘的。”
太聪明了。
这种洞察局势、引导人心的能力,是谢神筠见过平生之最。
她起了杀心。
宣蓝蓝像是根本没有察觉到谢神筠的杀意,偏头道:“唯一的意外就是阿昙。”
谢神筠知道他在说什么:“因为她不仅破坏了你的计划,还在孤山寺刺杀时换掉了箭上的毒。”
沈芳弥曾经送给杜织云的那套医书,上面有一张药方,正是当年孤山寺刺杀时谢神筠百思不得其解的箭上涂的迷药的药方。
但沈芳弥其实根本没有必要在箭上涂迷药,迷药对谢神筠造不成任何伤害,只是一个多此一举的败笔。
后来谢神筠才想通,沈芳弥应该是在以这种方式提醒谢神筠,箭上的确是有毒的,只是被沈芳弥换成了迷药。
宣蓝蓝十分扼腕:“是啊,否则你要是死在孤山寺,哪里还会有后面那些事。”
谢神筠问:“你很想我死?”
宣蓝蓝反问:“暮姐姐为什么不问阿昙为什么要帮你?”
谢神筠漫不经心道:“为什么?”
“你忘了吗?我见过你的。”宣蓝蓝笑了一下,“我在太极宫里见到你的第一天,就知道你是谁了。”
第一个认出谢神筠是梁行暮的人不是林停仙也不是张静言,而是宣蓝蓝。
“那天我和陆庭梧打架,打输了,然后你冲出来揪着陆庭梧的头发把他按到了水里,我一下子就认出来了。”
宣蓝蓝把这个当作他的筹码,他有很多秘密,好的坏的,都能为他所用。
“原来是这样。”谢神筠不动声色地说,“还真是有意思,我这个谢娘子是假的,你这个宣世子也不是真的。”
宣蓝蓝慢慢卸掉了脸上那张天真的面具,神色平静:“我本来不想当皇帝的,当皇帝有什么意思呢,不管是做阿姐的傀儡还是做权力的傀儡,根本没有区别。”
宣蓝蓝一开始想做个自己父亲或者是沈决那样的保家卫国的大将军,可他们不要他做大将军,他们要他做权力的傀儡,能带来荣华富贵和无上权力。
“可他们都逼着我去做,那我只好如他们的意了。他们想要我当皇帝,却忘了一个皇帝怎么能够受制于人呢?”
宣蓝蓝微微偏头,露出一个满是恶意的笑容,“暮姐姐应该再清楚不过了,毕竟先帝也是这样对你的。”
皇帝。没有任何一个帝王能忍受做旁人手中的牵线傀儡。
这世间确实没有人比谢神筠更清楚皇帝的秉性,而她也不得不承认,宣蓝蓝的专权善变和心思深沉同李璨如出一辙。
宣盈盈根本对自己这个弟弟的真面目一无所知。
这个世界上唯一看透宣蓝蓝的人是沈芳弥,她曾经愿意和宣蓝蓝站在一起,最后却因为她哥哥背叛了他。
“暮姐姐,你真的太聪明了,我后来改了主意,我不要你死。”宣蓝蓝有点高兴,“因为你分明是最锋利的一把刀啊,能够斩断我身上的那些枷锁。”
可惜谢神筠也太锋利了,宣蓝蓝用这把刀用得太顺手,忘记了他不是刀的主人,斩断枷锁的同时也伤到了自己。
谢神筠忽然觉得有些好笑,果真是天道好轮回,她拿沈霜野当刀,殊不知自己也做了旁人手中刀。
“你也很聪明。”谢神筠问他,“那你还想当皇帝吗?”
谢神筠轻轻敲着桌沿,声音冷淡而充满诱惑:“如果你想当皇帝,我可以帮你的。”
“什么?”宣蓝蓝一怔。
谢神筠慢条斯理道:“谁当皇帝对我来说根本没区别,如今太极宫中的幼帝是我一手扶持上去的,可幼帝总会长大。你有件事说得很对,我也曾经看着先帝长大,可先帝是怎么对我的?与其费尽心力去培养一个日后不知品性的天子,不如捡一个现成的便宜。”
“你既然叫我一声姐姐,那姐姐也该对你好一些,”谢神筠唇角微勾,秀美婉约的弧度堪称惊心动魄,“姐姐让你当皇帝,好不好?”
第82章
宣蓝蓝和她对视片刻,再次感受到了那种来自谢神筠身上幽微莫测、捉摸不定的吸引力。
美貌只是权势和地位的附加品,像谢神筠这样的,让人渴望得到,更忍不住摧毁。
越美的东西摧毁起来才越好看。
宣蓝蓝眼睛一弯:“暮姐姐对我说这种话,我会当真的。”
从没有人能真正地看透谢神筠的所思所想,就譬如现在,宣蓝蓝也分不清楚,谢神筠到底是真心的,还是……又一次试探。
“我难道还有骗你的必要吗?”谢神筠的声音融在她轻轻敲击桌沿的韵律中,“我不准备杀你,但是放了你又实在很不放心,左思右想不如让你当皇帝好了。我不喜欢蠢货,你这样的刚刚好。姐姐喜欢听话的人,你从前伪装得那样好,再装成一个听话的皇帝想来对你也不是什么难事。”
宣蓝蓝岂止是不蠢,简直是聪明得过了头,甚至只要他愿意,他就能在任何人面前装出他们最喜欢的样子。
这样的天赋,谢神筠再熟悉不过了。
狱中寂静,能听见风声。
片刻后,宣蓝蓝再度一笑,道:“……不好。”
“暮姐姐何必害我。”宣蓝蓝挤在栏杆的缝隙里,真情实感地说,“我是真的觉得当皇帝没什么意思。”
“当皇帝有什么好的,一辈子困在太极宫那个笼子里,做得不好还要挨骂,一个不小心就会遗臭万年,”宣蓝蓝愁眉苦脸道,仿佛那至尊的位置对他而言和此刻北军狱的牢笼无异,“我可不愿意。”
“你还记得我五岁那年吗?那个时候,我说我想做沈娇娇,是真的。”宣蓝蓝道,“如果我要真是沈家的大娘子就好了。”
也许那样他会过得快活一些。
狱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陈晚率禁卫穿过甬道,匆匆而至。
“郡主,”陈晚面色肃然,“定远侯以奉先帝密诏的名义,率燕北铁骑勤王长安,如今铁骑已经逼近长安了!”
狱中晃动的烛火都似有一瞬凝滞,谢神筠对这个消息却早有察觉,闻言神色不起波澜,只有“果然如此”的笃定。
“啊,暮姐姐,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疏远这个人,藏得才叫深呢。”宣蓝蓝也毫不意外,“先帝甫一驾崩,他便领兵长安,你猜,他带兵入宫到底是想干什么呢?”
宣蓝蓝天真柔软地说,藏着深深的恶意,“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啊。
“暮姐姐,我真是为你叫屈,你这样机关算尽,却反而给了他出兵的理由,太不值得了。”宣蓝蓝道。
谢神筠和他是同一种人。他们都擅长摆弄人心,并乐此不疲,不同的是,谢神筠是为了玩弄权势,而宣蓝蓝则纯粹是为了玩弄人性。
两者都没什么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