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觀野
从那个星月夜在郑镶刀下救下张静言开始,她就知道终究会有这样一天。
“郑镶从端南带回了你,那我的女儿,妙宜,”张静言闭眼,仿佛说到这个名字都是锥心之痛,“她在哪?”
张静言见到谢神筠的第一眼,还不知道她是谁。
后来知道了,便再也不敢看她。
皇后没有认出自己的女儿,是因为孩子出生之后她就回了长安,她没有见过那个小姑娘,笑起来的时候很甜。
但张静言不会认错。
那是他的女儿,由他亲自抚养长大,启蒙时他握着妙宜的手,一笔一划地教她写她的名字。
后来妙宜写得最好的两个字,是“阿娘”。
但她叫“阿爹”时永远在笑。
端南水患事发之后,张静言被污为贪腐渎职,朝廷派了人来问罪,他自知在劫难逃,但又不甘心含冤受死,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这个女儿。
而郑镶正是在这个时候出现,说是奉皇后的命令来带张妙宜走。皇后远在长安,还肯为女儿费心,张静言再没什么牵挂了。
“她死了。”谢神筠平静地说,“十三年前,在洪州府,染疫身亡。”
谢神筠没有和真正的张妙宜说过话,她只见过她一面。
那个时候洪州府还没有封城,到处都是从端州逃难过来的人,官府在城门外设了粥棚,不许流民进城。
后来城里城外都渐渐有人发热,染疫的人都被挪去了衙门,郑镶带着张妙宜来求医的那天,是翻墙进来的,刀架在梁蘅颈侧,逼她救人。
谢神筠躲在帘子里,看见了那个小姑娘。
但梁蘅救不了。张妙宜发病很急,没有撑过当夜。
“她也没有尸骨留下。”谢神筠说,“你如果想带她回家,可以去洪州府的白山寺和北境的梅岭。”
染疫身亡的人都被烧成了灰,堆在白山寺的业塔里,后来林停仙带着沈霜野来洪州府,带走了一部分骨灰,葬在了北境的梅岭。
张静言的背影佝偻下去。
他仿佛在那一瞬间长出白发,彻底地老了。
张静言哑声道:“多谢。”
他如梦初醒,踉跄着走了两步。
但片刻后,他忽然回头,霜鬓侧过青山,终于在此刻看向谢神筠。
“姑娘,那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张妙宜是他的女儿,谢神筠是谢氏的贵女。
那她呢,她是谁?
日影横过谢神筠鬓边,许久之后,谢神筠道:
“我姓梁,梁行暮。”
那是她母亲给她取的名字,取自千里行暮,日在脚下之意。
“日暮南风起,庭竹催归音。孤鸿别明月,向春……去故里……”张静言跟着鸿雁远去,身影逐渐隐没在长风之中。
日已西斜,暮云合璧,鸿雁越过千山,归巢故里。
谢神筠看着他的背影,那隐在暗处的弓箭手没有她的命令便一直不曾放箭。
直到那道背影消隐在迢迢青山之中。
长安道,一回来,一回老1。
此后山高路远,不必再见了。
第51章
落日熔金,尽数没于山水迢递之中。
回望亭下传来一阵急促马蹄,沈霜野纵马而来,霜风与青山都被他抛在身后。
烈马在谢神筠身前止步,亭外隐藏的弓箭手在此刻调转箭锋,齐刷刷对准了沈霜野。
“谢神筠,”沈霜野语中杀意如刀,刺透层云,“你是准备杀谁?”
定远侯府困不住谢神筠,玄铁锁链也从来锁不住她的算计和野心,谢神筠这个人,仿佛出现就带血雨腥风,这些时日的平静温顺才是假象。
谢神筠在箭锋之后仰头看他。
沈霜野立在明暗的晨昏线上,灿烈明亮的天光自他身后投射而下,浓重的阴影也在他身前铺开,似乎随时都会将他吞噬。
但他依然那样灼目。
“原本是准备杀掉张静言的,”谢神筠坦然道,“现下就不好说了。”
此刻沈霜野只有一人一马,若是谢神筠下令让万箭齐发,这连绵青山、回望长亭,就该成为他的埋骨之地。
“你尽可试试。”沈霜野握住缰绳,凌于千山之上,他一人便抵千军万马。
“试试就……”谢神筠缓缓抬手,弓弦随着她的动作绷紧如满月。
沈霜野动了!他纵马长驱,顷刻逼至谢神筠身前,下一瞬就将她拦腰抱起,霜风与云霞穿透了谢神筠的薄衫,横亘在沈霜野胸前。
马蹄踏溅飞尘,疾追落日而去。
漫天云霞都被甩在了身后。
藏在密林之中的弓箭手面面相觑,为首那人掌心出了汗,问:“……追吗?”
