瑤台之上 第25章

作者:觀野 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古代言情

  恶鬼也好,疯狗也罢,总归都要被她踩在脚底。

第27章

  谢神筠出了宫,车轮辗过朱雀大街,没有留下痕迹,却在采薇巷同沈霜野狭路相逢。

  “巧了。”谢神筠推开竹窗。

  沈霜野抬眼看了这巷,这巷修得不窄,但谢神筠的马车挡在路口,就结结实实的堵住了去路。

  “郡主这是回家?”沈霜野握着马鞭,倒是记得谢府就在这个方位。

  “回谢府。”谢神筠今夜很客气,但隔着细雪的神情叫人难以描摹,“侯爷是要回家去?”

  “回家。”沈霜野马鞭一点,说,“让让?”

  谢神筠的马车刚进巷口,只要稍往后错,就能让沈霜野过去,但——

  “不让。”谢神筠端端正正地说。

  她看着沈霜野,似是没由来的恶意,又像是在赌气。

  谢神筠从不退让。瑶华郡主的车架行在长安,只有旁人避让的份。

  沈霜野又近了点,他俯视着谢神筠,微感意外。

  谢神筠今夜有些说不上来的不同,这两字太过斩钉截铁,又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稚气,落雪点在她眉眼间,润成了不谙世事的天真。

  若说是记仇,又有些不像。

  她落在沈霜野面上的目光很关注,掺杂了微妙的期待——想从沈霜野那里得到一颗糖的那种期待。

  但沈霜野清楚那只是错觉。

  谢神筠今夜从北衙出来,只怕要恨死他了。

  那端详没有太久,沈霜野颌首,像是接受了谢神筠的无理取闹,让她先过。

  今夜无光,宫灯摇晃的影让沈霜野身周似披了一层暖光。

  他勒马避让的侧影被风雪勾出轮廓,逐渐模糊了。

  谢神筠忽然叫住他:“沈霜野。”

  沈霜野侧首,看见谢神筠直直地盯着自己,她神情隐在夜雪中,看不分明,话却很淡,期待落空之后的失望在她话里被碾成灰烬,变得尤为冷淡,“我说笑的。”

  她吩咐左右:“让定远侯先过去。”

  巷口空了出来,车辙与马蹄在雪地里挨近又错开,留下两条相交的线。

  沈霜野在窗边停了一瞬。

  谢神筠垂眸,按住了窗沿。

  他们错身而过。

  竹窗关上了。

  ——

  谢神筠还停在窗边,搭着竹窗的手流露出苍白,她从来不染丹蔻,那颜色让她想起血,觉得脏。

  阿烟不敢吭声。

  谢神筠沉默下来时总显得格外冷寂,她眉心缀着红,花钿和牡丹都是用来遮掩的颜色,仿佛丰润明艳的脸只是张画皮,剥落之后是森白鬼面。

  她总在沈霜野面前无所遁形。

  今夜变故太大,连阿烟都收起了天真懵懂,不敢直视于她。

  但马蹄声追了上来。

  谢神筠冷漠的神情忽然化掉了,竹窗被敲响,沈霜野重新出现在外面,手里还捏着一枝梅花。

  沈霜野没有带糖,但他走的时候看见了院墙上斜逸出来的白梅,底下的花枝经不起风雪,凋零大半。

  沈霜野没有理会谢神筠的惊讶,道:“送你了,就当是谢礼。”他把花别在竹条上,鹅黄花蕊颤颤巍巍的接住了白雪。

  谢神筠没有忘记沈霜野能有多强势,他在从容内敛与桀骜不驯之间转换自如,做事全凭本心。

  就像庆州城外时他把刀探进竹帘。

  那时是利刃,如今是花枝。

  谢神筠掐掉了开得最好的那朵花,面无表情地揉碎在指尖。

  谢礼?挑衅还差不多。

  这人太讨厌了。

  ——

  谢府在崇仁坊,入夜之后很安静。

  谢神筠下车时已经收敛起了所有情绪,她没有动沈霜野送的那枝梅,只在进门前回头看了一眼,便任由它在风中凋零。

  腊月二十七宫中封笔,往年谢神筠都是留在宫中陪圣人守岁,但翻了年要与裴家过礼,谢神筠不好不在。

  因着年节,廊下撤了白花,挂起了红灯笼,院中梅花开得正艳。荀夫人生前最爱寒梅,谢府便遍植雪海,倒显得越发的冷了。

  朝露堂里还亮着灯,谢神筠遥遥看见,脚下一顿,问:“阿耶还没睡?”

