瑤台之上 第31章

作者:觀野 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古代言情

  “言卿!”宣蓝蓝老远就看见了荀诩和谢神筠,哒哒哒地跑过来,“郡主也在。”

  沈霜野和沈芳弥也在。

  沈霜野解了氅衣给沈芳弥挡雪,宣蓝蓝就没有那么好的待遇,淋了满头的冰碴子,冻得他直哆嗦。

  “暮姐姐。”沈芳弥将氅衣解下,她身上没沾雪,瞧着仍是怯弱,话也轻轻的。

  沈霜野拿下氅衣掸雪,目光在谢神筠身上一触即分。

  谢神筠面上一凉,情不自禁地摸上额间,仿佛触到了落雪化开的湿凉。

  沈霜野气势太盛,纵不言语也能让人不容忽视。

  “这帕子给我用用。”湖边风大,吹得宣蓝蓝打了两个喷嚏,他一眼瞥见荀诩手里的帕子,熟练地上手拿了过来。

  荀诩无奈道:“那是暮姐姐的帕子。”

  宣蓝蓝动作一顿,他看着荀诩先是问:“暮姐姐的帕子怎么在你手上?”

  荀诩好脾气地解释:“我方才脸上沾到了一点雪,暮姐姐借我的。”

  宣蓝蓝这下放心了:“你都已经用过了那暮姐姐自然是不会介意我用的,”他转向谢神筠,似是询问,但一双圆润杏眼格外天真纯善,明晃晃的写满笃定,“是吧?”

  谢神筠道:“一张帕子而已,自然不会介意。”

  宣蓝蓝得意地瞥向荀诩,末了看着手里那块丝帕,“郡主这帕子,也太素了点。”

  谢神筠的帕子是最简单的白棉布,布料算不得好,没有花纹也没有刺绣,扔在地上都不会有人捡的那种,半点看不出是谢神筠这样的贵女用的。

  宣蓝蓝擦完脸之后甚至下意识地重新摸了摸,担心自己的脸会粗糙刺痛。

  宣蓝蓝道:“我新得了一批好料,回头差人给暮姐姐送去,你多做些衣物丝帕,也算没有白用你的东西。”

  他这话没过脑子,说得不太合适,但宣蓝蓝一贯是没心没肺的样子,倒也并不让人觉得冒犯。

  沈霜野闻言却语气稍沉:“宣云望。”

  “还是算了吧,”沈芳弥看了一眼兄长的脸色,道,“料是好料,就是表兄的眼光……暮姐姐应当也是清楚的。”

  宣蓝蓝不服气:“我眼光怎么了?我眼光好着呢。”

  他说话当真硬气,像是全然忘了自己因为分不清黄绿闹出过的许多笑话。

  连荀诩都忍不住默默扶额。

  多亏宣蓝蓝是敬国公府的世子,身边不缺绣娘,否则荀诩每次同他出去都要担心自己的眼睛了。

  谢神筠却仿佛来了兴趣:“是吗,是什么好料?”

  “呃……”

  说到这个宣蓝蓝却卡了壳,他一个四肢不勤五谷不分的废物,向来做惯了冤大头,又不是绣娘,哪里分得清什么料子,只好绞尽脑汁地学着平日里听来的词,磕磕巴巴道,“就是什么淮楚明泉锦,灵州沁泉丝,雪雾纱之类的。”

  他手一挥,大气道,“郡主喜欢什么,我都给你送来。”

  “好啊,”谢神筠道,“正巧,我新得了一套琉璃玲珑杯,是淮南进上的贡物,配你喜欢喝的秋露白正好,回头叫人送到你府上。”

  宣蓝蓝大喜,立即谄媚地道了谢,将帕子还给了谢神筠身边的侍婢。

  沈霜野眸光渐深。

  谢神筠觑了眼天色,又说,“今日天气不好,你们的马球赛只怕也打不成了,今日望江阁有赋诗宴,方才言卿还想去看一看,你们不如去诗宴上瞧一瞧?”

  宣蓝蓝果真觉得诗宴无聊,但确如谢神筠所说,这天气马球赛也打不成了,一听荀诩想去又觉得不是不行:“你想去?”