杜织云在弓箭后冒头,片刻后摆摆手:“算了吧。”
那听起来很像“散了吧”,近卫首领吹了哨,弓箭手齐齐收箭,盘旋在云端的苍鹰落在他肩上,很乖巧的“啾”了一声。
“回去给你吃肉。”他摸了摸它脑袋上的毛。
——
夜幕追在他们身后降临,上弦月在云间浮出一轮朦胧的轮廓。
深帐之中没有点灯,沈霜野扯着四柱的铁链,问:“怎么打开的?”
“用钥匙啊。”谢神筠微微一笑,“你不会以为我把钥匙还给你之前,没有另外打一把吧?”
沈霜野是骑马回来的,但谢神筠不是,她被搁在身前,在颠簸中哪里都痛。
但她没有表露出来。
“钥匙呢?”沈霜野问。
“我身上。”谢神筠仰面枕在云锦之中,那目光逡巡在沈霜野面上,“你要来摸吗?”
隐秘的欲望一点点从她眼里渗出来,渐渐沁湿了眼底。
春潮漫浸。
那一瞬让沈霜野觉得好短,又无比漫长。他不可见人的欲望,难以言说的阴暗,都在谢神筠的眼波流转间被剥开。
渗透了。
黑暗和锁链都意味着掌控,这是沈霜野熟悉的东西,他不止想要摸出钥匙,他还想要更多。
沈霜野摩挲指腹,再次感觉到了痒。
“在哪?”他的声音低下去,目光如有实质,重重落在谢神筠身上,顷刻就能找到那把钥匙的去处。
谢神筠颈上挂了一条红绳,被两指宽的兰色绢绫截断,没入雪领。
她露出的那截颈几如瓷玉,釉上渗了一层薄密的汗,但好奇怪,她看上去仍然是凉的。
谢神筠是冷玉,而沈霜野现在只想要她热起来。
谢神筠在沈霜野的注视间热起来,她摸到了那条红绳,轻轻点了点,又轻又缓地说:“在这儿呀。”
她仿佛笃定了沈霜野不敢来拿,又在希望他来拿。
片刻后,沈霜野蓦地笑了:“谢神筠,你是不是以为我真的拿你没有办法?”
“啊,”谢神筠声音很轻,“你有没有办法,我怎么知道?”
她面上是全然无辜的天真纯善,但那双眼睛则完全相反。
恶意如潮水漫卷,掩盖掉了疯狂。
冷静被淹没了,痛苦和疲惫在昏暗之中浮上来,无处宣泄的恨仿佛焚掉了谢神筠的理智,让她只想拉着沈霜野陪她一起沉沦。
沈霜野眼神很重,那里头的疯狂压抑被谢神筠看得清楚,但谢神筠不在乎,她知道自己有逼疯一个人的本事,此刻也想要这样做。
太痛了,怎么能只有她一个人痛。
无论是张妙宜还是梁行暮,谢神筠只想把她们统统忘掉。
但下一瞬沈霜野把谢神筠翻过去,那巴掌落了下来,让谢神筠立时僵住了。
腰背之下灼热的疼痛昭示着沈霜野对她做了什么,那热甚至比痛更明显。谢神筠被埋在锦被之间,丢掉了有恃无恐:
“沈霜野!你混账!”
沈霜野无所谓,那眼神很黑,仿佛能把谢神筠吞噬入骨。
他贴着谢神筠耳边,缓缓道:“我还能更混账。”
每落下一个字就让谢神筠咬得更深。
黑暗中放大了那种触觉,让谢神筠不自觉地颤抖,冷静被羞耻吞没了,让她终于忍不住挣扎起来,但又统统被沈霜野更强硬地压了回去。
委屈或者愤恨都不重要,那些都被轻飘飘地击碎,落在了软被之中。
谢神筠在昏暗中仰首,侧过的脸被逼出潮红,那点似露非露的含情诱惑落在她看来的眼尾,成了昏光水色。
太羞耻了,谢神筠受不住,在余韵里被逼出了泪,无论是击打臀肉时的声响还是灼热的疼痛,都让她羞耻得不得了。
沈霜野勾掉了她颈上的红绳,摸出了那把钥匙,钥匙入手很烫,但他没有拿走。
钥匙已经不重要了,沈霜野看透了她,圈禁和掌控对谢神筠来说不值一提,她是仍然握着权势的人。
沈霜野指腹重重抹上谢神筠的眼尾,继而在自己的唇上沾了沾,尝到了谢神筠的泪。
沈霜野不想吻她,因为那意味着他要对谢神筠认输。他不会天真地以为谢神筠对他有什么难以言喻的感情,狗套上了链子就只会摇尾乞怜,谢神筠要的是对她言听计从的裙下臣、掌中刀。