  谢道成今日下值在家,他注重养生,亥时一到就会上床安寝,但今日难得还在厅堂,手边一盏清茶,袅袅热气氤氲了他手中的雪景图。

  谢神筠跨进门,看见那画十分眼熟。

  “阿暮回来了,”谢道成目光未抬,说,“你的这幅雪景图画得真是妙,以后不要再画了。”

  谢道成把画搁在了桌上,卷轴一角是雪瓦红檐,笔触细腻,细看之下冷得人心里发颤。

  “是不要再画,还是不要再画这幅画?”谢神筠瞟过那幅画,画已被装裱妥当。

  谢神筠善画,尤善绘山水,但她不爱动笔,前两日闲来无事,去过点凤台后倒是画了一方雪景。

  “不要再画这幅画。”谢道成平缓道。

  “笔握在我手里,”谢神筠拿起那幅画端详片刻,“阿耶要管,手未免也伸得太长了。”

  “手长不是坏事,”谢道成依旧温和,“手短才是。握笔的手,短了不行,缺了也不行。”

  谢神筠沉默须臾,微微一笑:“受教了。”

  “画是好画,收起来吧。”谢道成端起茶盏轻抿一口,茶放得太久,入口已有些冷了,品来全是苦涩。

  蓦地一声裂纸脆音划破静室,谢道成再抬眼时那红檐雪瓦已从中间碎成两半。

  谢神筠许久不动笔,这幅雪景图她画了很久,画得很精细,如今撕却撕得毫不在乎。

  “收起来做什么,”谢神筠撕着那画,纸屑如雪落了一地,“旁人碰过的东西,我嫌脏。”

  茶水在杯中晃了两晃,谢道成仍是稳得住,道:“也好。既然见不得天光,不如毁去。”

  他年近半百却不显老态,说话稳如磐石,任由水流打磨,他自断水分流。

  谢神筠拂过衣裙上的碎屑,闻言慢条斯理道:“阿耶想得周到。见不得光的也不止这幅画,这次是我自己动了手,下次阿耶可就得想想别的法子了。”

  她意有所指。

  俞辛鸿死在北军狱,是谢道成借了旁人的手,他隐在幕后,没有留下痕迹。

  皇后有谢神筠这把刀,谢道成也有他自己的。

  “事在人为,”谢道成道,“你不必杞人忧天。”

  “阿耶说的是。”谢神筠唇角微掀,也不行礼,退了两步就要出去。

  谢道成在她背后说:“俞辛鸿的案子,你不要再管。”

  俞辛鸿的案子牵扯到神武卫,已然查不下去,谢道成也不怕她查,但他这样对谢神筠说,是要她不能再查俞辛鸿背后的事。

  谢神筠没有回头,那些细枝末节的线索都被她翻来覆去地看过,最后停留在她第一次审问俞辛鸿的对话上。

  延熙六年,端南水患,俞辛鸿因治水有功从地方被擢入工部,官员升迁都归吏部考核,谢道成那个时候就已经是吏部侍郎了,吏部上下都是他说了算。

  陆周涯提俞辛鸿入工部,背后是谢道成点了头。如今谢道成要俞辛鸿死,是因为他必须死。

  谢神筠在审问俞辛鸿时提起端南水患,不是偶然。

  谢道成搁了茶,道,“年后裴家要上门过礼,婚期定在十月初九,你安心备嫁。”

  谢神筠停住,高挑的影衬在门帘上,晕成了一段流云。

  流云一点点倾颓,谢神筠侧首:“十月?怎么赶得这样急?”

  谢道成说:“裴元璟明年翰林期满,许是会外放到地方。婚事赶着十月办,他若是外放,你刚好能与他同去。”

  谢神筠还踩着纸屑,像立于满地冷雪。她垂眸沉思的模样很静,让人辨不清她眼中喜怒。

  谢神筠道:“阿耶想得周到。”

  这是威胁。

  裴元璟是裴氏嫡长子,入內朝、扶储君,若无意外来日必将入阁封相,没理由外放。但谢神筠若婚后同他外赴任地,就是远离朝政,再想回来可就难了。

  谢道成握着百官升迁考核,他用了一个许字,其中深意值得琢磨。

  谢神筠如今拥有的一切俱是空中楼阁水月镜花,顷刻就能破灭。

  谢道成缓了语气:“听圣人说你受伤之后夜眠多梦,我让厨房温了羊乳,你早些休息。”

  “让阿耶费心了。”谢神筠道,仿佛他们真是一对父慈子孝的父女,“阿耶也早些休息。”

  寒意穿廊游庭,廊下的灯笼被风吹得滴溜打转,最终不堪重负似的熄灭下去。

  谢神筠出了门,在寒风中让婢子重新点灯。

  她在风雪中望向墙外天。

  世道待女子苛刻,从来由不得自己。出身无从选择,婚后荣辱也要系于他人。

  她们不过是看着精美的器物,被冠着男人的姓氏,从父亲到夫君,辗转在旁人之手,发不出声音,留不下名字,最后湮没如尘泥。

  但那绝不包括谢神筠。

  她决不会将自己的命交到旁人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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