  “我——”荀诩记得自己没有说过想去诗宴,但不敢驳了谢神筠的面子,犹豫着点了点头。

  “我也想去。”沈芳弥忽然道。

  既然沈芳弥和荀诩都想去,宣蓝蓝只好摆摆手,道:“去吧去吧。”

  宫人们也将伞取了来,谢神筠便吩咐杨蕙带他们去望江阁。

  临走时沈霜野却没动,宣蓝蓝纳闷道:“疏远,你不去?”

  沈霜野淡淡瞥了他一眼,说:“我同郡主有话要说,你们先去。”

  宣蓝蓝一怔,没弄明白沈霜野同谢神筠有什么话要说,还有什么话先前不能当着他们的面说,正要没眼色地继续追问,便被荀诩半拉半拖的劝走了。

  “走吧走吧,去晚了就看不到精彩的了……”他们渐渐走远了。

  随侍的婢女都退远了,廊下只剩下他们二人。

  沈霜野审视着谢神筠,面上不见喜怒。

  “贡物也能随手转赠他人,郡主当真出人意料。”

  谢神筠淡声道:“旁人见来的珍品,我却不觉得有多稀奇,云望既然喜欢,送他正好。”

  “郡主富贵至极,”沈霜野话锋一转,道,“没想到却还缺宣云望那几块料子。”

  “我缺啊,”谢神筠似笑非笑,“不过侯爷放心,淮锦南丝我穿不起,二两馄饨钱还是能摸出来的。”

  “……”沈霜野一时竟无言以对。

  不过他同谢神筠打过几回交道,最知道要对付她的难缠就不能要脸,闻言道:“没法子,衣服可以不穿,饭却不能不吃。”

  谢神筠望着他,天穹雪重如倾,檐下冰反照出沈霜野眉眼,如遇霜雪更显清绝。

  这样一个矜贵从容的人物,说出来的话真是讨人喜欢。

  喉结在领口滑动,随着谢神筠的目光吞咽去了腹部,腰间革带掐出劲腰,在呼吸间有隐约的起伏。

  谢神筠似乎已经用眼神看透了他没穿衣服的事实。

  “原来侯爷是这样不要脸的人。”谢神筠道。

  檐下风雪吹彻,谢神筠没给他反驳的机会,紧接着说,“不过侯爷看来还是不会算账,要是去年燕州城那十三车丝帛没卖,你又哪里会缺衣服穿呢。”

  沈霜野心下有了计较。果然是为着那批贡物来的。

  “看来郡主今日是要债来了。”沈霜野说。

  “原来侯爷就是这样想我的?送出去的东西还要回来,没得被你骂小气。”谢神筠道,“我请侯爷睡过明丝,吃过馄饨,侯爷不记着我的好便罢了,怎么偏把人往坏处想。”

  “我这人就是这样,”沈霜野慢条斯理道,“心肠黑,见不得别人好。”

  “是见不得我好吧?”许是风卷着雪沫飘进来,谢神筠说完便抿了抿唇,她从袖里另外拿了张丝帕,慢条斯理挨过唇角,半真半假道,“侯爷待我甚是苛刻。”

  沈霜野原本已经忘了拒婚的事,被谢神筠绵里藏针一激冷不丁又想了起来。

  他不动声色道:“郡主这是说的哪里话,你站得高,自然有人盯着你的一举一动,好与不好,我说了不算。”

  “侯爷是股肱之臣,位高权重,你说了都不算,那谁说了算。”谢神筠看着他,温声说。

  她微抿的唇角还有一丝润。

  沈霜野掩在袖中的手指动了动:“我倒是想不到,原来我在郡主心中这样重要。”

  “当然重要了,只是可惜,侯爷在宣世子心中似乎不怎么重要,”谢神筠学着沈霜野的语气,“宣世子财大气粗,明泉锦都能随手一送,怎么反而没有孝敬你这个做哥哥的。”

  她特地提起宣蓝蓝,又提起明泉锦。沈霜野目光彻底冷下去:“你什么意思?”

  谢神筠将丝帕慢条斯理地在沈霜野刀上系了个结,长长的丝帛被风吹动,卷过她手指。

  她似乎很是喜欢沈霜野这把刀,总想在刀柄上留个自己的痕迹,又或者纯粹是懒得找地方扔,把他的刀柄当成了废物篓。

  “一寸丝锦一寸金,去年江淮遭灾,丝绸减产,这明泉锦寸丝难得,就这,还是去年的存货,宣世子手段通天,侯爷日后也不必再为这个表弟操心了。”谢神筠勾过雪丝,迎上沈霜野的目光。

  大周的丝路贯穿南北,南边的风物卖去北方和域外都要往北境过,沈霜野手里握着这条商路的命脉,也握着天下风物的走势,对此再清楚不过。

  但谢神筠在此刻偏偏提起宣蓝蓝,不是好事。

  沈霜野心思落在那个“去年的存货”上,面上分毫不显:“郡主尊贵,这明泉锦旁人用不起,郡主手里定然是不缺的。”

  再好的丝帕对谢神筠而言也是用完就扔的东西,不值得珍惜。

  沈霜野握了那方帕,触手柔滑。他认不出丝物的料子,但知道谢神筠在说什么就够了。

  “丝锦我不缺,侯爷这样锋利的刀却难得。谁不想用?刀又不长眼睛,可不会认主。”

  谢神筠撩拨得不露痕迹,开口时又带着她一贯的冷情,“就是我这人心眼窄,刀若是背主,不如回炉重造。”

  沈霜野冷眼看她,道:“郡主不仅心眼窄,心眼还很多,借刀杀人的手段也能层出不穷花样百变。”

  “那又如何?”谢神筠缓声说道,“人不强不立,倘若没有本事,那就不要怨怪世道多艰,人心叵测。是这世道如此,世人皆如此。”

  “世道多艰,非人之过。”沈霜野冷声道,“倘若这世间皆是弱肉强食鸱鹄为恶之辈1,只有强者能立足,弱者只能任人宰割,那就是这世道错了。”

  谢神筠面上神色倏然便淡了,她像是被剐掉了那层人皮,赤裸裸地袒露在天光下,也袒露在沈霜野凌然的眼里。

  她乍然冷下来,声沉如冰:“侯爷意气凌云,这世道错了,你又能如何?”

  “世道错了,就该拨乱反正,”沈霜野语气不重,却清亮见底,“此心向日月,光明耀九州。我虽做不来改天换地的事,但亦有手中刀能激浊扬清,荡平世间鬼魅。”

  “青山只会明今古,绿水何曾洗是非2 ,侯爷既做不来改天换地的事,又何必庸人自扰?”谢神筠步步紧逼道,“你要荡平世间鬼魅,可如今人间百鬼夜行,画皮画骨,你如何能辨善恶忠奸?”

  “困龙也有上天时2,不搏一搏,又怎能知道自己是良是庸?”沈霜野寸步未退,凛声道,“鬼披人皮又如何,人过刀锋洒热血,鬼走刀下现原形,刀下走一遭,人鬼立分。”

  “你杀性太重。”

  “斩的是魑魅魍魉。”

  天地又落小雪,霜过人间不染尘。檐外冰雪被隔绝出这方天地,落下的阴影犹如刀锋,切割出一条泾渭分明的阴阳线。

  他们还在对峙。

  谢神筠离得远是天边明月,落下来也只会是满怀冰雪,冻得人从骨头缝里生出寒意。

  谢神筠和他对视片刻,率先移开目光。

  她看着地上泥,道:“所以你瞧,鬼要食人血肉,人要杀鬼正道,不死不休,”她语调泛冷,带着能刮骨挫皮的凌然,“是人是鬼又如何,都不会甘心认命。我如此,你亦如此。”

  谢神筠行在朝堂,身周全是恶鬼,可是人是鬼,根本没有不同。

  望江阁的方向忽然传来一阵杂音,圣人面前的女官匆匆寻来,向檐下的谢神筠禀报:“郡主,宫中来禀,因连日雪重,太庙被压塌了。”

  女官深深垂首,道,“圣人已经起驾回宫了。”

  谢神筠站在雪线内,顷刻换了眼神。

  ——

  谢神筠已经走了。

  太庙压塌是大事,必会引得朝堂震动,沈霜野亦要入宫。他迟了片刻,叫人去给沈芳弥递话。

  况春泉从檐上翻下来,率先看见了缠在沈霜野刀柄上的白色丝帕。他听了全程,不得其中深意:“明泉锦……瑶华郡主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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